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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自然是不可能塌陷的。
但謝行知已然得知了一個瘋狂的計劃。如果這個計劃真的實現,在他看來,這或許和天塌下來是一個等級的事情。
一件絕對足以載入高塔史冊的重大變革。
注意到鄭嶽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謝行知露出了笑容,慢慢讓自己看起來儘可能更自然。
“說起來……到時候這個懶鬼會怎麼選擇?龐黎,柳虎,王素,應該會選擇動手吧?龐黎會比較麻煩……逢魔刻影很難纏,假如配合上鄭嶽的鏡花水月……那可就相當棘手了。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算到這些變數。”
謝行知還是很擔心。
婚禮現場依舊熱鬧,大家討論着新郎新娘是誰,由於營養餐這種東西雖然可以裝飾的很高大上,但大家對它的口味縱然適應了也愛不起來,所以沒有人吃喝。
大概在所有人都在歡樂的氣氛中討論了十來分鐘後,婚禮終於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明澈出來了。
他穿着一身符合時下潮流的婚慶裝束,看起來頗有些復古的意味,臉上的神情和其他人一樣,是喜悅的。
他就站在不久前於莊園搭建的巨大的舞臺上,開始將這個婚禮所謂的懸念公佈出來。
“感謝大家的到來,能作爲這個婚禮的證婚人,我很榮幸,不僅僅是因爲這是調查軍團團長與統治者家女兒的婚禮,也是因爲這是我見過的諸多夫妻裡,最爲郎才女貌的。”
滿場驚呼,儘管人們有人和尹霜一樣猜到了是調查軍團的團長結婚,但這不意味着答案公佈的時候,他們會毫無驚訝。
劉橙子哀嘆道:“啊……團長誒,我就在小哥哥升任隊長的時候見過,好可惜,現在名草有主了。”
“我靠,竟然是團長,爲啥證婚人是明澈啊!不該是白霧和隊長嗎?他們人呢?”林無柔四下打望,他還是習慣叫白霧爲本名,稱五九爲隊長。
“統治者的女兒?團長真厲害啊,哈哈哈哈……”王勢笑的頗爲開心。
尹霜雖然和秦團不怎麼熟悉,對統治者也絕無好感,但在聽着一些祝福的時候,還是默默點點頭。至少這個團長,在她看來和隊長一樣,是值得敬佩的人。
調查軍團的團長結婚,讓所有來參加婚禮的調查軍團成員的人都很高興,他們舉杯歡呼,過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
明澈臉上的笑容更甚,因爲這場婚禮最爲重要的客人已經來了。
秦家的姐弟已經感到,長女秦依,次子秦玄,次子是高塔鎮御軍團的團長,長女則掌管着據說是一支滿是精銳的編制。
一支凌駕於鎮御軍和調查軍之上的編制。
明澈雖然很滿足自己現在的位置,但人嘛,如果能夠有往高處爬的機會,他也絕對不會放過。
不僅僅是秦家的姐弟,還有宴家的父子也到了,這也是統治者。宴家掌握着什麼,明澈這個級別的不知道。
但秦家願意和宴家聯姻,這意味着宴家自然有值得秦家重視的資本,不管是什麼,明澈希望自己表現得好些。
新郎的懸念已經揭曉,自然就到解開了新娘懸念的環節。
而這一環不再是由明澈講述,因爲調查軍團史上最年輕的團長,已經牽着他的新娘,從舞臺的右側緩步走了出來。
當新娘出現在了衆人視線中的時候,又是一輪驚呼。
她是一個看起來略顯呆滯的少女。
整個婚禮現場,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在巨大喜悅的烘托下,她的呆滯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個精緻的瓷娃娃。
