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旭死了。
紫羅蘭還在癲狂的把電鋸當斧頭用。滿地碎裂的冰渣子,沒有消解掉紫羅蘭七百年間的怨恨,以及一些怨恨之外的複雜感情。
她時而嘻嘻哈哈,時而破口大罵。雖然原本提着電鋸的小女娃畫風就很奇特。
不過隨着最強大最邪惡的氣息消散,衆人慢慢的開始思索着後面要做的事情。
林銳很在意一件事,如果自己是因爲和前輩有因果,被前輩召喚,那麼爲何會好幾次回到同一個地方,然後遇到那個兩個惡墮?
鍾旭死後,他漸漸有了時間,開始尋思裡頭的古怪,他看向聶重山。
聶重山正不屑地暗罵道:“只會召喚分身的垃圾。”
之所以是暗罵,不是明着罵,劉暮是知道原因的,聶重山這個人就喜歡罵別人垃圾,但他又自持單打獨鬥不是鍾旭的對手。
鍾旭的實力毋庸置疑,三代調查軍團的高手聚集在這裡,雖然短暫的牽制了鍾旭,但最終若不是沈殊月耗費了鍾旭大部分體力,這場戰鬥至少不會完結的這麼快。
劉暮知道,旅行者的個性不會在這裡待太久,而他現在也算知道了一些旅行者的想法。
既然戰鬥結束,在他看來便是離別將近。
他望向了五九:
“你這形態,不會一直這樣吧?”
五九隻是搖了搖頭。
與劉暮又有不同,五九不認爲即將離別,他總感覺今日的相聚,只是某個事件的開始。
他很想和劉暮一起聊一下近況,但眼下,五九更在意的是那一句“調查軍團,衝鋒”。
巨大的九頭蛇驅使二十四道鐵騎,發出讓人熱血沸騰的吶喊。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五九看着已然是九頭蛇的顧海林,有一種宿命感涌現。
他還不知道自己在白霧的一個謊言裡,成爲了怎樣的一個英雄。
二十四道鐵騎,並沒有重新迴歸到顧海林的蛇鱗之中。
戰鬥的結束對於它們而言不是真正的結束。這次相聚的意義,在顧海林與九十年前的聯軍精銳們看來,遠遠不是一次營救那麼簡單。
它們來到這裡,有着更爲遠大的目標。
本打算詢問谷青玉是誰,詢問避難所的真相,但看着場間又一次發生了變故,顧海林停了下來。
他不急於一時。
而關於避難所,白霧其實也有了一個應對方案。
早在所有人齊聚的時候,白霧就已經確信,鍾旭今日在劫難逃。他便已經開始思考後面的四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
鍾旭想要跑去食域,食域和色域相連,但鍾旭已經變成了惡墮……是否意味着這裡的末日碎片已經集齊?已經解除了區域限制?
鍾旭的死亡沒有掉落碎片,那麼碎片又在哪裡?
第二個問題。
林銳展現出的實力,似乎不在人類體的鐘旭之下,他從一個普通人類少年,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變成了如今的樣子?
又是爲何,他的伴生之力如此強大,卻被人削掉了一隻耳朵。
他想要好好了解林銳的過去。
因爲白霧總感覺,與這個面具有關的所有人,初代面具怪人,以及林銳這個新的面具怪人……
似乎都能夠爲自己解開關於這個世界的某些謎題。
第三個問題。
是關於調查軍團的事情。白霧知道顧海林等人前來救援的目的,他曾經說過的一個善意謊言,其目的是爲了讓顧海林他們含笑九泉。
誰曾想到,這羣人對於避難所如此執着,竟然不惜化爲惡墮,苦苦等待九十年。
就像面對江依米一樣,他願意爲自己說過的謊言負責任,他已經想好了,要如何給到這羣人一個交待。
白霧的運氣遠比他想的要好,如果他願意更加細緻的去思考……會發現這場戰鬥雖然艱難,卻又異常的順利。
第四個問題,是關於劉橙子兩個小夥伴的。
眼下,這個問題最先解決。
因爲在擊殺了鍾旭後,沈殊月便覺得沒什麼意思了:
“我要回去了,告訴我,該怎麼做?”
