程俊堯下意識地眯了眯眼睛。
他不喜歡自己在做出重要決定時候被打擾。
可是,看着助理熟悉的號碼,他最後還是按下了接聽鍵。
薄脣微啓,他道:“怎麼?”
這時,電話裡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先生,黎止心跑了……”助理似乎還想說更多的話,但是又顯得欲言又止。
“你說什麼?”程俊堯只覺得有些恍惚。可事實上,事情永遠都是那麼巧合。
就在自己準備要好好審問黎止心這個女人的時候,這個女人卻跑了。
程俊堯忽然有些自嘲,到底,自己還是太低估了這個女人。
“她怎麼跑的?”他問。
他真的很好奇,這個女人在三四個保鏢的控制下,還能這樣輕而易舉的逃脫出來。
她到底有什麼本事?還是說,這個女人的背景十分不簡單?還有,如果真相真的如同黎安所說,那麼這個黎止心的真實身份是什麼?
這時,助理嘆了一口氣,道:“我走近倉庫的時候,就發現我們的保鏢都被槍擊倒,其中唯一倖存的保鏢說,他陰鬱看到是一個年輕的男人將黎止心救走的。”
程俊堯聽言,忽然有些怔愣。
年輕的男人?是誰?而且,可以爲她殺人?
一時間,程俊堯想了很多,不過最後,他還是給助理淡淡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那麼先生,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立刻追捕這個女人?”助理已經知道了黎安的存在,所以自然明白程俊堯的心思。
緊握着手機的程俊堯點點頭,他道:“嗯,那就按照你的安排來吧。”
不知怎的,程俊堯忽然間對黎止心這個女人很漠視。不管這個女人是生還是死。
以前,他還會顧及這個女人是黎教授的侄女,而小心翼翼,而現在,他不會了。
他只希望,“黎止心”這三個字在她的生命中抹去,因爲存在着,只會讓他覺得噁心!
“好的,先生。”助理也不再多言,彙報完畢,便立刻掛下了電話。
此刻,病房裡再次恢復了寧靜。
空氣裡,除了儀器的聲音,便再無其他。
程俊堯將整個身子陷在沙發上,擡頭,看着依然在病牀上一動不動的女人,程俊堯只覺得越來越無力。
對於喬蘭,他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可是這個世界上,愧疚就如同後悔一樣,是沒有救贖的藥的。
於是,他只能凝視着自己的妻子。
直到自己的目光變得酸脹,他才自嘲的嘆了口氣。
他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的妻子真的離開了自己,他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生活會變成白開水,而且會變得更加苦澀,對不對?
可此時此刻,自己妻子毫無反應的樣子,和死亡有什麼區別。他們不能溝通,不能分享,不能讓她知道,他愛她!
他仰頭看着天花板,長長的嘆了口氣。
醫生說自己的妻子中了特別的毒,那麼,這世上到底有沒有解開這種毒的解藥。
他甚至想,如果可以,賠上自己生命,他也願意……
……
第二天,程俊堯被一陣鈴聲吵醒。
他這才發現這一夜,自己在沙發上睡着了。
他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機,發現是助理的來電。
“嗯。”他毫無情緒的接通了電話,而這樣的他,和從前溫和的他判若兩人。
現在才程俊堯,已經變得越來越沒有溫度了。
“先生,黎止心找到了!”助理激動的言語,卻和程俊堯的態度截然相反。
程俊堯聽言,淡淡抿了抿脣。
他問問正了正身子,眸光再次深情的看向病牀上的妻子。此刻,他的眸光復雜,每一寸目光,都包含着千言萬語。
許久以後,他走出了房間,一步步走向了吸菸區。
這些年來,每當心事重重的時候,程俊堯就會忍不住點燃一支香菸,即便他知道,刺激的胃部會有刺痛,可是,越是這樣,越是讓他有種被懲罰的快感。
他想,至少這樣,和自己的妻子相比,他會好受一點。
吸菸室,他一點點點燃着香菸。
在其中的時間裡,他對助理要求,這一次要好好看着黎止心,不能再出差錯。
“可是先生,您不現在過來嗎?”助理對於程俊堯這樣太過平靜的回答,多少還是有些壓抑的,他道:“我們是在一艘船上抓到黎止心的,而且還有一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是您朋友的孩子。”