一如既往的格格不入,卻又因爲美麗讓人忽略了這種違和。
她一直都很美麗,儘管住在瘋人院裡,從來沒有人欣賞過這樣的美,也從來沒有過女爲悅己者容的幸運。
但她以新娘子的妝容出現在衆人眼前時,哪怕臉上沒有一絲一毫明豔動人的笑容,眼中沒有半點結婚時新娘子該有的喜悅嬌羞,她依舊驚豔了衆人。
整個婚禮現場彷彿迎來了最爲熱鬧的時刻,明明還沒有到新人交換戒指,交換誓詞的時候,大家卻因爲見到了這個新娘而驚呼起來。
明明就在幾天前,她還是瘋人院裡一個無人問津的瘋子。
原本還有人在想,也許秦團是因爲女方是第五層的關係,妥協性的爲了仕途答應了婚姻,或許女方並不好看,但爲了給秦團面子,大家一定要表現得很熱情。
他們的確很熱情,不管是調查軍團還是鎮御軍團,因爲這個新娘子真的很美。
歷代宴家的女性都很美麗,尤其是這個新娘子,如果雙眼能夠再有些神采,表情能夠帶着喜悅,她或許是宴家歷史上最美麗的女孩。
知道新娘子身份的人很少很少,可以說幾乎沒有。但調查軍團第七分隊除外。
劉橙子直接站了起來,用無法理解的目光看着舞臺上美麗動人的女孩。
“爲什麼是她?新娘子爲什麼是她啊?”林無柔也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都見過這個女孩,白霧人生裡每一個朋友,都被這個女孩視若珍寶。
宴玖。
那個無法感受到喜悅情緒,將白霧當做整個世界的女孩子,以新娘子的身份,出現在了秦縱的婚禮上。
“怎麼回事!小玖爲什麼會嫁給團長!”劉橙子的語氣已經有了一絲憤怒。
她是宴玖最好的朋友,也是所有七分隊成員裡,和宴玖交流最多的人。
她太知道這個姑娘的心思了,不管自己怎麼教她,始終無法跟自己一個想法。
因爲有白霧這麼一個人,劉橙子相信,宴玖永遠不可能學會自己的那些套路。
因爲她的世界裡,就只有白霧一個人。
可現在這個女孩忽然就嫁人了,嫁給了一個本該毫無交集的人。
她甚至想要衝上臺去質問一番。
只是就算是劉橙子,也看不出一臉呆滯的宴玖,到底是什麼情緒。
這個女孩沒有喜悅,她不難過的時候,都是平靜呆滯的面容,她難過的時候,則是瑟縮在瘋人院屋子的一角,默默唸着某個名字。
劉橙子忽然有些迷茫,她看不懂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她……她不可能答應嫁給秦團的啊,不可能的啊!”
其他人不理解,但七分隊的人都能夠理解。他們都監控過那間屋子,宴玖也都與他們交流過。
就算是林無柔和王勢這種,一個看不上女人,一個不懂女人的,也都明白宴玖對白霧的心思。
尹霜默默的看着宴玖,內心泛起一種不安的預感。
……
秦縱開始講起了這次結婚的事情,但他沒有俗套的講述着自己和女孩子怎麼認識的。
哪怕中途有人起鬨過,想要秦團講講這個女孩的事情,秦縱也只是笑着轉過了話題。
他的演講,不像是結婚時一個丈夫的發言。倒更像是一個即將帶領調查軍團走向變革的領袖。
秦縱自然是百般不願與宴玖結婚的,因爲就在不久前,白霧曾經前來遊說過。
只是後來被兄長警告過,他也慢慢了解到了所謂調查軍團,只是秦家明面上的力量……
他渴望着用這股力量改變底層,渴望着讓那些跟隨他的將士們有着一個不錯的將來。
最終在家族的威脅下,秦縱不得不做出妥協。
秦家和宴家,甚至將調查軍團與鎮御軍團的精銳全部齊聚。
當然不是爲了排場,他們都是高塔的龐然大物。是這座高塔真正的怪物。早已經過了需要用排場來證明自己的時候。
他們只是在警告秦縱,這些人可以笑着追隨他,家族可以不去管他如何改變底層賤民的生活,他可以隨意施展他的抱負和英雄主義。
但家族也可以隨意的……將這一切抹除。
整個婚禮現場,早已佈滿了實力更爲強大的,來自秦家真正的編制——暗衛軍。
如果婚禮有人鬧事,他們也完全不介意讓媒體們狂歡,寫出婚禮變葬禮的新聞。
宴玖呢?
