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雲,月亮顯得格外明亮,徐銳坐在欽差行轅的花園裡,昂着頭,獨自凝望着皎潔的月亮,發起了呆。
“大人,我回來了。”
曹思源來到徐銳身後,輕聲說到。
徐銳望着月亮,下意識地問道:“思源,你想家嗎?”
曹思源一愣,笑道:“大丈夫四海爲家,末將不想家,不過被您一說倒是有點想姐姐和叔父了,我朝遭此大戰,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如何。”
說完,見徐銳沒有反應,曹思源道:“大帥若是想家,其實可以抽空去看看劉帥……大帥,大帥?”
“啊,什麼?”
徐銳回過神來,搖頭失笑道:“哦,王清漪的遺體送回去了麼?”
曹思源點了點頭:“末將親自送回王家了,只不過……”
“不過什麼?”
徐銳問到。
曹思源沉吟道:“王家派下人接收了遺體,王老太公還親自留末將吃茶,並未刁難,末將覺得王家畢竟死了人,該給人家一個交代,便留下陪王老太爺聊了一會兒。
可是王老太爺對王清漪的死隻字未提,卻一直在問大帥您的安危,還說若是大帥方便,他想來見您一面。”
徐銳笑了起來,搖了搖頭,心裡卻忽然想起王清漪臨死前的眼神,那種解脫和喜悅着實令徐銳心驚。
“王清漪還真是把這個世界都看透了,在這一點上我不如她,思源啊,你說爲什麼總有人覺得能左右別人的命運,而另一些人則覺得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呢?”
曹思源不知徐銳爲何會突然問這樣一個問題,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一時語塞。
徐銳反應過來,笑道:“跑題了……”
就在這時,張佐烽和林紹東也走了進來。
“大帥,我們回來了!”
林紹東噴着酒氣,滿臉喜色,張佐烽則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着。
見到兩人,徐銳露出一抹微笑,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林紹東笑道:“您走之後,我陪着那些家主喝了一晚上酒,差點就醉了!”
徐銳笑罵道:“你這傢伙,就是愛風流,怎麼不找幾個歌姬助興啊?”
林紹東笑道:“我倒是想,可是一時半刻沒找到啊,哈哈哈。”
張佐烽接口道:“大帥,你聽他說得這般輕鬆,晚上喝酒可沒一位家主敢看他的眼睛。”
“哦?”
徐銳奇道:“這話是怎麼說的?”
張佐烽道:“他在酒桌上和顏悅色地張羅大家喝酒,刀斧手卻在外面砍人腦袋,一杯酒一顆人頭,連慘叫都聽得清清楚楚,這酒誰能喝得安穩?”
“不錯!”
徐銳合掌大笑:“一手提着屠刀,一手舉着酒杯,你這壞小子是在誅心啊。”
林紹東羞惱道:“那一個個狡猾得都跟狐狸似的,不跟他們玩點戰術,誰會老實交代?”
“哦?”
徐銳笑道:“那你有什麼收穫啊?”
林紹東道:“冤殺一個世家,兩百一十一顆人頭,查清崔令紋沒有同黨!”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都不禁打了個寒顫。
徐銳面色不變,淡淡道:“既然崔令紋沒有同黨,又爲什麼殺這麼多人?”
林紹東道:“因爲聖上要讓大人殺人。”
徐銳眉頭一皺:“何以見得?”
