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崇安推開他的手, 看向了非場。打量的目光中帶着複雜的幽光,似乎正在審視他到底能不能信任。
非場眼角掃過地上躺着的一排人,打了個冷戰, 趕緊再三保證道:“我說的全是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
“哦?真的他爸還能被掛到現在?”元平饒有興趣地插嘴說道, 說完還大咧咧地將非場從頭打量到尾, “也不知道是誰將那十大護衛渲染得天上那個有地下無的……”
“我……我是伺機而動!”非場梗着脖子, 臉漲得通紅。
衆人齊刷刷的給他行注目禮, 安靜地等着他接下來的辨白。
沒想到非場憋了半天,忽然往地上一坐,氣鼓鼓地嚷嚷道:“我就是膽子小沒能力不行啊?有誰規定天才的玩伴就得是天才?”
那毫無心理負擔地耍無賴, 讓姜崇安打從心底升騰起一股微妙的熟悉感。他轉頭看向餘年。
餘年正看戲看得樂呵,忽然察覺到一旁幽幽的目光。他轉頭, 莫名其妙地和姜崇安對望了一眼, 十分坦然地交底:“這事我可判斷不了。你自己來吧!”
姜崇安嘆了口氣, 再次看向非場的目光柔和了不少。他聳聳肩,自顧自走開了。
其他人見狀, 也都散開了,各幹各的。雖然說他們贏了,可這也是險勝。外表看着一個個都好好的,可這時候如果來個巨人,估計得全部玩完。
非場泫然欲泣, 忽然就發現身周沒有人了。他呆了呆, 抹了把臉, 從地上掙扎着爬了起來。
非塔這個兒子, 還真不好打交道……
四周靜悄悄的, 非場猶豫了會,才終於鼓起勇氣朝着姜崇安湊了過去:“那個, 你們得快點走了。十大護衛這麼久沒回去,王一定起疑心了……”
“走去哪?我們要找的人都在這裡。”姜崇安微斜着頭看向非場,語氣裡滿是單純的疑惑。
“要找的……不是!你們要找王幹什麼?找死啊!”非場被嚇了一跳,差點當場蹦起來!
他當初想着把姜崇安他們拉過來,不過是想讓非塔臨死前能見一見自己兒子一面。可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他怎麼就上了賊船了?
姜崇安點了點頭,彷彿沒有看到一星半點非場的異常。
“大叔你就省省吧!現在再說和我們沒關係,已經晚了哦——”餘年故意靠近非場,用詭異陰森的語調在他耳畔悄聲說着。
非場被嚇得哇哇大叫,猛地一下跳開了去。
餘年惡作劇成功,哈哈哈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肆意,惹得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渾渾噩噩的宮城緩緩擡頭。藉着微弱的光亮,她看向在場的人。
藍叔居然就是非族的王!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宮城從小聰慧過人,但也太過聰慧,連她自己的父母都對她感到了畏懼。她被父母高高供着,雖然衣食無憂,可卻也養成了不近人情的性格。
直到遇到了師父,她才知道原來人與人相處,是可以這樣的。沒有刻意的禮貌距離,也不會只一個勁地誇獎縱容。
藍叔對於宮城,幾乎就是另一個父親。他教給宮城許多東西。
宮城敬重藍叔,但也正是因爲這份敬重,讓她根本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藍叔是毀了她家的兇手!
藍叔死而復生的喜悅還沒散去,她便又孤獨一人了……
宮城勾起嘴角,笑得有些慘淡自嘲。她撇開眼,不再去看眼前的同伴,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他們。
在屠塔裡,她就坑了他們一回。這次,他們都被帶到坑底了,怎麼還可能心無芥蒂?
“宮院長,快跟上啊!”餘年響亮的喊聲傳來,猛地一下打破了禁錮着宮城的迷障。
她猛地擡起頭來,一眼看到了不遠處等待着的衆人。
餘年喊完,見宮城沒有上來,還在發呆,皺皺眉頭又跑了回來:“發什麼呆?再不走就要被丟下了。”
說着,餘年拉起宮城的手,大大咧咧地拖着她往回跑。
宮城掀了掀脣,最終把所有的話等全都嚥了回去。她緊了緊手中握着的手,擡起一直低垂着的頭。
再次仔細看向眼前的同伴,她才驚覺自己相差了多遠。
視線所及的臉龐上,沒有任何一絲勉強的痕跡。大家一如以往,笑着、吵着往前走。
宮城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她的視線下移,落在了緊緊握着的雙手。一股暖流從中汩汩流出,莫名的讓人覺得熨帖。
非場看他們走的方向越來越熟悉,一道光亮猛地劈開了他混沌的思想。他爲自己想到的那個可能感到心驚,一個箭步擋在了姜崇安面前。
“你們還要回去!”非場連問都沒問,直接用了肯定的語氣。
姜崇安被他逼得停下腳步,不解地挑挑眉道:“十大護衛都死光了,不回去救我爸要幹嘛?”
