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夜,熱鬧的胭脂巷裡充斥着姑娘們的嬌聲蜜語,單薄的衣衫肌膚半露,涼風帶着陣陣甜膩的豔香輕輕吹拂,彷彿貓爪一般撓着男人的心肝。
不起眼的角落裡,一個四十歲上下,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守着小小的脂粉攤,努力地招呼着客人。
她叫麗姬,曾經是長興城裡最紅的頭牌,後來做了嬋娟閣的媽媽,浮華褪去之後日子倒也過得有聲有色。
可女人扎堆的地方總有數不盡的恩怨,又何況姑娘們的世界本身就是一個險惡的名利場。
在一次遭人算計之後,麗姬得罪了一個了不得的權貴,被嬋娟閣掃地出門,現在只能躲在巷子裡,靠着這個小小的脂粉攤勉強度日。
偶爾有一兩個男人會在她的攤子上買點胭脂、香粉送給相好的姑娘,每當這個時候,麗姬便會拿出十二分的熱情,好像年輕時招待那些貴公子。
今晚的生意還算不錯,麗姬數着手裡的銅子,思忖着再有幾天便能還上糧油鋪的賒賬,不必再被那個大腹便便的老闆佔便宜。
生活艱辛,卻總得過下去,無論經歷多少風霜,麗姬總會給自己三分期待,七分希望。
就在此時,幾個大漢從人羣中竄了出來,徑直朝麗姬的脂粉攤走來,看見這幾個人麗姬頓時臉色一變,連忙胡亂地收拾攤子準備逃跑。
可她還是慢了一步,一個大漢搶先來到攤子前,二話不說擡腳便踹,“嘩啦”一聲,攤子頓時被踹翻,胭脂水粉七零八落,灑得到處都是。
麗姬又心疼又恐懼,不住地往後退。
漢子卻獰笑着圍了上來:“臭婊子,你還敢來!”
熙熙攘攘的人羣像是遇見了過街老鼠,避之不及,冷漠地看着熱鬧。
麗姬跪在地上祈求道:“奴家現在便走,求幾位壯士高擡貴手。”
爲首的漢子笑道:“高擡貴手?行啊,把你欠的錢還上,我們立刻就走,今後也不會管你在哪賣!”
幾個壯漢頓時哈哈大笑,麗姬卻是臉色一變,目光在人羣中一掃,終於發現了一個衣着華麗,目光怨毒的年輕女人。
那是麗姬的“女兒”,得勢時麗姬曾不止一次地幫過她,可當自己倒黴之後,她便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拿走了自己的一切。
或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捲土重來,她極盡破壞之能事,處處與麗姬作對,彷彿麗姬過得越慘,她的地位便越穩固。
呵,人心便是這天下最險惡的東西。
麗姬慘笑一聲,抱緊了懷裡的錢箱,那便是她在這個世界立足的最後一絲依仗。
“臭婊子,老子跟你說話聽到了沒有?”
見麗姬不說話,爲首的大漢怒喝一聲,一腳踹在麗姬胸口,頓時將她踢翻在地,小小的錢箱脫手落在一邊。
麗姬頓時大驚,不顧胸口劇痛,爬着去抓錢箱,可錢箱卻已經被一個大漢踩在腳下。
“求求壯士,饒奴家一命吧,奴家……”
麗姬落下淚來,雙手抱着錢箱,一邊求饒,一邊朝那大漢望去,大漢似是被她打動,竟鬆開了腳。
麗姬心中一喜,正要把錢箱抱回懷中,可那隻腳卻重重一踏,將她的臉狠狠踩在了地上。
“臭婊子,想讓爺們饒你一命便把爺們的鞋舔乾淨。”
壯漢們又是一陣大笑,麗姬心中悽苦,可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如何反抗?
尊嚴,她從來就沒有過,用青春和皮肉攢下的東西也已經被別人佔爲己有,她現在只有這條命,而想活命,她便要像狗一樣搖尾乞憐。
麗姬心如死灰,雙手捧起那隻骯髒的腳,強忍着噁心,慢慢把頭湊了過去。
壯漢們笑得更加似乎忌憚,圍觀的人們鄙夷地指指點點,似乎不齒於她的下賤,卻唯獨沒有人打算站出來掏個公道。
“住手!”
就在這時,人羣中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麗姬微微一愣,朝聲音來處望去,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從人羣中走了出來。
少年衣着光鮮,脣紅齒白,帶着年輕人特有的驕傲與銳氣,似乎絲毫不將那幾個壯漢放在眼裡。
麗姬在心中嘆了口氣,這樣的少年人她見得多了,一支支溫室裡的花朵,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以爲世界多麼純潔,憑着一腔熱血見不得世間疾苦。
可當他們真正見識到其中的厲害,嚇破了膽,便又會第一時間抽身而去,多少當紅的姑娘便是沉淪在這些少年的風流之中,最後落得個悽慘下場。
“喲呵,毛都沒長齊,也敢學人出頭?”
幾個壯漢和麗姬想得一般無二,見他出頭,便忍不住調侃幾句,圍觀的人羣頓時發出一聲鬨笑。
然而少年卻沒像那些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一般,從始至終他都面無表情,更沒有正眼去看幾個壯漢,只是指着麗姬,冷冷地問了一句。
“她欠你們多少錢?”
爲首的壯漢眉頭一皺,好生打量了這個少年幾眼,見他鎮定自若,氣質出衆,心中便提起了幾分小心。
長興城權貴雲集,在這裡混日子由不得他大意。
“這臭婊子欠爺們白銀二百兩,怎麼,你想替她還?”
