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軍南線大營。
“斥候回來了嗎?”
肖進武從帥案上驚醒過來,下意識地大聲問了一句。
原本喧鬧的帥帳之中立刻安靜下來,十幾位將軍從沙盤上擡起了頭,緊張地向他望去。
一旁的親兵連忙朝他搖了搖頭:“啓稟大帥,斥候一刻之前剛剛來過,暫時還沒有發現南朝那支奇兵的消息。”
“大帥不必如此,我軍已在東南戰線佈下了天羅地網,武陵王不來則已,只要一來,保準他好好吃個啞巴虧。”
兵部左侍郎胡悅笑眯眯地走到肖進武身邊,安慰到。
胡悅和肖進武是老相識了,在兵部時二人就是搭檔,配合十分融洽。
肖進武洞悉“武陵王的陰謀”之後立刻上書朝廷,請宏威皇帝早做準備。
宏威皇帝對肖進武的意見非常重視,立刻將南方十一省的邊軍兵權全部交給了他,並派遣兵部左侍郎胡悅來替他聯絡。
胡悅的到來的確能大大減輕肖進武的負擔,同時他也是宏威皇帝監視肖進武的眼睛,畢竟肖進武現在一人掌管天下半數邊軍,惹人猜忌是免不了的。
但是隻要胡悅在此,便能讓宏威皇帝稍稍放心,避免小人讒言,造成君臣猜忌,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無論是宏威皇帝,還是肖進武本人,都十分需要胡悅。
肖進武從胡悅手中接過一碗清茶,卻沒往嘴邊放,而是轉手便放到了桌案上。
他站起身來,搖了搖頭:“不對,已經過去了這麼長時間,若我所料不錯,武陵王應該早已發動了襲擊纔對,爲何到了現在還是毫無動靜?”
胡悅笑道:“源順啊,你這人就是太緊張,武陵老狗不來不是好事一件,怎麼你還盼着等他來了,請他喝酒不成?”
源順是肖進武的表字,胡悅今年已經五十有八,雖然官職比肖進武低些,但論輩分卻算是肖進武的長輩,再加上二人關係極好,這纔會在公開場合如此稱呼。
這一句玩笑話立刻逗樂了衆將,先前那一絲似有似無的緊張氣氛頓時消失不見,大家的表情都輕鬆起來。
肖進武知道這是胡悅在提醒他張弛有度,連忙壓下急迫的心情,向胡越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
接着他又嘆了口氣道:“胡老啊,對手可是武陵王,要是能跟他對坐喝酒我倒是安心些,省得天天擔心他搞突襲喲。”
衆人又是一陣鬨笑,連日來的緊張情緒終於消散了大半。
肖進武解下大氅,慢慢走到沙盤上看了幾眼,又把目光挪到了地圖上,那裡有整個南線的地形圖。
“大帥在看什麼?”
胡悅問到。
肖進武道:“記得有次開玩笑的時候,徐銳曾經說過,若是看不出對手的意圖,很可能是目光被條條框框所侷限,看大些的地圖或許會有些靈感。”
“那你看出了什麼沒有?”
胡悅又問?
肖進武失望地搖了搖頭,打趣道:“我要是看得出來,怕是早就成了鬼谷門下,還能讓武陵老狗和毛頭小子徐銳這對師兄弟專美於前?”
聽着肖進武打趣,在場諸將都會心一笑。
肖進武從地圖上收回目光,隨口問道:“說起大局,我倒想起一事,最近各省軍務可有異常?”
隨軍書記袁詩遠連忙出列道:“啓稟大帥,南線諸省邊軍一切正常,並未發現任何不妥之處。”
肖進武點了點頭,又問胡悅:“兵部這邊呢?”
胡悅略一沉吟,道:“要說異常倒也不算,只不過兵部已經十餘日沒有收到天啓衛的奏報了,估計徐銳那小子在西川放了野馬,早把這些規矩拋到了腦後。”
“什麼?”
肖進武聞言先是一愣,隨即臉色微微一變。
胡悅見他這副模樣,皺眉道:“大帥,各營外出作戰無法及時奏報軍情實屬正常,何況西川距離戰線千里之遙,您總不會認爲武陵王會出現在西川吧?”
肖進武搖了搖頭,臉色卻越發凝重。
“不對,徐銳這小子雖然玩世不恭,好似對待什麼都是一副無所謂的的態度,但他治軍向來嚴謹,無論是當初在北武衛,還是後來組建天啓衛,該守的規矩從不曾有半點怠慢,這次突然沒了奏報一定大有問題。”
聽他這麼一說,胡悅的臉色也鄭重起來,可他思前想後還是沒覺得這件事和南朝大軍的所在有什麼關聯,不禁疑惑道:“大帥,就算徐銳那邊真的出了問題,可西川的邊軍日日都有奏報,分明沒有什麼問題。”
聽到這句話,肖進武忽然目光一凝,豁然轉身問道:“西川邊軍果然日日都有奏報?”