“我現在沒有心情。”這個女人和他沒有關係,他覺得,多關注一秒,便是對自己的侮辱。
忽的想到什麼,他提醒助理,“你應該好好審問下,那個男孩是怎麼找到黎止心的,還有,你也可以通過那個男孩找到黎止心的真正身份。”
“是,先生。”
話落,程俊堯掛下了電話。他已經做好了決定,在自己的助理查清黎止心的身份之前,自己完全沒有必要親自審問這個女人。
他可不想因爲一個騙子,而浪費自己的時間……
……
上西區,黎教授的公寓內。
黎安坐在沙發上,表情沉沉。
她一直低着頭,強忍着心中的情緒,努力不讓自己表現出來。
“程先生,謝謝你。”黎安指着茶几上的文件道:“我真的沒有想到,我哥哥在去世前,給我做了那麼多的準備。”
程俊堯一直都是沉默的,他一直凝望着黎教授的照片發了呆。
直到聽到黎安這句話的時候,長長的嘆了口氣。
他道:“我也沒有想到,事情其實是這樣。”
原來,黎教授在去世之前,曾經告訴他的股票經紀人:他總覺得有什麼人要殺他,甚至懷疑過黎止心,可是他卻總是找不出緣由。
更何況,當時的黎教授雖然大黎止心很多歲,但是他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事實上,陷入愛情的男人,都是被情感衝昏了頭腦。直到被逼入深淵的時候,才幡然醒悟。
所以在他的最後的日子,他聯繫了自己的股票經紀人朋友,告訴他,除了自己的妹妹,誰在兩年內想動他的股票賬戶和不動產,那麼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想要殺害他的兇手。
他沒有說這個人可能是黎止心,但是現在誰都知道,黎教授指的人,就是她。畢竟黎教授給黎止心留下了幾億的現金,除非是在別有目的的轉移資產,否則依照平日裡的花銷,根本不可能在兩年之內花完。
這時,坐在沙發另一邊的股票經理人也長嘆一聲:“說實話,作爲黎教授的老朋友,我曾經私底下好幾次都勸過他,找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到底圖什麼,黎教授當時還跟我說,因爲這個女孩很是可憐,平日裡可愛,而且還沉迷於網絡,所以根本沒有必要擔心。”
股票經紀人說着,便停頓了幾秒。
之後,他又道:“其實……倒是我們多慮了,其實這些,黎教授都已經想到。”
“只是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會這麼快死在這個女人的手中。”程俊堯開口,指着一張黎教授和黎止心的照片道。
短短的時間內,他們已經查到了黎止心陷害黎教授的證據。
表面上,黎教授是心臟病死亡,但事實上,是黎止心給黎教授服用了過量的藥物,才導致黎教授的心臟驟停的。
忽的想到什麼,他問對面的股票經紀人:“史密斯先生,黎教授是怎麼介紹他和黎止心的關係的?是直接公開說是女朋友,還是會說,是自己的‘侄女’?”
“當然是女朋友。”史密斯先生道,頓了頓,他反問程俊堯:“你怎麼會想到是‘侄女’?而且黎教授一直很自豪有這樣一個小女朋友,他說自己能這樣照顧一個小女孩很開心。
更重要的是,他平生最痛恨這種‘亂倫’關係。”
“可是爲什麼我收到的好幾封郵件說,他要我好好照顧他的侄女黎止心。”程俊堯一字一句的問着。
史密斯先生淡淡一笑,下一秒,情不自禁的搖搖頭,“那麼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這些信息都是這個女孩僞造的。你可別忘了,這個女孩是個優秀的黑客。”
程俊堯的腦海忽的空白。
黑客!僞造!
他忽然想起,在喬蘭離開的那段時間內,自己還信任這個黎止心,讓她調查和跟蹤喬蘭。
那麼是不是說,就在當時,這個黎止心也做過了手腳?
手,再次緊緊的攥緊拳頭,沉默了幾秒後,他扭頭對身邊的黎安道:“黎女士,這幾天我會讓會計師和律師重新盤點黎教授的遺產。另外,您作爲黎教授的唯一繼承人,那些現金如果能夠追回來的話,我也一定幫你追回來。”
程俊堯覺得對黎安十分愧疚。因爲相信錯了人,所以反倒是讓黎安遭受了損失。
但是,相比起來,自己的妻子纔是真正的受害人。他已經猜到,一定是黎止心曾經做了太多的手腳!
