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祭司還沒有回信嗎?”
北落撩開營帳的帳幕,走進來之後一邊抖動着鎧甲上的雪‘花’一邊問,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北落總是和焚皇說話這樣隨便,焚皇也並不在意,因爲他早年被父親天義帝“發配”到納昆草原的時候,就習慣了草原上納昆人的這種隨‘性’,久而久之對這些親密的下屬在‘私’下的時候,也沒有嚴格的君臣之分。
焚皇平躺在獸骨‘牀’上,雙手放在‘胸’口,沒有一絲反應,但並沒有睡着,雙眼還瞪得老大,盯着獸骨‘牀’頂端的金絲銀帳上,腦子中一片空白,因爲只有這樣才能使他暫時平靜下來,不去思考爲何大祭司一直沒有回信的原因。
如今攻下建州城和周邊才數座城池,佳通關以西的所有土地都已經劃入了納昆的勢力範圍之內,按理說這個冬季已經不會再爲糧食發愁,可如今嚴重的問題已經出現,納昆草原上的百姓吃喝是已經不愁,但建州城和周邊城池中百姓卻在冬季到來之後怨恨連連,街頭邊上已經出現了不少被活活凍死的百姓屍體。
江中平原的‘陰’冷並沒有對納昆人造成多大的影響,畢竟他們的身體原本就在五個民族之中是最爲強壯的,而且在寒冬到來之後,所有的軍士竟然無一人願意進入反字軍曾經的軍營之中,住在房屋之內,相反都是搭建起帳篷,住在城外的雪地之上,因爲這纔是屬於他們的生活方式。
焚皇一樣,雖然這麼多年他一直很懷念童年在皇宮中的那種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在政變之初回到皇宮時,才發現,自己早就不適應那種生活,就算睡在那種軟綿綿的‘牀’上也感覺到腰痠背痛,竟在原本天義帝給自己安排的府邸之中遣人搭建起來了帳篷,這才睡得舒服安心。這次也相同,焚皇並沒有入住曾經宋一方的府邸,原本的建州城太守府,而是在城外搭建了自己營帳,和軍中的將士同吃同住,倍感親切,唯一讓他頭疼的便是宋家三姐弟如今還好好的活在佳通關內。每天從營帳中走出,就能看見佳通關上遍‘插’着的反字軍大旗,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種侮辱。
以虎賁騎現在的實力,士氣本就大增,要攻打加佳通關也只是動動手指的問題,但大祭司卻從不迴應關於他詢問的問題。大祭司一日不同意,焚皇便一日不可發兵,他心中非常清楚這一點,不僅僅是他尊重大祭司阿克蘇的意見,還是他深知自己暴躁的脾氣會帶來什麼惡果,更重要的是他無比敬重這位年輕的大祭司。如果沒有他,自己如今還只是一個受制於風刃部落的納昆王子。
“軍中有什麼大事發生嗎?”焚皇瞪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上空問。
“沒有,只是……”北落說到這,停頓了下來,站在那一動不動,有什麼話好像不方便直接說出。
“說吧。”焚皇用手指了指‘牀’邊,示意北落坐過來。
北落在攻打建州城之前,已經睡過這種代表身份尊貴的獸骨‘牀’,也就是說自己有資格坐在焚皇的‘牀’邊,再不同行什麼大禮,這是君臣之間親密的表現,但同時焚皇對自己的信任也成爲了一種他心中的“負擔”。焚皇脾氣暴躁,北落相當清楚,但如今在這種與佳通關內宋家三姐弟,還有佳通關另外一面天啓軍的僵持局面下,焚皇竟然表現得無比冷靜。使得北落很是不安。
這是爆發前的平靜嗎?北落心中有些害怕,還記得他帶回來關於那支虎賁鬼泣中了埋伏的消息之後,焚皇就表現得如現在一樣平靜,一直到虎賁騎的鐵蹄踏上了反字軍的領地之後,他又見到了那個真實的焚皇——舉着長刀跨馬跑在所有的前方,根本不顧前方‘射’來的羽箭,和後方親兵的勸阻,如那些虎賁騎戰士一樣揮動長刀,高喊着衝殺過去。
這種方式無疑是對下面所有將士的一種‘激’勵,士氣的鼓舞非常重要,但轉念一想又非常愚蠢,如果上天在那一刻並沒有眷戀這位焚皇,只需要一支羽箭便可以結束他的生命。到時候納昆草原上的百姓和軍人也完蛋了,羣龍無首,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事,他們都很清楚。爲了爭奪皇位必定會帶來無窮無盡的戰火,內‘亂’不止,一直到納昆虎賁騎被其他勢力所擊潰。
“各城中的百姓死亡人數正在逐日增加。”北落並沒有坐在‘牀’邊,而是站在‘牀’邊,也不去看焚皇,則是恭敬地將姿勢擺正,微微弓着背。
焚皇聽罷嘆了一口道:“都是被凍死的吧。”
“一部分是凍死,大部分都是因爲糧食缺乏活活餓死的。”
北落說到這,有些說不過下去,說話的聲音也有些變化。焚皇心中明白這個虎賁騎的大將軍其實並不嗜血,相反有些過於仁慈,大概是因爲他的出身造就了今天的這個人。