袁詩遠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點了點頭。
肖進武頓時臉色鐵青,一步竄到地圖附近,趴在上面仔細看了起來,一衆將領面面相覷,都不知道他爲何突然如此激動。
“你發現了什麼?”
胡悅問到。
肖進武一把拍在地圖上,一字一頓道:“天啓衛沒了消息,可西川邊軍卻日日都有奏報,問題便是出在這裡!”
胡悅一愣,好似想到了什麼,又好似什麼都想不出來,乾脆兩手一攤,等着他的下文。
“還不明白?”
肖進武回頭掃了諸將一眼,見大家都是一臉懵,沉聲道:“難道你們都忘了西川是個什麼地方?爲何天啓衛會和西川邊軍的表現截然相反?”
“你是說……”
胡悅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頓時一僵。
肖進武點了點頭:“要是那些不安分的西川遺族與南朝勾結,就算整個西川失控,咱們也收不到半點消息,這便足以解釋爲什麼天啓衛會突然沒了聲音!”
此言一出,在場諸將頓時面色大變,袁詩遠連忙道:“大帥,西川距離北齊何止千里,若是武陵王從八合山谷分兵,這個時候絕對無法出現在西川纔對。”
“錯了!”
肖進武搖了搖頭:“我想錯了,先前我一直以爲武陵王一開始便在南朝大軍之中,是到了八合山谷消失時才分了兵,可若他從一開始便不在南朝大軍之中呢?到現在爲止,那三支武陵親軍不是一直沒有出現過嗎?”
衆將聞言悚然大驚,連忙都湊到地圖邊,胡悅的手指順着地圖劃到西川的位置,再從西川劃到長興城,臉色驟然大變。
“咱們的目光都盯在東南線,若是南朝大軍真的從西川進攻,配合遺族裡應外合,便能繞開咱們的所有防備,直取長興!”
“什麼?!”
將領之中也早已有人猜出了答案,但聽胡悅說出來還是驚出了一聲冷汗。
胡悅木然望向肖進武道:“源順,咱們身處南線,距離西川千里之遙,已然鞭長莫及,眼下只能祈禱武陵大軍不是真的以西川爲目標,否則在場諸將都逃不過一個誤國的大罪啊!”
“誤國之罪事小,我現在擔心的是亡國!”
肖進武冷冷說了一句,聽到“亡國”二字,諸將又是一身冷汗。
眼下不僅僅是邊軍,舉國上下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東南,一旦武陵王從西南發動進攻,各省毫無準備之下立刻就會崩潰,到時候長興城就好像被拔了殼的蝦仁,味鮮肉嫩,任人採摘!
“不行!咱們決不能坐以待斃,傳我將令,集結完畢的九萬邊軍立刻開拔,隨本帥轉戰千里,馳援西川!”
肖進武一聲令下,舉坐一片肅穆。
只有胡悅一把拉住了他:“萬萬不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九萬大軍轉戰千里,需要的糧草豈止千萬,眼下咱們哪有這麼多積蓄?
若是沒有足夠的糧草,軍心不穩之下,你帶着區區九萬邊軍即使趕到西川,又能拿武陵大軍如何?
還有,已經十餘日沒有收到天啓衛的奏報,若真是因爲南朝大舉進犯西川,那麼徐銳區區一千人馬早已化爲齏粉,你轉戰千里之後仍是一支孤軍,不過徒增傷亡而已!”
肖進武一把甩開胡悅的手,冷冷道:“還有麼?”
“當然有!”
胡悅怒道:“你雖是南線主帥,可擅自調動數萬大軍,跨越十餘個省,沒有聖上的聖旨便是謀反大罪,到時候你就算力挽狂瀾,也要授人以柄,最後定然逃不過一個悽慘下場!”
肖進武渾身一震,也來了火氣:“難道爲了我的前途着想,便要眼睜睜看着大魏陷入亡國之境麼?”
“當然不能!”
胡悅搖頭道:“現在立刻上書聖上,然後帶領邊軍回防長興,京師十二衛主力尚存,咱們在長興城與武陵王一決雌雄才是上策!”
肖進武搖了搖頭:“若在長興城與南朝鐵騎大戰,那我西南半壁江山必遭荼毒,而且我就算帶領邊軍回防長興也是擅自調動,那便不會授人以柄了麼?”
他冷笑一聲,朗聲道:“大義在前,個人安危不可兼顧,這次必須將武陵大軍堵在西川,否則就算能勝,我北國半壁江山慘遭南朝蹂躪,國力驟降之下便再難與南朝相抗了!”
“肖進武!”
胡悅大喝一聲:“你究竟有沒有聽懂老夫的話?你現在去了西川也是白去,憑你的九萬邊軍夠幹什麼?”
“當然不止九萬邊軍!”
肖進武道:“我立刻就上書聖上請派京師十二衛增援西川,就算十二衛集結需要時間,我到西川之後也能立刻聯絡援軍!”
“援軍,援軍,哪門子的援軍,那裡除了你還會有誰?”
胡悅厲聲問到。
肖進武嘴角掛起一抹笑容:“當然是天啓衛!我相信徐銳,那小子身陷重圍之中都能千里回國,哪會那麼容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