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我和洪昇泰的弟兄一起守住大門,已經過去六個小時,展教官還是沒有半點消息。中途和妙舞通了訊息,確認她真的安全,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裡去。

陽光愈發強烈,天空中看不到一絲雲朵,極目望去,天幕似乎是透明的。看這樣子,要說整一天都是好天氣,也不是沒有可能。

我心裡有些煩躁:如果那時不來阻攔,說不定現在已經突出疫區。要是下午還是好天氣,回頭高策又有話說。洪昇泰的弟兄們雖然嘴裡沒說,眼中卻也帶着一絲後悔——他們已經知道展定鴻被困,大家逃生無路。

展定鴻……說不定已經死了吧?正所謂蓋棺定論,可是我卻不知究竟該怎麼看這人。那時他助紂爲虐,幫着公司逼迫調查團代表,又抓住了榊原秀夫,自然要爲瘟疫擴散擔上責任;可是後來救了這麼多人,爲了大家而死,這也是事實。最普通的結論,自然是說他“三分功,七分過”。可是人的功過竟是可以分割開來的嗎?分開來的,還算是個人麼?這實在有些滑稽。

不管如何,後世的人們自然可以用客觀輕鬆的口吻敘述這個人,這件事。但真正在臨州城裡戰鬥求存的,卻是我們這些有血有肉,有優點也有缺點的人。

想到展定鴻曾經一招一式教會我刀法,眼前不禁有些模糊。

中午吃的照舊是乾麪包,其實這時也沒人吃得下去。我掂着半塊麪包正在**,高策一行二十來人又從樓上下來。他們一個個揹着登山包,好像馬上要出發打仗。

這羣人橫排散開,高策開門見山道:“方先生,請帶我去看看展會長!”

我心裡一緊,難道他知覺什麼了?這可糟糕,憑這幾個人,他真要走,哪裡阻擋地住?我急忙道:“正在緊要關頭,怎麼能去礙事?”他冷笑數聲,道:“只怕沒有這麼回事,是拿假話來誆我們的吧?”

他究竟是真的知道實情或只是推測?我想了想,定是後者,否則他早帶人衝出去了。這樣一來,心中稍稍安定,不緊不慢道:“說謊,於我有什麼好處?你要真愛送死,我也並非一定要攔。弟兄們,給他讓開吧!”

我在洪昇泰也待過一陣,稍有威信。葉靜衝手下人點點頭,大家慢悠悠給他們讓開了。這時候樓上又下來些羣衆,盯着我們看。高策上前幾步,卻聽一名幫衆打着哈哈道:“高副指揮,要過便快過吧。望你帶着這些精兵強將,早日給我們這班老弱病殘搬來救兵。也不枉當初咱們把你腰間這支手槍送給你使用了。”

這番話話裡有刺,自是在譏諷高策拿了洪昇泰的槍支彈藥,卻只顧自己逃命。高策這時候就算有心想走,哪裡拉得下臉來?只好又踱了回去,卻轉頭對我們道:“諸位弟兄,守了大半天,只怕也有些疲勞,該着我們換班的時候了。”

他這話剛說完,卻見一人從大廈深處奔過來,在掩體上運步如飛。還來不及靠近我們,就衝着葉靜興奮地大叫道:“大姐,大哥在下面有聲音啦!他還沒死!”

這一聲叫倒好,好似個炸雷,差點沒把我們這邊的人全都劈暈,正要高興,卻見高策那邊的人也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我暗叫一聲:“不好!”

高策手疾眼快,一把扭住這報信人,厲聲道:“展定鴻怎麼了?”

那人給嚇得呆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高策進了一步,再問:“他給困在哪裡了?什麼時候困住的?”

這人也許給嚇傻了,哆哆嗦嗦正要開口說話,我早一步叫道:“不能說!”

高策回頭看了看我,相貌比餓狼還要可怕些,大堂裡的空氣好似都被抽去了,叫人喘不過氣來。他和同伴一起逼近過來,一邊道:“展定鴻是否困住了?你的所謂的汽車是否子虛烏有?你到底爲何要騙我們!”

