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五晏走後,靈棲就從一個衆口.交讚的客棧搖身一變成了一家不入流的小茶館,原因無他,只因爲我們除了泡茶之外再無待客的方式,甚至這種可怕的情況已然延伸到我們最爲基本的一日三餐上。
我看着眼前的一盤厚實的白麪饅頭,只覺得嗓子乾巴巴地堵得慌,禁不住翻着白眼尋了一壺冷茶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才覺得順了些,而後繼續看着眼前素淨的一桌,愁眉苦臉。
邱五晏走了一個月,於是我們一行人也整整一個月都靠饅頭度日。小黑的反應一如往常的冷淡,只是明顯在嚼饅頭的時候微皺起了一雙好看的眉,似乎也不太習慣這樣的變化。
眉娘倒是對這些伙食甚是不在意的模樣,因爲吃或不吃對她來說都無甚差別,只趁着精神好些時換着花樣給我們……買饅頭。
從黃撲撲的蕎麥饅頭到紅豔豔的紅糖饅頭,再到眼前白花花的白麪饅頭,我幾乎感到味覺功能快要從我身體中消亡殆盡。
我哭喪着一張皺巴巴的臉,用竹筷箸噹噹地敲着眼前的碗,以發泄我的不滿情緒,“眉娘,下次咱們能換一種食物嗎?比如……肉包?”
眉娘笑眯眯地,簡單而有力地回絕了我的抗議,“沒錢。”
早知道會是這回答。靈棲此時沒了可擔大梁的廚子,近日開張着就只賺了幾個可憐兮兮的茶水錢,逐漸也入不敷出起來,一天天都靠着往常的積蓄支撐着,若再不省吃儉用些,怕是離倒閉的日期也不遠了。
我嘆了口氣,把求助的眼神投到了正清冷着眉目一口一口啃着饅頭的小黑身上,“小黑,不然你去廚房炒兩個菜吧,只要簡單的就好……好吧,只要是菜!”
小黑終於停止了面無表情的咀嚼,微微擡頭看向我,平日風雲不變的冰塊臉頭一次清晰地帶了些許羞赧的情緒,“不會。”
想到這廝上回不得不靠添柴火才換回來的一碗白粥,我抽了抽眼角,“……我也是。”
“……”
我徹底絕望,只得憤憤地從盤子裡頭拿起一個被風乾得有些冷硬的饅頭惡狠狠地咬了一口,閉着眼咀嚼時腦裡不斷試圖把它想象成邱五晏平時最喜歡做的爆炒豬肚和紅燒雞翅,好歹也想象成爆炒饅頭和紅燒饅頭。
然而這樣的意淫顯然沒有任何作用,很快我便從寡淡的味道中敗下陣來,只一心抓耳撓腮地想把出走的邱五晏從半道兒上抓回來給我燉肉吃,哪怕他再往菜裡頭下地溝油我也認了!
味同嚼蠟的一餐結束,我捂着明明沒什麼滋味卻隱隱脹着的肚子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哼哼着,無論如何也不想動彈。正欲賴過收拾桌子的活兒,只聽聞外頭似乎有幾分響動,隨着層層的腳步聲漸近,逐漸人聲鼎沸起來。
我艱難地支棱起大半個身子,好奇地探頭望去,隱隱認得是十
幾個城北的結伴而行,正互相交談着,不禁覺得有些稀奇。雖然這些人都有些臉熟,但城北離這裡遠得很,平日裡他們大多都在那個地方周邊活動,是最少竄到靈棲這邊的,今日來了這麼多人,又是怎麼個狀況?
有一個較爲熟識的瞥眼瞧見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我,便轉過身來跟我揚聲打了個招呼,“若丫頭——”
見有人喚我,我這才從板凳上起來,也隨之輕巧地施了一禮,又指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疑惑地問道,“今日這是怎麼個狀況?你們怎麼都到這來了?近來也沒聽得有什麼風聲說辦盛典呀。”
“嗨,說來也沒什麼事,只是近來雖然天氣溼毒得緊,疫毒之氣難以排出,最是容易引發腸澼,可我們這邊薛記藥鋪那兩個大夫不都歿了麼,大家都無處可循藥,幸而湘子廟那邊有幾個善心的醫僧施藥,如今正喚朝花鎮裡頭的人去領呢。”末了,那人晃着腦袋往前張望了一番,又急急道,“喲,瞧這勢頭,可快來不及了,若丫頭你也收拾收拾快去吧,我在湘子廟那頭等着你,再晚就擠不進去了,我先走了啊!”