林紹東道:“屬下也是猜的,大人今日默默分化西川遺族,重新分配各西川利益,看似是收錢辦事,其實是要暗中種下矛盾,讓他們爲了利益相互爭奪,最後自相殘殺。
大人把王家擡出來捧得高高的,表面上是對王家另眼相看,其實是爲了等民怨沸騰的時候拿來頂缸。
王家先是跟隨崔家造反,後來又受大人照顧,如此不公自然會引起公憤,世家們不敢恨大人,卻一定會拿王家撒氣。
等西川仇殺一起,公憤便會越來越大,大到把其他所有仇恨都吸引到他們頭上,總有人會按耐不住對王家動手,只要大人默不作聲,世家們便會一擁而上,將其撕成碎片。
而等世家們做掉了王家,氣也就消了,心裡也怕了,那時候大人便可以站出來輕鬆收拾殘局,卻又不會沾染太多因果。
只是此計雖好,卻還差一副刺激大家動手的猛藥。
恰好今晚崔令紋現身,當着一衆家主以人頭挑釁大人,正好給了咱們借題發揮的機會,我便是利用這個機會舉起屠刀,人頭一旦落地,大人的計策也就自動開始,西川註定血流成河。
大人的計劃應該大致如此,只是大人並不弒殺,恰恰相反,大人喜歡穩定,因爲只有穩定纔會有錢賺,那麼能逼大人殺人的人,便只有聖上一人,所以是聖上需要大人去殺人。”
聽完林紹東的話,曹思源和張佐烽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徐銳和林紹東,他們怎麼也沒想到今晚這一場看似普通的酒宴,竟然還藏着如此血腥的陰謀。
徐銳苦笑着點了點林紹東道:“你這傢伙揣摩人心的功夫又見漲了,再這下去樣早晚要變成我肚子裡的蛔蟲!”
林紹東不以爲恥反以爲榮,抱拳笑道:“多謝大帥誇獎,紹東一定再接再厲,爭取早日達成大人的期望。”
徐銳擺擺手,打斷了林紹東的玩笑,嘆道:“我也沒辦法,聖上是下定決心要把尾大不掉的西川豪族連鍋端掉,我呢又實在不想當個儈子手,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其實這樣對他們自己也好,聖上對待對手一向鐵血無情,但對待弱者卻又不乏同情之心,若是直接執行聖上的命令,定是直接對一衆西川豪族抄家滅族,趕盡殺絕。
但若等到他們自相殘殺,勢力大幅下降,再也不會對朝廷構成威脅的時候,說不定聖上又會大發慈悲,網開一面,讓那些倖存下來的家族繼續在朝廷的監視之下苟延殘喘。
我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他們花錢買命實在算不上冤枉。”
衆人聞言都默然不語,權力之爭從來都是這般殘酷,徐銳的所作所爲除了儘量減輕自己的惡名之外,其實已經稱得上婦人之仁,這種事只有結果,沒有對錯。
沉默片刻,張佐烽突然道:“大人,今日紹東亮出崔令紋的人頭,然後以追查崔家餘孽爲名徹底誅滅了一個世家大族,此舉會不會引起人心動盪,反而令其餘世家心有餘悸,不敢貿然動手?”
“絕對不會!”
不等徐銳說話,林紹東便搶先答道:“今日被我徹底剷除的家族乃是酒宴之上失去利益最多的家族,不少世家從大人口中得到的承諾都被他們實際控制,那些家族比咱們還希望他們去死。
由我們代勞,一是明確大人的威嚴不可侵犯,二也是向那些世家開了舉起屠刀的先河,世家家主都是聰明人,不多久便會明白我們的意思,只要有人肯帶頭,西川世家立刻就會陷入混戰。
到時候,就算有個別精明之人能夠看出大人的心思,也會被這股浪潮淹沒,因爲他們不去殺別人,別人就會來殺他們。”
張佐烽聞言嘆了口氣:“仗是打完了,可沒想到流血纔剛剛開始,你們說這叫什麼事?”
曹思源也感慨道:“這就是江湖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時,一個親兵進來稟報道:“大帥,門外有人請見,屬下已安排他去內廳等候。”
幾人都是一愣:“這麼晚了,又是這等敏感之時,誰這麼大膽還敢來欽差行轅?”
唯獨徐銳淡淡笑道:“還能有誰,不就是紹東口中那位帶頭舉起屠刀的西川家主麼?”
“嗯?”
衆人又是一愣,眼下的西川已經成了一個火藥桶,第一個點火的人十有八九會被炸得粉身碎骨,誰有那麼大的膽子?
林紹東幾人不禁對那人的身份更加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