宴玖比秦縱更加不願意結婚。
她蜷縮在莊園的屋子裡,只感覺像是來到了一個滿是怪物的世界,似乎只有瘋人院六樓的那間小屋子,才能夠讓她感覺到平靜。
她開始茶飯不思,開始徹夜難眠,她的身體開始變得萎靡,最後被宴家的人強制注入安眠藥物。
爲的就是讓她能夠在婚禮上,看起來不那麼憔悴。
她的確是這個婚禮上最光芒萬丈的女孩,她以美貌驚豔了所有人。
但她並不想結婚,她竭力保持着一種鎮靜,只是因爲內心的悲傷和抗拒,被恐懼壓制。
八大家族在歷史上有過很多次合作,關係非常混亂。
但隨着鍾旭死亡的消息被宴朝告知給了秦縱,王權不再穩固的恐慌感,讓他們都意識到了,僅僅靠着塔外勢力還不夠。
在高塔內的他們,或許也需要合作,也需要將雙方七百年來的努力互相結合。
於是這場聯姻就變得尤爲重要。
對於宴鶴語來說,搞定自己的女兒並不是難事。這個從小缺愛的孩子,一旦有人對她好,她就會忍不住將自己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都贈送給對方。
從宴知歲那裡得知宴玖對瘋人院的瘋子們頗爲在意後,那些瘋子瞬間少了一半。
下棋的兩個老頭裡,一個老頭永遠的消失了。
鄭豐喜醫生還想着與護士一起管理那棟連同他們自己也是瘋子的瘋人院,但護士卻彷彿人間蒸發一般。
瘋人院的第六層樓裡,穿越者倒是僥倖逃過一劫,但那個曾經在塔外奮戰,導致大腦受傷的調查軍團將士,已然不見蹤影。
當這一切擺在宴玖面前的時候,宴玖感覺到自己的世界開始一點點崩塌。
她跪着央求父親和哥哥放過那些人,讓他們都回到瘋人院去,宴鶴語父子也答應了,只要她願意嫁給秦縱便好。
他們明明不關心宴玖,卻又很容易的知道宴玖的軟肋,因爲這個小姑娘……總是愛他人勝過愛自己。
而得知整個調查軍團裡,所有與自己熟悉的人都會來參加婚禮,他們未來的安危,將全部由自己的表現決定時,宴玖終於徹底妥協。
瘦弱的新娘子開始打扮起來。
莊園的女僕人開始爲她化妝,來自第三層的婚紗設計者,開始爲她挑選最美麗的婚紗。
人生何其諷刺,這個上一秒傷心欲絕的少女,在下一秒就被包裝成了一個傾國傾城的新娘子。
一切看起來不可思議卻又無比的……理所當然,彷彿只是給洋娃娃換上一件新的衣服。
在所有人看來,女孩都是幸福的。能夠嫁給調查軍團的團長,四層的管理者,這無疑是巨大的機緣。
儘管他們並不知道,這個女孩的身份並不一般,由於她過於讓人驚豔的外表,人們總是會忽略其他特質。
……
……
隨着秦縱的一番演講完畢,調查軍團的將士們聽到了很多對底層優待的政策。
這些政策都是秦縱曾經據理力爭和管理者們商議過,卻又一次次被統治者否決的,其中就有廢除“次貴族”這種侮辱性政策的法案。
並且給到一個底層人們爭取前往第三層安居的機會。這無疑是一個震撼的新聞。
如果一旦實現,秦縱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的功臣。
這一刻,尹霜大概明白了些事情。
“這場婚禮,也許委屈的不僅僅是宴玖一個……秦團也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那他們爲什麼要結婚?”劉橙子的聲音很大,以至於周圍有不少人望過來。
林無柔顯得有些沮喪,他一向不愛動腦子,不想去思考,但這一刻他總感覺,這場婚禮很荒唐。
“因爲現實,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面對更龐大的存在,爲了保全某些事物,爲了給底下的人爭取某些權利,他們也只能低下頭。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秦團的所有發言裡,全是以後的政策,這些事情可以講,可爲什麼要拿到婚禮上講?”