……
程俊堯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午夜了。
看着病牀上依然在沉睡的妻子,程俊堯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砸了一個巨大的洞。
他走到病牀邊,伸手,握住了自己妻子的手。
還好,她的手是熱的,而不是涼的。
程俊堯發現,現在的自己已經變得患得患失,變得,十分害怕自己的妻子會離開自己。
“篤篤篤”就在這時,房門聲敲響。
“進來。”
“吧嗒”一聲,門打開了。
此刻,只見助理從門口走了進來。
走到程俊堯的面前,助理向他微微鞠了一個躬,“先生,這是我們在黎止心書房裡蒐集到的資料,我想,這些您需要聽一下。”
他說完,將手機講給了對面的男人。
程俊堯接過了手機,拿起一隻耳機,此時手機已經播放。
此刻傳來了一男一女的聲音,是佛朗斯和喬蘭的聲音。
程俊堯的眉頭不禁皺了皺,這些內容他曾經聽過,可是聽到最後,他發現了其中不一樣。
這段內容,和黎止心曾經發給自己的內容完全不一樣。
他一邊聽着,握着手機的手,已經青筋暴起。
這時,助理在一邊解釋道:“先生,其實之前黎止心給你的音頻,都是她重新剪輯過的,而現在的這些,纔是原音。”
程俊堯沉默了。
他再次扭頭,目光神情的看着喬蘭,道,“我知道。”
他知道,其實他早就已經猜到。
其實他也明明知道,助理拿來的這些音頻,他聽了,只會讓自己的內心更加難受,可是不受控制的,他近乎就想用這種方法懲罰自己……
……
第二天,醫生來查房的時候,面色重重。
“程先生,我們有一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您,希望您能做好準備。”
程俊堯依然坐在沙發上,一隻手支在沙發靠上。
這樣的動作,已經是他在這個病房中的常態,這些醫護人員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主治醫生在看到程俊堯這樣面色發白的樣子的時候,多少還是有點擔憂。
於是,在程俊堯還沒有開口的時候,主治醫生還是關心的問了一句:“程先生,您還好嗎?”
“我不重要的。”他本能地應了一句。
是的,現在在他的眼裡,自己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妻子好不好。
主治醫生頓了一下,看了看周圍,抿了抿脣,最後道:“程先生,是這樣的,我們發現程太太的體徵出現了一些問題,而且,出乎我們的預料,我們原本以爲這些毒素會穩定,但是沒有想到,這些毒素在程太太的身體不斷蔓延。
所以,恐怕……”
程俊堯蹭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原本平和的目光,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忽然變得十分躁怒。
他猛地拉住主治醫生的衣襟,問:“恐怕什麼?”
主治醫生害怕極了,但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斷斷續續的將話說完,“恐怕……在一週之內,如果程太太體內的毒素還沒有排出的話,也許……生命就會有危險……”
程俊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刻,他拉着醫生衣襟的手變得更緊。
他的手在顫抖,整個身體都在顫抖,而臉色也變得愈發慘白。
好久以後,直到理智一點點回歸他的大腦,他才斷斷續續的問着:“只有一週的時間?”不是說,只是長久昏迷嗎?不是說,她的生命還是在的嗎?
“是的,最多隻有一週的時間。”
醫生說完,也低下來頭。
此刻,時間好似凝固了,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程俊堯的身上,而現在的這個男人,不滿紅血絲的雙眸,已經失去了色彩。
“抱歉,剛纔是我失禮了。”不知過了多久,程俊堯的話終於打斷了凝滯。
也便是在同時,他放開了手,下一秒,這個人無力地向後退了幾步。
主治醫生長長的舒了口氣,他無奈地對程俊堯道:“先生,我們也已經盡力了,只是莫爾島的毒藥十分罕見,知道現在,我們也無法分析出它的分子式。”
連這種毒藥的分子式都無法分解出來,那麼製造解藥,更是無從談起。
主治醫生說完,等待着程俊堯的回答,此刻一個個醫生面色凝重,他們已經想到,這樣的打擊,對於程俊堯來說很大。
也知道,程俊堯在知道了這個消息以後,一定會勃然大怒。
所以,在經歷了他剛纔的暴躁反應之後,他們在等待着這個男人的狂風驟雨。
“我知道了。”沒想到,程俊堯已經恢復了平日裡的平靜。
顫抖着雙手,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支香菸,繼而又故作鎮定的拿出打火機,“啪”的一聲,點燃。
青白的煙霧緩緩升起,一點點在寬大的病房內瀰漫。
病房裡是禁止吸菸的,可是此刻的醫護人員卻沒有組織,這世上,誰都知道,失去自己的愛人,是一種撕心裂肺的痛。
程俊堯抽了好幾口煙,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再顫抖,他問面前的醫生:“請問,能不能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她不那麼痛苦?”他知道,即使現在的喬蘭在昏迷,但是因爲毒素在一點點蔓延,現在的她一定十分不好受。
主治醫生搖搖頭,“抱歉程先生,只有讓毒素停止蔓延,她才能不痛苦,可是現在的問題,就是無法阻止這種毒素的蔓延。”
“真的沒有辦法?”程俊堯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無法爲自己的妻子做一點點事情。
哪怕,讓她的肉體不那麼痛苦一點點,也是好的。
“除非……”主治醫生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他看了眼程俊堯一眼,卻又欲言又止。
“除非什麼?”