“面具是門,你們從門進來,自然也要從門離開,只是你確定現在就要走嗎?”
白霧指了指沈殊月邊上的曲慄。
第四個問題,便是沈殊月與曲慄之間的關係,沈殊月的反應和他預想的不大對,他需要弄清楚這裡頭的原因。
不過白霧忽略了第五個問題。
在戰鬥結束後,紅殷所創造的那層怨氣障壁,始終沒有解開,她就待在白霧的身邊,享受着短暫的相聚。
而江依米原本是想要靠近大叔的,卻因爲這道障壁無法靠近,她感覺這道障壁有些礙眼,但小女孩的確保護了大叔,所以她也不好說什麼,嗯,暫時不好說。
尹霜與商小乙這個時候也趕到了現場。
作爲此次行動最大的四個醬油瓶,尹霜第一時間沒有認出隊長的惡墮化形態,看着白霧身邊有兩個少女,她露出些許疑惑的神色。
因爲兩個少女都望着白霧,向來觀察仔細的尹霜,發現了這兩個女孩子目光有些不對。
但她來不及多問些什麼,因爲林無柔和王勢需要救治。
順着白霧所指,沈殊月看了一眼那個方向,曲慄眼眶通紅的看着沈殊月。
“她誰啊?”沈殊月有些不滿的看向白霧,頗有種對方耽誤自己時間的感覺。
曲慄想過自己再遇到夥伴的畫面,儘管一小時前,她認爲那一幕不會出現……
小月亮還是那麼好看,三年多的時間過去,她還和當初一樣光彩照人。
“小月亮,我是栗子啊。”
曲慄說着話,改變了自己的形態,變成了以前人類時的樣子。
沈殊月看着曲慄良久,最終臉上的表情,從淡淡的不滿,變成了嘲弄的笑容:
“我想起來了,我的好姐妹栗子。”
雖然沈殊月的語氣和話語明顯不對勁,可是栗子還是很激動:
“我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還能再見到你,你離開之後,我一直很擔心你。”
“是嘛,那我可真開心,既然你已經見到我了,我要回去了,再見啦~”
對着曲慄擺了擺手,沈殊月沒有任何猶豫的轉身,準備走向白霧。
曲慄忽然有些錯愕,月亮的反應比她預想中冷淡太多,她的聲音有些打顫:
“小月亮……你,你沒有想對我說的嗎?我是栗子啊……”
“哦,我知道你是栗子,我沒有要對你說的話。”沈殊月甚至連停都沒有停下。
白霧皺起眉頭,認認真真的看着沈殊月,他沒有看出任何端倪,備註也還是之前的備註。
栗子急了,她忽然想到了一些過往的事情,帶着哭腔道:
“你是在怪我嗎?月亮……對不起,那個時候我沒有辦法幫到你,因爲我當時……也很難,在另一個地方被關着。我知道你遭受的痛苦比我大得多,真的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變成惡墮的……那樣或許就能讓你少受些罪。”
沈殊月停住腳步。
此時此刻大廳裡的諸多惡墮各自有着各自的想法,她似乎是真的不想在這裡待着,一刻也不想,也是真的對這裡要發生的種種事情,並沒有任何的興趣。
聽着曲慄的話,她覺得頗爲好笑:
“你怎麼還哭起來了,你搞得我兩好像很熟的樣子,我們不過就是在還是人類的時候,認識了幾年而已。拜拜啦,我的小姐妹,你不要想那麼多,我並沒有怪罪你當時做了什麼,拜託,我根本不記得了好嘛?我只是單純的,覺得你無關緊要而已。”
“不記得……”曲慄胸口隱隱作痛。
“你忘了嗎?你曾經說過的,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我們要一起努力讓底層的人穿上好看的衣服,我們永遠不會忘記彼此,你……你怎麼會不記得……你怎麼能不記得……”
“橙子也沒有忘記你,她還在想辦法找到我們,我也沒有忘記你,你怎麼可以忘記我們,我不信!”