尹霜的話,讓劉橙子若有所思,最後劉橙子低下頭。
答案當然很簡單,因爲秦團必須要用這些看似光明的,屬於所有人的幸福的未來,來說服自己內心的愧疚。
掌聲雷動,淹沒了第七隊成員間的對話。
新郎沒有講到自己與新娘的戀愛史,這是所有人都覺得有些遺憾的。
他們當然樂於聽到一些底層二層的改革,作爲調查軍團的成員,這些便是他們最大的追求。
但此情此景,他們更想聽到來自團長與團長夫人的情史。既然團長沒有提及,顯然接下來團長夫人的發言,會提及到這些事情。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宴玖的身上。宴玖看着無數人的臉上帶着喜悅,內心泛起一陣恐慌。
她平復着自己的呼吸,可是過了好一會兒,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的眼裡有着淚霧,但因爲恐懼和剋制,眼淚始終沒有掉下來。
隔得近的一些人能夠看到,可巨大的喜悅的氛圍下,大家都認爲那是喜悅的眼淚。
在隨處可見人羣聚集,熱鬧喜慶的婚禮現場,宴玖忽然感覺到了海潮一般的孤獨在撞擊着自己。
人們都以爲婚禮最讓人感覺到甜蜜的一幕將到來,但這個時候,謝行知退出了監察組的隊列,像是忽然接到了安排。
而正準備發表一番已然定稿的“幸福宣言”的宴玖,眼中忽然浮現出另外一處地方的景象,耳朵裡涌現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這忽然傳來的信息,讓宴玖原本的準備徹底打亂。
她竭力的繃着的眼淚瞬間落下,整個人因爲痛苦而顫抖起來,蒼白的臉色因爲痛苦而顯得有些病態。
隨即她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聲聲淒厲,像是要嘔出什麼東西來,只是怎麼也吐不出來。
宴家父子還有秦家姐弟看着這一幕,都皺起眉頭。秦家姐弟有些不悅宴家女兒的表現,宴家父子也同樣如此。
舞臺上明澈看向秦縱的目光帶着詢問之意,秦縱緩緩搖頭,他離得最近,以爲宴玖是不舒服,但當他打算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宴玖又擺了擺手。
她像是因爲感受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艱難的喘息着,終於那股痛苦似乎慢慢褪去了,就連劇烈的咳嗽聲也漸漸止住。
蒼白的小臉上,眼淚打亂了妝容,讓她看起來楚楚可憐。
但就像是終於調整好了狀態一樣,她重新擡起頭,目光掃視着整個婚禮現場。
明澈鬆了一口氣,宴家父子和秦家姐弟也鬆了一口氣。
婚禮似乎又恢復了正常,衆人雖然不理解爲何新娘子方纔會反常,但看着秦團和明澈的神情,似乎這不是什麼大事情。整個婚禮最甜蜜的時刻終於到來。
於是這一刻……燈光落在了女孩的身上。
在所有人眼裡,她該是今晚的主角,是一個幸福的女人,畢竟秦縱是調查軍團的團長,也是這個高塔世界裡,最有權勢的統治者秦家的子嗣。
但她沒有如同公主一樣優雅的輕提長裙,她的臉上也看不到任何的喜樂。
穿着婚紗的她像是一朵綻放的潔白的花,眼角的淚水無損於她此刻的美麗動人。
宴玖像是徹底擺脫了某種痛苦,又或者她只是在竭力的忍耐着某種情緒。
她抓着話筒,開始了一生中最叛逆的發言:
“以前有個女人對我說,孤獨和失意總是不期而至,你以爲只要卑微的乞求一番,就會有誰來愛你了麼?不要用自己的天真去丈量世界的惡意。”
“那個時候我並不懂這些話,我總是在想,我或許可以做得更好一點,爸爸和哥哥就會更喜歡我,就像我乞求過的所有人一樣。如果沒有人喜歡我,也許只是我還做得不夠好。”
女孩擡起頭,臉上的淚花不再有哀婉或卑微的意味,更像是綻放着光芒的寶石。
“但我後來漸漸懂了,這個世界就是有着你怎樣去努力,也無法得到他認同的人;人和人之間,就是會有永遠無法和解的情況!”