“沒有發生民變吧?暴民有嗎?”焚皇明知故問,在虎賁騎的治下,哪有人敢暴動?無疑是‘激’蛋碰石頭,連反字軍的‘精’銳在虎賁騎的面前都不堪一擊,更不要提那些根本沒有受過訓練的普通百姓。並不是百姓不想暴動,不想反抗,而是反抗根本沒有任何作用,毫不誇張地說,如果發生暴動,只需要派出一支虎賁騎小隊便可以輕易平定,並且不需要擔心虎賁騎的傷亡問題。
讓數十隻山貓去對付一羣老鼠,雙方只需要站定,便勝負已分。但山貓的食物卻來自於老鼠,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所以老鼠是必須存在的,還得養着他們。
北落微微搖頭:“沒有,百姓都很平靜,只是每日增加了不少人手在街頭將屍體擡出城外去。”
“你是怎麼做的?說來我聽聽。”焚皇此時閉上眼睛,好像已經能夠看到遍地被凍得發白的屍體,還有屍體上啄食的老鷹。
北落答道:“我讓虎賁騎的戰士分批,每日去清理那些屍體,然後擡到城外,一人一坑掩埋了,如果不深埋,冬季一過,到了‘春’季屍體在薄土之中說不定會產生瘟疫。”
“一人一坑……嗯,做得好,也符合江中百姓的規矩,不過唯一遺憾的是我們沒有那麼多的棺材,我有個提議……”焚皇說到提議兩個字的時候,眼睛又睜開,北落忙俯身靜等焚皇下面要說的話。
焚皇道:“僱傭那些百姓去收拾街邊的死屍,按照數量來計算,用糧食和保暖的衣服作爲酬勞,這樣一來,可以緩解軍中那些將士的情緒,還可以讓順理成章地讓百姓得到自己想要的。將士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北落點頭道:“是。”
其實北落來的主要目的也是爲此,他雖然早已遣軍中的士兵是收拾街邊的屍體,但那些將士往往都不會盡心,畢竟讓他們去打掃“敵人”的屍體,心中必定是不情願,再者在納昆戰士的心目中,相當看不起江中人,認爲江中人都是一些懦弱的傢伙。納昆虎賁騎的戰士尊重的並不是求饒的弱者,而是敢於他們一戰,抱着必死決定的弱者。‘精’神上的強大,纔是他們最求的最終目標。故此,北落其實心中也打算僱傭建州城的百姓來收拾這些屍體,這樣可以平息軍中將士的不滿,還可以讓百姓得到自己想要東西,因爲要是直接給予他們糧食和衣物,軍中的將士必定更不滿。
“軍中是否已經有將士在‘私’下議論不滿我這個江中人出身的皇帝統領他們了?”
焚皇從獸骨‘牀’上起身,盯着北落問道。
“他們不敢”北落立刻回答說,雖然回答得很快,也很堅定,但眼神中的閃過那一絲疑慮還是被焚皇給看了出來。那本就是事實,雖然大部分虎賁騎戰士一直尊敬着他們的皇帝,在‘私’下一些來自風刃部落貴族子弟依然傳播着這些不好的言論,甚至還有人在酒醉之後叫嚷着要和這個身材比他們略爲矮小的皇帝一決生死。
焚皇早些時候聽到這些言論的時候,心中本就憤怒不已,甚至在營帳中就叫嚷過要與說出這樣話來的虎賁騎戰士一決生死,但被北落和大祭司阿克蘇都制止過,因爲那沒有必要,況且風刃部落的貴族爲虎賁騎提供了軍費資金,如果如今得罪了他們,對之後征戰來說沒有一絲好處。
焚皇只好獨自吞下了這枚屈辱的果實,拼命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們敢不敢都沒有關係,我知道現在做有些事情時機未到,眼下最應該解決的事情是佳通關內的宋家三姐弟,你知道嗎?部分歸順我們的反字軍將領對我們說過,宋一方的大‘女’兒宋忘顏是一個不得多得的人才,和他父親大不一樣,我在想,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倒是很想見一見,但卻不是在戰場之上。”焚皇抓起旁邊的烈酒喝了一口,吞嚥下去後,覺得嗓子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燃燒一樣,可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那種烈火從腹部充斥到頭頂的感覺,這能讓他興奮,隨時都保持在戰場之上的‘激’情。
“陛下是想勸降宋家三姐弟?”北落問,其實焚皇話語中也就是這個意思。
焚皇微微點頭:“其實……納昆人、江中人又有什麼分別呢?都是東陸這塊土地上的子民,都只是經過歲月的洗禮之後改變了外貌身材和一些生活習慣而已,但從骨子裡大家都是同宗同祖。”
北落點頭道:“陛下說得是,我記得這句話是曾經祖帝說過的話。”
“對,祖帝盧成月……那個一統東陸的真正的皇者,我的身上可是流着他的血,雖然我現在自立爲皇,但我依然是盧成家的子孫,也必須得繼承他的思想。”
焚皇喃喃道,此時臉上掛着的那種表情,卻不像是一個要征戰統一天下的皇帝,倒像個思鄉顧家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