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點了點頭,“若是如此便算是好了,可我不知道怎麼的,瞧着總覺得有些不對勁,聽坊裡的人猜測……”講到這裡,小丁愈發壓低了聲音去,見得他神情似乎有些古怪,“……怕是出了什麼事。”
想到之前看到形容枯槁的王掌櫃夫婦,我容色一凜,心裡不禁也有幾分信了,但是又覺得這般的揣測來的太過莫名其妙,只隨之放低了聲音出言阻止道,“怎麼可能,你快別亂說了,退一萬步說,若說真的出事了,怎麼一些也沒有出喪的勢頭,憑他們二老那愛子成癡的勢頭,怎麼可能不聲勢浩大?大抵,大抵只是染了普通風寒,一時半會兒不能出門罷?”
“可是……”
我有些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心裡不知爲何有些慌張,“……沒有可是,你說那清風,不也是自邱五晏走後一月都未曾見到了嗎,難不成他也尋死去了?完全就是不可能的事兒嘛。”
他勉強笑起來,顯然並不信服我的觀點,口中只道,“希望如此。”
從湘子廟裡頭的醫僧手上取了藥,我心神不寧地往回走,一心只想着小丁方纔所說的話,總覺得隱隱有些不對勁,只想着什麼時候趁着空閒去王掌櫃那邊問問,畢竟是一個鎮裡頭的,又並非陌生,多關照些總是好的。
轉身輕車熟路地穿梭進一個小巷裡頭,我正埋着頭暗自胡思亂想着,突然前頭似乎撞到了一個人,我手中虛虛懷抱着的藥包霎時散落了一地,七零八落,很是悽慘。
我恍過神來,忙剎住了前進的步子,急急道了個“呀,對不住,我沒注意前頭有人”,就蹲下身,正要去撿,只見一隻滿是厚繭看起來就飽經風霜的手撿起,又微微擡起遞給了我。
我一怔,站直了身子向前看去,儼然是王掌櫃平日裡一張板正的臉,心裡不禁暗道了一句“說曹操曹操到”,便老老實實地站好,不自覺地規矩了起來,“謝謝王伯伯。”
“哎呀,怎麼這麼客氣,”平日裡總是板着一張臉的王掌櫃今日不知怎麼的,對我笑得很是和善,哪兒還有方纔見到的那幾分愁雲慘霧?只聽他將藥材交予我手中,一邊親切地問候道,“近日你們那頭眉娘身子骨可還安好嗎?若是有什麼困的難的,都找王伯伯這邊啊,咱們都是一個鎮的,總該互相幫襯些。”
我記得這幾年來從未見過他跟眉娘來往,這又是什麼時候關係竟變得這麼好了?更何況,王掌櫃在朝花鎮裡頭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什麼時候家裡頭的財政大權由得着他自己做主了?
我心裡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引得一陣疑雲迭起,只宛如在雲裡霧裡一般,懵懵然地乾笑着點點頭,又見得那在遠處的王掌櫃夫人也走過來,眉目中隱隱有倦乏之意,白皙的面上更能顯現出她的眼下微青,顯然近來精神頭並不是太好,然而面上卻堆出一臉笑來
,看起來很是怪異。
還未等我開口說話,王夫人便熱絡地拉着我的手道,“我家老頭子說的對,若丫頭你啊,若是有空,也多來找找我們家耀宗玩兒,他一個人呀,孤單寂寞得緊。”
耀宗?我不禁愣了一霎,這才反應過來,這王耀宗原是小王麻子的本名,從名字上就可以看出這對愛子成癡的夫婦對他們家孩子抱了多大的期望了。
見王夫人話中提到了小王麻子,我想到方纔小丁的話,便也隨口關照了幾句,只當作是探探口風,“近來怎麼沒有見到小王麻……呸,怎麼沒有看到耀、耀宗哥哥了?莫不是……”
我只隱隱覺得王夫人在聽到我的問話後臉上的笑意有些僵硬,我正猜疑是因爲我險些出口了一半的“小王麻子”引得她惱了,還是另有原因,卻是一邊的王掌櫃滿臉堆笑地接過話來道,“哪兒能呢,不過是近來耀宗那孩子貪頑,上山坡去的時候崴了腳,這不,只好巴巴地躺在家裡了?”