“除非……除非是安樂死。”
“啪”的一聲,下一秒,只見金屬打火機重重的摔裂在地板上。
所有人都嚇壞了,卻不敢大喘一口氣。
直到很久以後,程俊堯指着門口,對一衆人道:“出去!”他的聲音依然是冷冷的,可是冰冷中,已經沒有了太多力氣。
程俊堯發現,此刻的自己早已經被抽乾了力氣!
……
兩天後,依然在病房內的程俊堯,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吵醒。
“爸爸?爸爸?”
程俊堯睜開了眼睛,朦朦朧朧中,發現是小墨站在自己的身邊。
他揉了揉眼睛,原本躺着的他,這才從沙發中坐起。
此時他才發現,病房裡多了好幾個人。
這時,只見茱麗阿姨走到了他的面前,“先生,是我擅自做主張把這個幾個孩子帶來了的,您……您看沒事吧?”茱麗阿姨已經老了,她原本金黃色的頭髮,現在已經有了不少的白頭髮。
他伸出滿是周圍的手,揉了揉自己身邊的諾亞,想再說些什麼,卻沒有說話。
程俊堯看了看三個孩子,最後將視線落在了諾亞的身上。
對於這個孩子,程俊堯的心一直都很複雜,因爲諾亞的父親佛朗斯就是殺害自己妻子的兇手,照理說,這個孩子就是應該是自己報復的對象。
可事實上,這個孩子什麼都不知道,她本來就是無辜的,將上一代的恩怨強加在一個孩子的身上,從來都是殘忍的。
“爸爸,你怎麼不刮鬍子,這樣很帥嗎?”這時,一邊的瑤瑤朝着程俊堯走來,走到程俊堯的面前,她直接攥緊了他的懷裡。
程俊堯只感覺自己的胸膛暖暖的。
這時,瑤瑤指着病牀上的喬蘭,問程俊堯,“爸爸,媽媽還在賴牀嗎?爲什麼還不醒來?”
程俊堯聽着,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是給孩子說一個謊言嗎,說幾天後,喬蘭救回醒來,可是以後呢,以後怎麼解釋?
可是,是說實話嗎啊?孩子們那麼小,卻讓他們這麼近距離的面對“死亡”這個事情,是不是太殘忍了?
“瑤瑤,別傻了,你不知道,其實就是這個人把媽媽害成這樣的嗎?”卻在這個時候,諾亞的聲音響起,只見她指着程俊堯,喊着淚水道:“你們別騙我了,我都已經知道了,就是因爲你把媽媽逼走的,就是因爲你,媽媽才被陷害,被暗算的!我知道你纔是兇手!”
諾亞說的話,都是對程俊堯說的,一字一句,字字清晰。身邊的茱麗阿姨想阻止,可是越是阻止,諾亞便說的越是激動。
也便是在這個時候,小墨和瑤瑤看着程俊堯,他們的眼神,從原本的純淨,已經變得有一絲絲複雜。
程俊堯懵了,他不會想到,還在上幼兒園的諾亞,會知道這些秘密。
諾亞,佛朗斯的女兒,流淌着佛朗斯基因的孩子,到底還是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
此刻,他沒有心思去猜測,諾亞爲什麼會知道這些秘密。
此刻,他只是惱火,因爲正是諾亞的父親佛朗斯,因爲這個男人,給自己的妻子注射了毒藥,纔會變成這個樣子。
強忍着心中的憤怒,程俊堯帶着一絲嘲諷問面前的諾亞:“沒錯,是我逼走的。但是你知不知道,是誰給你媽媽下的毒?”
諾亞緊緊咬着脣,沒有回答。
諾亞哭了,哭得很大聲,聲音在房間裡迴盪……她似在發泄,小小的年紀,其實也壓抑着內心不爲人知的痛苦……
忽的,只見她轉身,朝着門口跑去……
“諾亞。”茱麗阿姨拉住諾亞,卻沒有拉住。
諾亞跑到了門口,她踮起腳尖,準備開門,卻在這個時候,門打開了。
出現的是一個男人,而看到這個男人的一剎那,諾亞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