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徐銳終於拖着疲憊的身體走出宮門,宏威皇帝站在露臺上呆呆望着遠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汪順默默走到皇帝身後,輕輕爲他披上一件大氅,低聲道:“陛下,您真的讓冠軍侯擔任賜婚使,就不怕他弄巧成拙,反倒激起草原大變麼?”
宏威皇帝回過神來,擺擺手道:“難得這小子主動請纓一次,朕怎能涼了他爲國效力之心?”
汪順一愣:“可是您讓他帶上整個天啓衛,只怕侯爺年輕氣盛,免不了惹出風波啊。”
宏威皇帝搖了搖頭:“他願意鬧就讓他鬧吧,烏力吉着實不像話,有人能敲打敲打他也好……”
汪順張了張嘴還待再說,宏威皇帝卻是一個冷眼掃來,頓時令他不敢多言。
“朕累了,今日叫起就免了吧,吩咐人把南書房收拾收拾。”
宏威皇帝挪開目光,淡淡地吩咐了一聲,然後邁開大步向寢宮走去。
一個時辰後,一道震驚朝堂的聖旨傳了出來——徐銳被宏威皇帝任命爲賜婚使,率領全體天啓衛護送棲霞公主下嫁烏力吉汗。
聖旨一出,衆人都是大驚。
按說徐銳無論爵位還是職務要當個賜婚使都綽綽有餘,只是以他和棲霞公主的關係,沒人會不擔心他將草原鬧個天翻地覆,一旦草原真的生出變數,大魏依舊免不了受到南北夾擊的亡國之危。
再者,徐銳之前被宏威皇帝下獄,幾乎所有陣營都盼着他死,背後使絆子的人更是多不勝數,如今這道聖旨一出,不但代表徐銳已經再無危險,而且聖眷不減反增。
上次與太子衝突後,徐銳已經給別人留下了年輕氣盛,睚眥必報的印象,這番脫罪理所當然應該大肆報復,如何不令那些曾經下過黑手的勢力們心驚膽顫?
可是此時的徐銳壓根沒有功夫去報復誰,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如何弄死那個該死的烏力吉汗,把青梧平安接回長興。
草原騎兵來去如風,廣闊無垠的大草原又是最好的戰場,在那種地方,光憑一萬五千機動性不足的天啓衛,想要擊敗數十萬草原鐵騎,難度和癡人說夢相差無幾。
回到劉府的時候,曹思源、張佐烽、安歌、林紹東、郭盛寶、袁家一衆核心子弟都到了,徐銳忽然發現不知不覺之間,自己竟然也有了一個完整的班底,心中頓時生出一股豪邁。
衆人正在偏廳焦急地等着徐銳回來,一見他推開門,“唰”的一聲,幾乎同時站了起來。
“主公!”
“大人!”
“少爺!”
“大帥!”
不同的稱呼從衆人口中一齊喊出,讓徐銳啼笑皆非。
徐銳朝衆人壓了壓手道:“都坐吧……”
說着,他第一個走上主位準備坐下。
可就在這時,袁子雄忽然走到他身邊抱拳道:“主公還請借一步說話。”
徐銳一愣,掃視衆人一圈,發現除了張佐烽外,其他人竟都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意外之色,顯然他們早就通過氣了。
徐銳沉吟片刻點了點頭,跟衆人告了聲罪便領着袁子雄穿過屏風來到裡屋。
袁子雄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又朝周圍張望了一番,見的確沒有人偷聽,這才鬆了口氣。
徐銳瞧他模樣好笑,不禁調侃道:“袁家主,什麼大事能讓你做賊一般?”
袁子雄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忽然朝徐銳一揖到底。
徐銳微微一愣,連忙正色道:“你這是幹什麼?”
袁子雄擡起頭,嚴肅道:“主公此次危在旦夕,一旦主公出事,我袁家必然會被打回原型,這一禮是多謝主公又一次挽救了袁家的。”
徐銳眉頭一皺:“又來了,說過多少次了,我與你袁家乃是互惠互利。”
袁子雄點頭道:“或許也是脣亡齒寒。”
徐銳望着袁子雄鄭重的目光,忽然覺察有些不對,問道:“袁家主究竟想說何事?”
袁子雄道:“主公經此大難,難道還沒發現一個重要問題麼?”
徐銳皺着眉頭問:“什麼問題?”
袁子雄道:“主公看似堅不可摧,但身上卻有一個極大的弱點,一旦敵人抓住這個弱點,主公便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徐銳聞言已經大約猜出他想說什麼,但還是問道:“說得這麼嚴重,那就講講是什麼弱點吧。”
袁子雄道:“主公過於依仗當今聖上,不是過於依仗,可以說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他,一旦他翻臉,或者繼位的皇帝與主公感情不深,那麼主公恐怕根本無法在這世間立足。
主公,您才十九歲,這世上哪個皇帝能容得下一個如此年輕,手握如此權利的重臣?若是皇帝容不下您,想要殺了您,您根本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啊。”
徐銳聞言嘆了口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聖上要讓誰死,誰又能真的反抗?別說是我,就算是武聖洪大都督又能如何?”
袁子雄搖頭道:“您和洪大都督不同,洪大都督沒這個機會,更沒這個手段,可是您若想自保,根本沒人能害得了您!”
徐銳指着自己的鼻子,啞然失笑:“我比武聖還厲害?袁家主,您還是太高看我了一些。”
袁子雄笑道:“主公不必在老夫面前裝了,以老夫對主公的瞭解,您絕不會容忍自己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次,這回吃了這麼大的虧,難道您真的就沒有半點想法?”
徐銳無奈道:“那可是皇帝,就算我有想法又能如何?”
袁子雄聞言左右看了看,湊近徐銳小聲道:“趁着此去西北之機,打下一片天地,自立爲王!”
徐銳臉色一變:“這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其他人的意思?”
袁子雄自然明白徐銳的擔心,笑道:“主公莫要擔心,此事乃是老夫一個人的意思,雖然和大家通了氣,但老夫只說讓大人打下根基,未提自立之事。”
徐銳長舒了一口氣,苦笑道:“你呀,今日不妨明確地說,本候絕無自立之意,此事以後不要再提!”
說完,徐銳一臉陰沉地站起身,朝外屋走去。
“主公!”
袁子雄突然低吼一聲,徐銳下意識停下腳步。
袁子雄咬着牙,朝着徐銳的背影低聲道:“主公,即便您不願自立,能打下一片根基,爲自己留條後路也是當務之急。
眼下朝中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您夾在中間已經愈發艱難,聖上對朝局的絕對掌控又能持續多久呢?一旦朝局有失控的跡象,聖上還會如此放心您的存在嗎?
說不定都不用等到聖上西去,您就會大難臨頭啊!”
徐銳沉默片刻,終於還是沒有說話,搖了搖頭繼續往外走。
“主公!”
袁子雄又是一聲低喝:“您就算不爲自己着想,難道不想想棲霞公主,不想想大家?您真的不想爲這些追隨您的人,以及眼下方興未艾的工業發展留條後路嗎?”
此言一出,徐銳渾身一震,前進的腳步頓時停了下來。
袁子雄眼巴巴望着徐銳,兩人就好像兩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半晌,徐銳嘆了口氣,頭也不回地道:“去做好準備吧,這次西去你隨大軍一同出發!”
說完,他便推開裡屋的房門,當先走了出去。
袁子雄聞言雙手猛地一顫,瞬間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