“我一直在想,爲什麼只有我能夠看到和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爲什麼哥哥就不可以?”
“直到有一天……那個女人對我說,其實不是哥哥看不到聽不到,只是哥哥不想看到與聽到。就好像從小到大,你們不喜歡我,不是因爲我做得不對,而是你們……根本就不想要喜歡我……”
宴知歲和宴鶴語愕然的看着宴玖,宴玖這番話可不是新娘子在婚禮上的發言。這和他們商議的完全不一樣。
宴玖抹去了眼淚,用一種她從來沒有做過的表情去看着自己的兄長。
明明這個沒有多少人認識的新娘,在方纔乃至她此前的人生裡,都是呆滯中帶着幾分卑微。
可就在這一刻,女孩的眼裡竟然帶着一絲憤怒和鄙夷。只是由於對宴玖看法的慣性,或者這番話過於奇怪,宴家父子愣住了,沒有第一時間制止。
就像是要徹底和自己的過去決裂,女孩的語氣反而變得平和起來:
“但是就算這樣的境地……我還是可以接受的。”
“不過就是帶着被人當做怪物一樣的眼光活下去而已,不過就是慢慢適應一個人活着,漸漸明白那些殘酷的話語並非是一種假設,而是生活的真實寫照,不過就是……孤獨罷了。”
“沒關係的,反正從一開始我就希望大家見到我的時候是高興的,因爲我沒辦法高興與喜悅啊……我也一直在想,這到底是一種什麼體驗呢?”
“喜悅,滿足,幸福,這些美好的東西不管我怎麼去感受,怎麼去模仿,不管我笑的多自然,我始終都無法體會到……”
“我不止一次地想過,我追求的到底是平靜還是喜悅?也許是從來沒有感受過喜悅的緣故,我或許都不知道被剝奪這種情緒的感受。”
“也正是因爲這樣,不管你們怎麼對我,我還是想着,只要大家高興就好了,別人快樂就好了啊。”
“因爲這些是我不曾有過的東西,如果能在你們的臉上看到,哪怕是欺負我的時候看到,我或許也能距離那種情緒近一點兒,也能試着理解那是一種什麼樣感受。”
宴玖自嘲的搖了搖頭,她彷彿在嘲笑那個天真的少女。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淚眼與自嘲的表情,在婚禮現場發酵出一股讓人心酸的悲慟。
她沒有想到,人生中最爲自然的笑容,是來自對過去自己的嘲笑。
女孩的氣質在早已發生了某種變化。
宴家父子內心驚詫不已,話鋒彷彿要朝着不好的方向轉去,於是這個時候,婚禮主持人受到了暗示,準備將婚禮進行到下一個項目。
但是就在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秦縱卻打斷了他,說道:
“讓她說完!”
宴玖感激的看了一眼秦縱,她輕輕拭去眼淚,嘴角的微笑越發自然:
“我是願意這樣過一輩子的,怪物就該待在屬於怪物的地方。我可以在瘋人院裡平靜的度過以後的日子,哪怕將來有一天我要獨自面臨死亡,我也不會怨恨這個世界。”
“甚至來到了瘋人院後,我才發現這裡真的是我該待着的地方。我開始感激這樣的生活,因爲這裡……沒有人將我當做怪物。也沒有人會因爲我的不能笑,而刻意的排擠我。”
“真是諷刺,明明大家輕而易舉就能有人喜歡,明明有人對我說,人的一生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親情,那彷彿是一種沒有理由的愛,可這些你們生來就有的東西,我卻要在這樣的地方纔能找到。”
眼淚越發氾濫,宴玖仰起頭,哽咽着說道:
“所以我才很珍惜很珍惜,因爲有一個喜歡我的人,對我好的人太不容易了,我和你們不一樣,你們理所當然就能擁有的,我要很卑微很努力才能夠獲得。”
“爲了他們,我也願意一直讓步的,只要能夠一直這樣就好了,哪怕是要站在這樣的地方,告訴所有人我要嫁給一個我不喜歡的人!”