爲首的壯漢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圍觀的人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若不計算冰敬、炭敬等灰色收入,朝廷一品大員一年的俸祿也不過八十七石,換成銀子只有一百多兩而已,兩百兩對大多數人而言絕對是一筆天文數字。
見那漢子獅子大開口,麗姬臉色一變想要反駁,可還沒等她開口,那漢子便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頓時讓她心中一寒,不敢再說。
幾個壯漢冷冷看着少年,等着瞧他的好戲。
可少年卻是冷笑一聲,眼都不眨地掏出一張銀票甩在地上。
爲首那漢子狐疑地拾起銀票,頓時瞳孔一縮。
“五百兩!”
少年冷笑道:“拿着錢快滾,再敢糾纏小心你的狗命!”
少年的聲音還有些稚嫩,但幾個壯漢卻不敢小看,能隨手甩出五百兩的人絕對可以要了他們的狗命。
幾個壯漢再不敢多話,匆匆謝過少年之後便鑽回人羣之中沒了蹤影,從始至終沒再朝麗姬看上一眼。
沒有人發現,就在壯漢們離開的時候,藏在人羣之中的影俾也悄然消失。
麗姬難以置信地望着少年,突然的反轉讓她有些發愣,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賤命一條,又年老色衰,怎麼有人會拿五百兩銀子來救自己?
“跟我走,我家主人要見你。”
少年扶起蒙圈的麗姬,淡淡地說了一句,便當先超前走去。
麗姬回過神來,心道一句是了,別人既然肯拿出這麼多錢,自然不會是無所圖的,自己只有一具半老的身子,大抵是哪個權貴有些特殊的癖好吧。
自己賤命一條,終究逃不過被人玩弄的命運。
她慼慼然地想着,便要去收拾攤子,少年卻回過頭來道:“不用收拾了,你以後用不着這些東西。”
麗姬心中一凜,難道他是想用那些錢買下自己的後半生不成?
她心中悽苦,卻沒有反抗的權利,見少年快要走遠,只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麗姬忐忑地跟着少年走出胭脂巷,穿過鬧事來到一處大宅,大宅的匾額上寫着“天寶閣”三個字。
天寶閣應該還在修繕,一路上沒見一個下人,大部分房間黑燈瞎火,似乎只有四樓的一個房間亮着燈光。
少年將她帶到房門前,指着裡邊說道:“進去吧,我家主人便在裡面等你。”
說完,也不等麗姬開口,便自顧自朝黑暗中走去。
此刻,麗姬心裡百轉千回,胡思亂想,猜測着一會兒到了房裡究竟將面對怎樣的命運。
終於,她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鼓足勇氣,等待末日審判一般走進了房間。
房間很大,裡面堆着不少東西,幾乎所有的東西上都蓋着白布,好似剛剛搬到此處,還沒來得及整理。
她疑惑地打量着整個房間,突然看見另一個十七八歲,脣紅齒白的少年正坐在一張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
麗姬微微一愣,這便是方纔那少年的主人?她一直以爲那位主人應該是個又老又醜的傢伙,卻沒想到會這麼年輕。
少年似乎發現了麗姬的存在,擡起頭,笑盈盈地朝她望來。
“哦,你來了,我叫徐銳,已經等了你一整晚。”
少年的笑容如沐春風,可麗姬卻身子一顫,在心中哀嘆一聲,沒錯了,看來這少年的確有特殊癖好,可惜了小小年紀就如此胡來……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時,徐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笑道:“聽說你活得很辛苦,不知你願不願意換種活法?”
“換種活法?”
麗姬微微一愣,不解地望着徐銳。
徐銳輕笑一聲,推開了身邊的窗戶,窗戶外七八個男男女女正在擺弄着幾樣奇怪的物件,麗姬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但她看得出來,那些男女都是苦出身,臉上卻都帶着自信和歡喜。
“人吶,不僅要活着,還要活得有尊嚴,天下不是權貴的天下,只要是人便生而平等。”
徐銳望着窗戶外的景象似是有感而發。
麗姬豁然望向徐銳,從小到大,無論是耳濡目染還是親身經歷,她一直覺得這個世界是分貴賤的,今日還是頭一次聽人說什麼生而平等。
她心中升起一絲荒謬之感,但不知爲什麼,一顆心卻變得火熱起來。
徐銳回過頭來,他的笑容彷彿驅散烏雲的陽光,將一抹和煦的溫度照進了麗姬心裡。
“你願意活得有尊嚴嗎?”
徐銳笑着問到。
這一瞬間他的身影無限高大,彷彿救苦救難的菩薩。
這句話就好像一把刀子,直直插進麗姬心底,將她長久以來的堅強和僞裝割得七零八落。
委屈、屈辱、不甘、憤恨頓時匯成一股洪流奔騰而出,沖垮了她最後矜持。
淚水無聲地滑落,麗姬徹底崩潰,毫不猶豫地跪在地上,朝着徐銳連磕三個響頭,泣聲道:“公子,麗姬想要活下去,麗姬想要有尊嚴地活下去!”
“好!”
徐銳扶起麗姬,輕輕擦乾她臉上的淚痕,笑道:“我教你一門手藝,學會之後,你要的尊嚴便再也不會離你而去。”
說着,徐銳輕輕一扯,身邊的一塊白布“唰”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麗姬扭頭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