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凝初到凌霄城,因爲年幼,被安排住進了素娘師叔的清秋苑,這一住便是十年。素娘師叔待她和善,平日裡言語不多,但當真如同一位慈母,從不讓她受半點委屈。她資質差,修爲低,素娘師叔對她的功課也不苛求,任由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羨煞一衆師兄師姐。因着這些長輩的關懷,藍凝在凌霄城的日子過得自由自在,無憂無慮。
走進清秋苑,一條幽靜的石階小道蜿蜒過庭院。廊下兩盞宮燈隨風搖曳,照得院中花木隱隱綽綽。有淡淡的菜餚香氣飄來,縱然藍凝吃過辟穀丹不覺飢餓,被這香氣一撩,仍是食指大動。
急切的加快步伐邁進正廳,便見滿桌的菜餚正冒着熱氣,被燈火照得通亮的正廳裡,身穿素色衣裙的素娘師叔正託着腮坐在桌旁,眼望着一盞燭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素娘師叔!”藍凝歡呼一聲,撲上前去,“師叔,我回來啦!”
她親暱的從後面擁抱住素娘師叔,臉頰貼在她的脊背上蹭啊蹭。
素娘怔了怔,回過神來,莞爾一笑,眉目柔和。她拍拍藍凝的手,溫柔道:“回來就好,吃飯吧!”
“師叔,凝兒好想你呢!”藍凝撒嬌笑道,依舊在師叔身後蹭個不停。她喜歡師叔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幽香,帶着春日花開的氣息。
“我知道!你是想我做的飯菜吧!”素娘打趣道,聲音柔柔的似風拂柳葉。
“我都想!”藍凝調皮的做了個鬼臉,挨着素娘坐下,嗅了嗅桌上的菜餚,一臉陶醉的笑眯了眼,“真香,都是我愛吃的菜呢,謝謝師叔!”
素娘一臉柔笑沒有言語,陸琛卻是忍不住敲了敲藍凝的頭,笑道:“凝兒嘴真甜呢!”
“那是因爲師叔和師兄最疼凝兒!”藍凝迫不及待的抓起碗筷,毫不客氣的大快朵頤。
一餐飯吃得其樂融融,大部分時間是藍凝纏着陸琛講在外遊歷的趣事。素娘手旁放着一壺自釀的梨花白,自斟自酌,靜靜看着英挺俊秀的年輕劍仙和容顏絕美的少女鬥嘴打鬧,眸光變得悠遠,好似隔着時光,看見了某些美好的過往。素淨的面頰染了些許桃紅,脣畔一抹淺笑漾出,剎那間整個人竟好似三月陽光下綻放的桃花,明豔動人。
兩個年輕的弟子驚詫的看着素娘那抹笑容。藍凝畢竟單純,看不出素娘眸中的情緒,驚奇得嚷嚷起來:“咦,師叔,這酒當真這麼好喝嗎?給我嚐嚐!”
說着話,藍凝從素娘手中搶過青花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淺淺的嚐了一口,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香香的,甜甜的,真好喝!”藍凝砸砸嘴,驚喜得評價道,然後便不管不顧的牛飲起來。
陸琛淡笑着,看着藍凝的模樣,目光掃過素娘,卻是靜靜的沒有說話。他自然能看出,師叔的異樣不是因爲這酒,到底是因爲什麼,他覺得,那不是自己該探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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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白雖然淡,但畢竟是酒,藍凝一口氣喝了大半,很快便醉倒了。陸琛無奈的嘆了口氣,使了法術去掉藍凝身上的污跡,將她抱起安置到她自己的臥房中。
醉夢中的藍凝不知見到了什麼,嘴裡忽然嘀咕道:“……討厭,討厭,我最討厭你啦……你是個大魔頭……”
陸琛揚揚眉,心裡思索着這凌霄城中,到底有誰能擔起藍凝這一聲大魔頭。要知道,她自己可是凌霄城上下赫赫有名的小魔頭呢。
除去她的髮髻,那枚碧色玉簪隨意的放在枕畔,細心的給她蓋好薄被,靜靜的看着她的睡顏,陸琛神色溫柔。
這是他的小師妹啊,十歲那年的某一日,忽然得知師父將收一個小弟子,他奉命去迎接,卻眼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頓時覺得心疼起來。那時他想,她是他的小師妹,他一定不會讓她的臉上再有憂傷。
一晃十年過去了,她也確實古靈精怪無憂無慮,可是每年她生辰那日,她的宿疾便會發作。他問過師父,師父說那是她從孃胎帶來的病根,難以祛除。他曾在遊歷的時候試圖尋求解決之法,但毫無所獲。每次看着她宿疾發作疼的失去意識,他便心如刀割,唯一能做的便是守護在她身旁。
陸琛憂心的嘆了口氣,回身看見素娘站在身後,正靜靜的望向熟睡的藍凝。
“城主之前派人來傳令,說碧落島的那位三日後會到達青雲城,着你即刻前去準備迎接事宜。”素娘語氣淺淡。
陸琛皺了皺眉,疑惑道:“爲何要我去,門中不是有專門負責對外事宜的師弟麼?”