這些問題,我一個都回答不出來。想要張嘴,嘴脣卻幹得像給火烤過了,到最後,只是道:“你們不能出去送死!”

“到這個時候還不拼命,真要當引頸受戮的羊嗎?你安的什麼心思,難道竟是那些怪物一夥的?”

他見我不言語,又回頭對樓梯口的看客罵道:“展定鴻已經失敗了,你們連汽車毛都沒有看到一根,居然這麼相信?還是隨我一同衝出去吧!”

這部分倖存者莫名其妙,還沒有領會其中枝節。要走的上午便走了,這時候再走卻有些不尷不尬。正躊躇間,高策把手一招,領着一二十個鐵桿朋友便要衝出大門。我把雙臂一展,也不答話,高策已經抽出腰間手槍。

“你讓開!”

“不能讓!”

“砰!”

他這一槍,並沒有瞄準,也許只是想嚇唬嚇唬我。沒料到我卻故意湊了上去,肩膀處正好被射了個兩頭對穿窟窿。高策只怕也有些**,不知自己怎麼射的。

我捂着肩膀,血從指縫裡不住溢出來。他手下的人沒料到真的會發生流血衝突,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洪昇泰的人,更不知該不該爲我報仇。

“你走吧。”

高策一愣,沒有料到我會說出這樣一句話,目光在我的傷處盯了許久,口氣緩和了些:“你……我不是故意傷你。等到了外面,我必定搬救兵回來,你們多堅持兩天!”又回頭道:“願意冒險一試的,都跟着我走吧!”

他那隊人中,有一大半都是願意冒險離開的,我叫葉靜不必強留。這樣的定時炸彈,去了倒是好的。眼見十來人漸漸消失在轉角處,我回過頭來,看着留下來那些人。

這些人的去留,纔是真正重要的!

他們此時也已經走到大廳,朝着高策離開的方向凝望。良久,排頭一個戴着眼鏡的高個子躲躲閃閃地問:“方師傅,展會長真的被困在什麼地方了嗎?地下車庫究竟打沒打通呢?咱們……這可是咱們最後的機會了啊!”

我把捂住傷口的手掌攤開,顯出滿手獻血,淡淡道:“高副指揮願意走,已經走了。你們還願意走的,在我身上多扎個窟窿,也就是了。”

這一手有些無賴,但實在沒了辦法。倖存者中女士不少,哪裡忍心開槍?這高個子下了一跳,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我怎麼會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問問展會長的情況,總不能老瞞着咱們吧?要是展會長真的不行了,總得想個別的法子啊!”

我的心裡,實在也是在猶豫的。這是一場賭博,我把本押在展定鴻和妙舞一邊,期望他們能夠成功;高策卻把注押在老天和自己一面。可是這些沒有立場的人,我有什麼資格欺騙他們,爲他們下注呢?一旦下錯了注,輸掉的可是自己的性命!

心裡一軟,幾乎要說出:“願意去的便去了吧。”還好靈臺尚有一點清明,話到嘴邊卻給咬住了。高個子走到門口朝外面探頭探腦,一邊喃喃道:“現在衝出去,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他後面十來名倖存者也來到大門口,朝外張望。如果他們要出去,我也沒有一絲辦法。嘴裡只蹦出“你們”兩個字,卻不知該拿他們怎麼辦。

高個子回過頭來,張開嘴說了句什麼,好像默片當中的人物,只看見嘴巴動卻不聽聲音響,又像我是突然聾了一般。

好半天之後,我才意識到剛纔平地裡突然炸開了一道雷,雷聲之大竟然將所有人的耳朵暫時炸聾了。

每個人都變成了泥塑,呆若木雞。

還未等耳朵裡的嗡嗡聲完全過去,天邊接二連三滾過七八個悶雷,比天兵天將擂起的戰鼓不差。再看地上,人們的影子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了。

這是陰雲密佈的預兆,是滂沱大雨的先鋒。擡頭看那天空時,正好見一塊碩大無朋疙疙瘩瘩深不可測的烏雲張牙舞爪壓了過來,把整座大廈都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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