曲慄淚眼婆娑的看着沈殊月,可偏偏沈殊月還是那副不痛不癢的神情。
她就像是看着在看一場話劇,話劇裡的人正在難過,她卻想要哈哈大笑。
她也的確在笑,似乎覺得曲慄竟然爲了這種微不足道的東西難過,是一件很荒謬很滑稽的事情。
她忽然轉過身,一邊走向栗子,一邊嘲弄着說道:
“看起來你好像對我產生了某種誤解,人總是要變的呀,栗子,橙子,或者還有什麼曾經在乎過我,我在乎過的人,你們啊,都是曾經了。你可以單方面的將我當成好友,無所謂啦,我的長相似乎一直有這樣的待遇,不過我可能啊……”
沈殊月來到了曲慄的面前,就像是男人調戲女人一樣,她湊到了栗子耳邊,輕輕說道:
“我可能明天就會把你忘記的哦。”
沈殊月的笑聲,讓曲慄的眼神流露出一種恐懼,她咬着牙無助的搖着頭。
關於相遇的畫面,她想過很多次。
在白霧提到橙子還在爲了她們的失蹤,苦苦尋求真相的時候,她很想回到高塔,找到那個傻丫頭,告訴自己有多愛她。
但她更想找到月亮,因爲她知道當初月亮遭受了怎樣的痛苦。
可現在月亮是找到了,卻漠然的彷彿一個陌生人。
“好了,我呀是一個多情的人,喜歡我的人太多了,我可不會每一個都記住,再見了栗子。”
沈殊月幾根手指抖動着,做出告別的手勢。
“我不相信……你怎麼可能會這樣,小月亮,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
曲慄拉住了沈殊月的手,她不想放走昔日的好友。
沈殊月這個時候厭惡的皺起眉頭:
“你相不相信對我沒有意義,不要以爲你對我有多重要,記憶一次次融合與稀釋,我所經歷的三年裡,你們這些屬於沈殊月的記憶,早已化作了殘渣。”
見曲慄似乎不會輕易的讓自己走,沈殊月說起了自己的身上的一些事情:
“任何力量都是有代價的,不過比起力量本身,你們這些所謂的代價,顯得無關緊要。分裂後的我,是完整而獨立的生命體,每一次融合,我的力量都會提升。但對應的,融合之後我原本的記憶會不斷被稀釋。”
“而從其他人軀體裡分裂出的我,更是會吸納一部分他人的記憶與怨念。這意味着,也許我心裡,亂七八糟的人一大堆,其中不乏一些比你印象更深的。”
“當然,如果你想聽的話,我還是可以告訴你,你或許曾經對我的確很重要,以至於三年來,我都沒有徹底忘記你,不過沒有意義,現在對我來說,一切只是早晚的事情,我啊,在乎的只有我自己。”
甩開了曲慄的手,沈殊月嘴角再次露出笑容:
“你一定很沮喪吧,真可惜呢,你不是人類,如果是人類的話,這股情緒的味道一定很美,或許你有機會跟我融爲一體。”
曲慄的肩膀微微抖動着,來自意識深處的寒冷,讓她如墜冰窟。
三年來經歷過不少絕望,爲了活下去,她也給過自己不少希望。可這一刻……她感覺那些希望忽然間崩塌了。
沈殊月完全沒有在意,她來到紅殷的怨氣障壁前,說道:
“要是你攔着我,我就對你的好哥哥表白。我對他,說不定比你對他更有用。”
這句話讓白霧忽然想起來了自己忽略掉的第五個問題,但好像有些晚了。
這個瞬間,紅殷的怨氣更爲濃郁……但很短的一瞬後,小丫頭似乎想明白了什麼,最終還是將怨氣撤開了。
沈殊月來到了白霧的面前,她沒有任何話語,甚至顯得有些匆忙的將手按在了面具上。
旋渦狀的虛影打開。
臨別之時,白霧看着沈殊月,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有緣再見。”
沈殊月沒有迴應白霧,跨入了虛影之中。
曲慄怔在不遠處,感覺到自己好像失去了極爲重要的珍視之物。
沈殊月倒是很瀟灑,來得快,去得快。解決了鍾旭之後,彷彿這裡對她來說,便沒有了任何趣味,哪怕是曾經重要的羈絆。
……
……
塔外,未知博物館。
陳列着許多奇怪物品的博物館裡,響起了一陣不怎麼規律的腳步聲。像是某個人失魂落魄的走着。
一個手臂以及半張臉都透明化的女人,聽到腳步聲後,沒有轉過身,只是淡淡的說道:
“回來了,倒是很快。”
“嗯……回來了。”
“可還有遺憾?”