“還有王啊!”非場急得直想揪頭髮!剩下這個纔是最難對付的!
“知道知道!藍叔最懶了,怎麼可能站在那裡等我們?”餘年上前,哥兩好地拍拍非場的肩膀。
非場一噎,再一看四周,所有人都是這麼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他頓了頓,忽然懷疑起自己的經驗來。
難道,他看過的王是個假冒的?
非場半推半就的,就跟着姜崇安他們走了。
一行人回到了那個高臺下。
高臺上,非塔維持着剛剛初見面時的動作,半掛着來回搖晃。
姜崇安打頭,一行七個人一派輕鬆地上了階梯。
非場戰戰兢兢地踏上階梯,每一步都要顫抖一下。可惜他被夾在中間,根本做不到落荒而逃。
一直到了高臺上,非場將前後左右全部看了一遍,才終於徹底放下心來。他大大地鬆了口氣,塌着肩膀朝非塔走去:“哥們,我快要被你兒子玩死了!”
說着,他伸手拍拍非塔的肩膀。可非塔對此毫無反應。他一動不動地掛着,身體因爲非場的拍打,自然地搖晃了起來。
姜崇安眉頭猛地一皺。他幾步上前,一把推開了非場,將低垂着頭的非塔拉了起來。
入手那異常的沉重令人心慌。姜崇安嘴角繃成一條直線,眉間緊皺成一個川字。
往前探出的手指遲疑了一瞬,才終於放在了非塔鼻下。沒有任何氣息。
姜崇安不死心,將他翻轉過來。那張蒼白的臉映入眼中,帶着沉重的死氣。所有生機都褪盡了。
心猛地一下被揪住!一瞬間,姜崇安感受到呼吸困難。
餘年一見勢頭不對,趕緊上前幫忙。鐵鏈在他的加強型天賦體質之下,輕易斷開。非塔直接摔倒了姜崇安懷中。
姜崇安被他一帶,直接跌到在地上。
餘年趕緊幫忙將非塔放平,然後,就不知所措了。非塔現在的樣子,已經沒得救了。
姜崇安低垂着頭,看不到一絲表情。顫抖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悲痛。湯菀看着他,心中不可抑制地蔓延着悲傷。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
“還能救嗎?”元平走上來,探頭看着非塔的狀況。非塔要是四大塔的人,他肯定不會廢話這麼一句。非族人神神秘秘的,搞不好這樣還有生機。
他話音剛落,姜崇安猛地擡頭瞪向了非場。非場從頭到尾,沒有流露出一點悲傷。
非場被那兇狠的目光一瞪,差點直接跌到在地上。他後退了兩步,忽然惱羞成怒嚷嚷開來:“我真是欠了你們父子倆!”
說着,他上前一步,蹲在了非塔面前。摸摸頭,摸摸手。就這麼胡亂摸了會,非場兩手一攤,說:“我救不了他——”
話還沒說完,姜崇安狠狠甩過來唐刀刀尖。非場沒有防備,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終於還是跌倒了。
“我說你們一個兩個能不這麼急性子嗎?我好歹是你長輩!”非場刷的一下站起來,盯着姜崇安的目光帶着點非族人特有的狠意。
但也就狠了這麼一下,很快就慫了:“我救不了你能救。”
“我?”姜崇安指着自己的鼻端,滿是不信地問道。
“就是你。你能剝奪生機,自然就能賦予生機。”非場說道,“我看王經常這麼做。他的生機多得似乎沒有用完的時候。”
準確的說,是非族所有人的生機都是從王那裡繼承來的。
“賦予生機?”姜崇安跟着唸叨了下,轉頭看向非塔。
非塔就這麼靜靜躺着,看上去和沉睡並沒有太大不同。
姜崇安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深深望了眼非塔。賦予生機應該怎麼才能做到?他剝奪生機的時候,想的到底是什麼呢?
所有的一切就好像憑藉的都是本能。
不能慌,不能慌!一定能想出來的!一定可以!
姜崇安深吸了口氣,徹底穩下心神。他盤腿坐在了非塔身旁,專注地盯着那張蒼白的面孔。
好一會,姜崇安才笑笑說:“我其實挺怨你的。沒事上食肆船幹嘛?害我沒爹沒孃的……”
說着,姜崇安伸出手來,握住了非塔的手。那雙手沒有印象中那麼大,冰涼而又僵硬。姜崇安緊緊握着,心底開始涌現出絲絲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