最後一句話就像是帶着悽怨哭訴出來,讓每個人臉上浮現出驚色。
劉橙子泣不成聲,她不知道宴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這個時候,她很想衝上去抱住這個女孩。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宴玖,這個對生活始終逆來順受的姑娘,就像是被逼到絕境的野獸。
宴玖咬着牙,停頓了許久後,她的眼裡有了憤怒的星火,聲音也變得越發高亢:
“可是爲什麼就連這樣的生活也要奪走呢?那些瘋人院的病人,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小叔又到底做錯了什麼?白霧又做錯了什麼?”
“爲什麼我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一點起色,爲什麼你們明明已經把我趕出了那個莊園,卻又要忽然來破壞我的生活?如果你們覺得我不配做你的女兒,我可以不要這樣的身份啊!”
“他們都是我好不容易……纔有的朋友啊!明明我纔是無法感到幸福的那個人啊……可爲什麼總是想要毀掉別人幸福的卻是你們?”
一聲高過一聲的哭訴與質問,讓宴家父子再也坐不住了,宴鶴語憤怒的來到了宴玖的面前。
但秦縱卻攔在了宴玖面前,將其護在身後。
只是宴玖這一次,沒有躲在秦縱的背後。她輕輕地推了了推秦縱,示意秦縱讓開。
宴知歲看着宴玖決然的神情,第一次對這個女孩感到陌生起來。
她彷彿經歷了某種蛻變。
宴玖也的確經歷了蛻變。她一直在等待某人出現,因爲有人曾經答應過她,會回來接她離開。也答應過將她的小叔帶回來。
那個人彷彿是她最後的依靠也是她的整個世界。就如同那間擺放着監視器,卻又讓她倍感安心的瘋人院的小屋。
可她註定回不到那間屋子。
就在她準備認命的接受這場婚禮,說出宴家父子準備好的臺詞時,海螺的那一頭,那人的摯友卻傳來了一個噩耗。
白霧死了。
她也沒有去思考這句話的真實性,既然是藉由着白霧最敬佩的隊長之口傳達出來,想必這件事就是真的。
始終忍着的眼淚終於決堤,如同在某個小世界裡籠罩着的愁雲,在這一刻降下了洶涌狂暴的悽風苦雨。
這個女孩開始痛苦的咳嗽着。就像是這麼做,就能夠把多年積壓在靈魂深處的委屈與哀怨給咳出來。
她一直爲了他人隱忍着卑微着,但當得知白霧死訊的一刻,她忽然發現所有的退讓都變成了對自己的諷刺。
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終於在一番發言中爆發出來!
面對宴鶴語,她再也不想退讓,十數年的來第一次,她怒視着自己的父親與兄長。
只是這樣的憤怒,並不能改變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剛纔做了多丟臉的事情?你以爲我在婚禮前對你說的那些話是玩笑話?我不知道誰給了你勇氣,讓你敢在這樣的地方,違揹我們的約定,說出這些忤逆的話,但不要以爲這樣做,你就能夠逃掉這場婚姻!”
“你要爲你的行爲付出代價,這個代價或許不會落到你身上,但相信我,它一定會讓你很不好受!”