“那位是碧落島天才,若派那些弟子過去,豈不是平白墜了凌霄城的顏面嗎,而且也顯不出凌霄城的誠意。”
“可是凝兒她……”
“亥時過半了,再有半個時辰,她的生辰就過了……或許這次她的宿疾不會發作吧?”素娘語氣猶疑,面上浮現一抹憂色。她走近牀榻,回頭對陸琛說:“不用擔心,我守着她,你即刻出發吧!”
陸琛猶豫着看向藍凝,素娘嘆道:“就算你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我總覺得,凝兒的宿疾是有因由的,碧落島的人或許會知道一二,你可以藉此機會試探一下!”
陸琛略一思索,點了點頭,衝着素娘拱手施了一禮:“那弟子先行離開!”
素娘待陸琛離去,收回目光坐於牀畔,見睡夢中的藍凝不安的蹙起眉頭,呼吸隱隱急促起來。素娘心中一沉,憂心忡忡的探手覆上她的額頭,一抹柔光自掌下亮起,溫柔的貼在她的額頭。藍凝的不安的表情逐漸平靜,眉頭鬆開,呼吸漸漸平穩。
藍凝覺得自己在做夢。
那是一片虛無的天地,四處混沌一片,大片的霧氣遮擋着視線,沒有光,只有灰濛濛的一片。忽而一道閃電劈開霧氣,緊接着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這雨不知下了多久,天地間被雨幕洗刷,漸漸的清晰起來。
大雨過後,洪水順着山間的溝壑退去。枯枝爛葉混着泥土,一片狼藉。幾個身影出現在被洪水肆虐過的山巔,這些人衣衫襤褸,神色頹然,唯獨中間領頭模樣的老人,身子佝僂着拄着一根黑漆漆的枯枝,他的面容蒼老,鬚髮皆白,一雙黑眸清亮,透着睿智的光。
老人看着天災過後的山林,面上浮現憂慮的神色。他閉上眼,雙手掐了個古怪的印訣,幾人面前便出現了一副光幕,光幕中是一片蔥綠的深林,幾個衣不蔽體的青年圍困了一隻受傷的花斑虎。領頭的青年面色陰狠的舉起石頭砸向虎頭,忽然一個少年出現在光幕中,橫身擋在虎頭前方。
少年神色激動的說了些什麼,領頭人神色慍怒的斥責,動手去拉少年。少年忽而轉身死死的抱住花斑虎的脖頸,花斑虎仰頭哀鳴,碩大的腦袋戀戀不捨的蹭着少年的臉龐,圓睜的虎目中流下兩行清淚。
圍困的青年愣住了,神色怪異的看着少年和虎,面上露出幾分思索,靜靜的退開了。光幕中畫面一轉,一人一虎出現在山巔,那人的面容上依稀能看見少年的模樣,身旁的花斑虎體態龍鍾,眼眸渾濁。一人一虎的身後忽然奔來更多的人,而每個人的身邊,或是有一隻虎,或是有一隻黑熊,又或是有一隻狼……人類,獸類,昔日的仇敵,竟和諧的相伴……
光幕消逝,老人張開眼眸,面上露出笑意。他朗聲對身邊的人說道:“天地不仁,萬物芻狗,人若想在這一方天地中掙扎求生,便不能一味的掠奪,要學會與天地間的其他生靈共處。獸類,體魄強健,雖無靈智,但有魂,應與之溝通,通其魂,感其魂,和平共處,相互扶持,共同生存。今日,老朽在此傳下御獸一道,望我族後人,善加珍重!”
老人驀然探指劃過自己的胸口,一團拳頭大的血液漂浮而出,晶瑩剔透,散發着強大的生命氣息。老人掐訣,頭頂忽然衝出一隻奇形獸類的虛影,虛影形似虎,臉似狼,腳似馬蹄,背後生翼,衝入那團血液之中。血液陡然綻放耀眼的紅光,片刻後轟然炸開,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芒,朝着山下一個破敗的村落飄去。
村落剛剛經歷天災的洗禮,破敗不堪,疲憊的人們聚在村中的高地休息。紅光一點紛紛沒入這些人的身體,人們身體一抖,眸中閃過一絲靈光,隨即眼睛一翻,紛紛睡倒……
時光的長河不知流淌了多久,藍凝倏然出現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村中的人聚在祠堂前,正在舉行祭禮。每個成年人都身旁依偎着一種獸類,山間兇猛的野獸,此時順服的伏在各自夥伴的腳下。有十來名少男少女立於祠堂前,整齊的排成一列,面色帶着興奮和期待,等待着祭禮的開始。
主持祭禮的老人面色肅然,念動晦澀的咒語,手中掐了古怪的印訣,那些孩子認真的聆聽着咒語,面色漸漸變得肅靜,身體表面漸漸亮起一層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