我一愣,趕忙笑着應聲道,“啊……行,我馬上就過去,您慢點啊。”
眼看着那人疾步遠去,我也匆匆換了件衣服,正準備出門拿藥,以防範於未然,忽聽得身後小黑在喚我,“阿若。”
“嗯?”我迷迷糊糊地轉過身去,卻是小黑他淡漠着一張俊俏的臉,默不作聲地爲我套了一件寬大的灰色稱帔。我的臉頰輕輕地蹭在石青刻絲灰鼠兜帽的融邊上,不禁覺着有些微癢,卻又令人感覺真實起來。
原來這一切都是我所擁有的。
我怔怔地伸手緊了緊肩上覆着的披風,心裡微暖,正欲說些什麼話,只見得小黑變戲法一般不由分說地往我嘴裡塞了一顆話梅糖,淡聲吩咐道,“外頭風大,多穿一些,免得受了寒,要不然換我過去?”
“唔。”我被嘴裡的話梅糖酸得眯起了眼,鼓着腮幫子時說的話也顯得咕噥不清起來,“這六安鋪裡的話梅糖怎麼做得越來越酸了……不用了,小黑你留在這裡照顧眉娘就好,她是不是又上樓睡去了?哦……咦,變甜了。好了來不及了我過去了啊!”
他便是微微頷首,“嗯。”
我心裡突然覺得隱隱有些不安,覺得這個場景似乎似曾相識。當年姆媽爲我裹上披風后,也是再也不見了,這回……
我驅除了心底的不安,用力地隨他點了點頭,便裹着厚實的披風,撒開腳丫子往湘子廟的方向沒頭沒腦地狂奔而去,眼見的街道兩邊都沒什麼人了,倒也不擔心會衝撞什麼人,偶爾看到一兩個與我一般行色匆匆的,見模樣也是奔湘子廟那頭去的,想來也是來遲了的。
見還有落單的,找到了歸屬感的我不禁稍微鬆了一口氣,繼續衝去,好不容易到了湘子
廟,只見得前頭果然是一片烏泱泱的人頭涌動,方纔跑得氣喘吁吁的我在外頭轉了一圈也無縫可通融,幾乎想要打道回府,只是又怕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若是以後染上痢疾還不知如何是好,邱五晏的小藥房也難以找藥。
思及於此,我只得頹喪地在外圈尋了一個空位,一手護着腰上叮噹作響的錢袋子,木然地隨着人潮動着。
只聽得耳畔不遠處似乎有人在一聲聲熟絡地喚我名字,我以爲是我被擠出了幻覺,不予理睬,然而那呼喊聲卻依舊繼續,我不禁隨着聲響回首看去,卻是久別不見的小丁,我心裡不禁一喜,低着頭,假裝看不到旁人的白眼,用盡氣力朝他那頭艱難地擠去,一邊伸手迴應道,“嗨——”
他還未搭話,我便上下快速地把他打量了個遍。一年不見,只見得小丁竄了個兒,臉頰圓潤,身上的衣裳雖然不是大富公子哥兒穿的綾羅綢緞,但也比原先要好得多了,想來在那對夫婦底下生活得還不錯,原一直擔心他在新家裡會受欺負的我不禁在心裡鬆了口氣,“好久不見,小丁你也是來拿藥的?”
“是啊。”他憨憨地笑起來,一張圓臉上尚有幾滴汗珠子。與我閒聊了幾句近況後,他的眼神突然向我身後遊移去,眸色微動,疑惑與我附耳悄聲道,“阿若,你看那頭,是不是王掌櫃夫婦?”
小王麻子的爹孃?我也隨之看去,果然是他們,正隨着涌動的人羣往前着,不知是否是我錯覺,只見得他們的面色有些差,眼底似乎有幾分哀慼之意,人羣紛多,兩下他們便沒了蹤影,我便也沒當作一回事,只回過頭漫不經心道,“確實是他們啊,不過有什麼好奇怪的?”
然而小丁的面色卻依舊凝着,只見得他擰了擰眉,又問我道,“近日你有見到過小王麻子麼?”
我一愣,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這麼說來,確實有些古怪,王掌櫃夫婦開着燒餅鋪子,按理說應該抽不出空親自來取藥纔對,這朝花鎮裡頭的家家戶戶都是派閒人去的,譬如我和小丁。況且,那小王麻子本來是三兩天過來靈棲鬧騰的勁兒,按理說他的剋星邱五晏走了,應該更加猖狂了纔是,但是這麼算來,似乎也有一兩月未曾見過他人影兒了,彷彿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尋不到蹤影。
就算那小王麻子是因爲小黑的“打手”之名而聞風喪膽了,但那王麻子夫婦開得的燒餅鋪離靈棲雖然不算近,但也算不得遠,無論如何,我出去時也應該打一兩次照面纔對。
怔了一會,我心裡有些發虛,只得乾巴巴地笑道,“或許……是那王掌櫃夫婦不忍心讓小王麻子跑這麼遠來罷,你也知道的,他們寵這個兒子寵得可緊,含在口裡怕化了,恐怕就是死了也……”講到這裡,我突然覺得這麼咒人似乎不太厚道,忙住了口,心裡的不安愈發明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