“喔……”我點了點頭,心裡的疑慮不免消去了大半,“原是如此。那王伯伯您回去替我向耀宗哥哥問聲好啊,改日我與小黑提點壯骨的補藥再來看你們。”
說這句話本只是客套一番,我擡步正想走,只覺得臂上倏地一緊,轉頭見卻是那王夫人一把急急捏住了我胳膊,她常年在自家磨坊勞作,手勁自然是大的,這麼狠狠地一下幾乎要攥入我的骨頭裡,只覺得似乎整條胳膊都快要從其中生生拗斷了一般。我吃痛地“哎喲”驚呼了一聲,瞪大了雙眼睛,驚疑不定地看向面容急迫得有些扭曲的她。
王掌櫃面上的笑容微微冷凝了一些,只出手“啪”的一聲猛地打下了王夫人抓着我臂上的一隻手,惡狠狠地使了個眼色,又轉回臉來,看着面上一片驚訝的我重新笑道,“賤內不太懂事,讓你這個小丫頭見笑了,對不住了,哎,有沒有受傷了?”
王夫人也回覆了正常的神色,好言好語地賠笑着與我說道,“是啊是啊,我方纔是太慌了,才差些傷了姑娘,喔,我的意思是,不用改日了,你現在便來我們家看看耀祖吧,有好茶好果子招待着呢,而且也好給你上上藥。”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可我身上除了幾包剛從湘子廟討來的藥,腰上懸着的錢袋裡頭尚餘了幾個可憐兮兮的銅板子,便再未有什麼可盜的東西,想來王掌櫃夫婦燒餅生意做得紅火,大抵也不缺這些。至於奸……那也太扯了些。但無論如何,還是小心些好。
我警惕地縮了縮身子,一手輕輕地捂着方纔被王夫人抓住的地方,只覺得指尖一觸碰便是一陣懾人的激疼,想來上頭應有了一圈淤青,“不用了,我沒事……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下次,下次吧。”
說完,我便趕緊疾步走開,看樣子王夫人似乎還想伸手抓我,然而之前吃了一回虧,
這次我已然有了警惕,眼角瞥去的餘光剛看到她身子微動,便靈敏地往左一錯身子,成功避開了她再一次的鐵手襲擊。
我這回徹底惱了,只猛地轉過身來,陰沉地拉下一張臉忿忿道,“您有什麼話就開門見山好好說,我做小輩的自然會好好聽着,不要玩這些旁的虛的,還有,這一上來便使了勁地抓人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我本以爲他們會就此罷手,或許也有可能撕破臉皮發火,卻始終未曾想過王夫人竟然撲通一聲地跪在了我的面前,霎時聲淚俱下,“若丫頭,你要去看看我們家耀祖啊——”
眼看着那平日裡洋洋得意以小王麻子爲榮的王夫人這麼灰頭土臉的跪在我面前,我心裡不禁有些慌了,忙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不太想靠近她,隻手足無措地遠遠道,“別,別這樣,您先起來好好說,到底怎麼了?”
不叫還好,這麼一叫,連那最好面子的王掌櫃也隨着他夫人一般,直直撩開長衫下襬“撲通”一下跪在了我的面前,擡起頭來,淚盈於眶。
我惶惑地看着眼前這兩個正溼答答抹着眼淚的半老夫婦,忽然覺着腦袋有點暈乎乎的,只乾巴巴地從牙縫裡蹦出一個個字來,“怎、怎麼?”
王掌櫃張了張口,似乎正要說話,就被王夫人捏着帕子哭哭啼啼地截過了話頭去,“我兒這不是跌傷了腿,躺在家裡頭麼,前幾日還好,後面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裡受得住這等寂寞,每日只巴巴地盼着有你們這些平日裡在一起常玩耍的孩子們過來看他,可是這麼等呀等呀你們都沒來,我這當孃親的,看着……看着他這般……”
話還未說完,王夫人已然哽咽了,只垂着頭悽悽切切地啜泣着,王掌櫃便是重重地嘆了口氣,也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我們這做爹孃的,怎麼看得了孩子這般受罪,我們也知道耀祖跟你關係最爲要好,這不是……一起來求你去看他一眼,好歹也給他一個安慰,不至於一個人在牀上呆着生悶氣。”
原來是這麼回事。見他們二老眼淚並不像是作假,我不禁鬆下了口氣,拍着胸口釋然道,“嗨,不過是這種小事……哦不,王小……耀祖哥哥受傷自然是天大的事,那你們之前好好說不就是了,何必拐彎抹角的這麼來,可把我唬了一跳,哎,你們快起來吧,我隨你們過去就是了。”
說罷,我自己心裡也不免咂舌,不過是小王麻子的一個請求,這王掌櫃夫婦怎就這般興師動衆地來請人,甚至還下了跪,這若要說是溺愛孩子,未免也太過溺愛了些,總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不知若是我的姆媽和爹爹還在,是否也會……我搖了搖頭,不予多想。回首只見得王掌櫃夫婦面對着面互相交替了一個眼神,似乎也鬆了口氣,隻手把手地交相攙扶着起來,很是逢迎地將我往家中的道兒上半推半就地引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