薑還是老的辣。
宴鶴語雖然詫異宴玖的眼神,但他堅信這個女孩縱然受了某種刺激而有所變化,骨子裡卻依舊是善良到極點的人。
果然,在最後那句威脅到來的時候,宴玖眼裡的憤怒忽然被擱淺,整個人變得有些疲倦。
“如果你不想事態變得更嚴重,就停止你的鬧劇行爲,走完這場婚禮的流程!還有秦縱,你最好想想你前面的那些發言,有些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麼牢固,你最好擺清楚自己的位置。”
這段話宴鶴語的聲音不大,只是說給宴玖和秦縱聽的。
有那麼一刻,秦縱像是感受到了宴玖的情緒,於是在明澈要想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制止了明澈。
但現在他與宴玖都有着一樣的念頭。
這真是一個讓人厭惡的世界,明明自己想要努力讓周圍的人好起來,可在這樣的世界裡,這種念頭反而像是一個錯誤,成爲了彼此的軟肋。
看着滿堂賓客,秦縱有口難言只能再次妥協。
宴玖只是捧着自己的心口,依舊是憤怒看着宴鶴語。
從小到大,她經歷了無數次失意與孤獨,但總是懷着希望挺了過去。可唯有這一刻,她像是對這個世界徹底死了心。
遙遠時空的航班裡,一個剖空了腹部的惡墮,同樣捧着自己的心口,像是感受到了來自遠方的悲痛。
她對着另一個陪伴了七百年的惡墮,講述了自己與宴家兒女的糾葛,在感受到了那股悲痛的時候,她開始默默的祈禱着有奇蹟發生。
高塔裡第三層的婚禮終於開始繼續,只是每個人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喜悅。
每個人都反應過來了,原來這場起初帶着所有人祝福的婚禮,竟然是這樣的一場事與願違的悲劇。他們甚至能夠感受到,新娘眼中的憤怒並未消散。
可是他們能夠做什麼呢,她又能做什麼呢?
就算是最有血性調查軍團七分隊的人,也只能忍着內心的憤慨繼續參加這場婚禮。
因爲他們面對的是統治者。
是這座高塔至高無上的存在,七百年來人們的確反抗這座高塔,但從來沒有成功過。
一次又一次,人們在比塔外更扭曲的制度裡爆發,但沉默總是很快降臨。
漸漸的也沒有人敢相信,會有人敢在高塔裡,再去反抗這股力量。
婚禮只能繼續,所有人只能當做方纔新娘子已經講完了“幸福宣言”。
滿場寂靜,婚禮的舞臺上,新郎拿着手中的戒指,他要將這枚戒指戴在那個手顫抖着的新娘左手無名指上。
戒指光彩奪目,熠熠生輝,照映着女孩破碎的世界。
也是在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以爲這場婚禮將走完最後的流程時……天忽然黑了。
並非是夜晚的降臨,而是徹徹底底的天黑。
就算是在夜晚,高塔裡也只是會營造出夜晚的氛圍,但絕不至於像現在一樣漆黑。
彷彿天花板驟然塌陷,所有的燈源在這一刻全部失去了光澤。
從未在高塔裡經歷過如此漆黑一幕的人們,再次打破了寂靜。
宴玖聽着臺下賓客的喧囂,像是忽然間捕捉到了什麼。她本已心如死灰,只是白霧的死訊讓她終於有了去憎惡和憤怒這個世界的勇氣。
但這一刻……她彷彿能夠在滿場的喧譁中,聽到自己的心跳。
秦縱感覺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而宴玖則聽到了斗篷在獵獵作響的聲音。
那個熠熠生輝的世界裡,她顯得格格不入,而在這黑暗驟然間降臨的一刻,她卻因爲某個熟悉的聲音,忽然有了歸屬感。
“抱歉,爲了讓某個人相信一些事情,我不得不騙你說我死了,但好在我沒有來晚。”
宴玖千瘡百孔的靈魂,像是被這個熟悉的聲音給注入了新的生命力,本以爲流乾了淚水的眼睛,再次變得氤氳。
她不知道這個男人爲什麼要騙自己,也不知道這驟然降臨的黑暗是因爲什麼,她也懶得去思考這個人如果帶走自己,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跟他還活着這件事比起來,彷彿一切都變得毫不重要。這一刻有千言萬語,她想要對這個人說,可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漸漸有人點了火,無比黑暗的婚禮現場,有了微弱的光。
在昏暗的光影中,她看到了面具怪人的斗篷,如同撐在悽風苦雨中的一把傘,又像是分開這個世界的帷幔。
破碎不堪的小世界,彷彿在這一刻被盡數的修補。
當斗篷遮蓋住婚紗的那一刻,女孩彷彿又回到了瘋人院六樓,那間屬於自己的屋子。
眼淚止不住的流淌着,宴玖感受着來自面具怪人的溫柔,像是終於知道了自己想要說什麼:
“白霧……我已經和這裡的一切告別過了,你帶我走吧……”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