“沒有了。雖然沒有見到橙子,但是從栗子的口中,我能夠聽出來一些事情,她們……真傻啊。”
與神秘女人對話的,正是匆匆回來的沈殊月。
這一刻的沈殊月,早已沒有了方纔蛇蠍女的樣子,她之所以匆忙的回來,是因爲內心的一些情緒快要壓不住了。
聽着寂靜空間裡,眼淚滴落的聲音,女人輕聲嘆道:
“看來還是有遺憾。沒有關係,我見到了那個未來,你們終將重逢。但至少現在,不能讓她們來尋找你。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危險。”
“真的嗎?”
沈殊月擡起頭,哪裡還有方纔雲淡風輕的模樣。
“走吧,作爲我的守護者,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月亮,我的時間不多了。”
女人並沒有回答沈殊月的問題,但這個瞬間,沈殊月知道她並沒有騙自己。
因爲女人的話音落下後,食指的指甲也變得透明,她顯然又和以前一樣,窺探了一次因果。
不管女人看到的未來,是否和她說的話一致,這個舉動都讓沈殊月感動。
三年來,沈殊月的記憶,的確經歷過無數次融合。那些吞噬她血肉的惡墮,那些被她割裂的軀體,每一次也確實將記憶一次次的沖淡。
她內心裡關於過往的記憶,越來越稀少。無數個“沈殊月”的記憶,形成了一道複雜的迷宮。
可是有一件事,她欺騙了栗子。
她從來沒有忘記栗子與橙子,不管經歷過多少次稀釋,不管融合了多少人的記憶,不管記憶的迷宮多複雜……那兩個女孩子就像是她靈魂深處的裡的指路牌一樣,一次又一次救贖了她。
越來越複雜的迷宮讓她一次次迷失困惑,但卻總是因爲回憶起那兩個女孩子……她一次次的認清楚了自己是誰。
曲慄與劉橙子,早已成爲了她生命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是經歷多少次記憶的沖刷,也無法洗去的烙印。
在她的內心裡,同樣永遠惦念着兩個好友。
只是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這個最漂亮的女人,早在白霧出現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後面可能會出現的事情。所以她只是演了一場戲。
事實上,白霧與沈殊月之間,並無因果。
有因果的,是沈殊月身後的那個女人。只是面具的力量,無法承載那個女人。
所以她挑選了沈殊月,代爲自己幫助白霧。
前往博物館深處的路上,沈殊月似乎還是無法忘懷見到了栗子的景象,這個時候,前面的女人也停下了腳步:
“我能夠理解你的感情,我也很想見到我的哥哥,只是他還不清醒,在找到讓他清醒的辦法前,我們不能和其他人產生太多的因果。”
“因爲未來……不是一成不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