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道聖旨的內容十分簡單。
第一道聖旨是說涇陽大敗,損兵折將,除了楊渭元隻字未提外,其他五路大軍主帥全部奪爵罷官,家屬流放;
兵部、五軍都督府玩忽職守,包括兵部尚書、五軍都督府右大都督在內的七十六名高級官員遭到罷黜,一百二十一名官員降職。
第二道聖旨則爲嘉獎北武衛流青山大捷,拔擢北武衛副指揮使劉異爲正二品龍虎將軍,任五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北武衛指揮僉事肖進武爲正二品定國將軍,任兵部尚書。
除了他們二人之外,北武衛四品以上將領全都破格提拔,其中樑同芳等幾位資歷較老,又沒有靠山的將軍都擔任了新十二衛的指揮使。
四品以下將官也有封賞,但夠不上聖旨指名道姓地安排,只是統一讓兵部草擬名單,由內閣籤批後另行任用。
聖旨傳到內閣的時候,從太和殿出來的諸位文官大佬正集聚一堂,商議如何扭轉局勢。
分裂時代,尚武精神永遠壓過文官一頭,一旦錯過涇陽大敗的機會,文官們便很難再對武將集團形成高壓態勢,是以只要還有一絲機會他們便不會放棄。
然而,等口沫橫飛的文官們拿到這兩道聖旨的時候卻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
吏部尚書湯懷信雙手捧着聖旨,一臉坐蠟,好半天才嘆了口氣道:“下官終於明白黃閣老那句聖上不想說話,也不想讓咱們說話是何意思了。
你們看這聖旨,聖上分明早有定奪,根本不想咱們插手。
藉着涇陽大敗,聖上將老將集團一網打盡,然後轉手扶持了北武衛的一幫新貴,這些新上臺的將領們只有職權,沒有爵位,身後也沒有錯綜複雜的關係網,再也不會變成鐵板一塊。
可笑咱們還在此處爭得面紅耳赤,計劃如何逼迫聖上對武將們下手,誰知人家將咱們當作擋箭牌,早就不露聲色地洗好了牌,要說高明,還是聖上高明吶。”
聞言,一衆文官大佬都醒過味來,點頭哀嘆。
內閣首輔黃庭之原本正閉目養神,聽到湯懷信的話輕輕地咳嗽了一聲,湯懷信立刻醒過神來,連忙跪倒在他面前。
“下官方纔心神恍惚,竟胡言亂語,妄議君上,請大人處置。”
黃庭之擡了擡眼皮,淡淡道:“此事老夫處置不了,上一道請罪折吧,聖上向來寬宏大量,想必不會爲難臣子的無心之過。”
既然黃閣老說是無心之過,那麼就算陛下想要處置他也會幫忙說情,湯懷信聞言心中大喜,連忙拜謝。
其實在場之人哪個看不破這聖旨上的深意,不過衆人皆是人老成精,看破不說破,只有湯懷信一時大意,犯了忌諱,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大耳刮子。
就在湯懷信鬱悶不已的時候,戶部尚書杜若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喝乾,穿着粗氣道:“宮裡……宮裡傳來消息,聖上今日見過……見過一個人……”
黃庭之眉頭一跳,湯懷信卻已經從地上跳了起來。
“見了誰?”
“說是叫徐銳,我沒聽說過,你們聽說過嗎?”
“徐銳?”
這個名字對一衆大佬十分陌生,衆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
黃庭之站起身朝衆人施了個禮道:“老夫精神不濟,這便先走了,諸位大人也不要太過操勞,辦差需抓住重點才能事半功倍!”
說完,他又向衆人拱拱手,走出了內閣的簽押房,衆人連忙起身恭送。
等黃庭之走後,湯懷業立刻湊到杜若身邊問道:“閣老的意思是?”
杜若冷哼道:“所謂重點自然是這個徐銳,此人對聖上的影響如此之大,咱們得儘快把他找出來,看看究竟是何方神聖。”
與此同時,曹公公回到內宅,煩心之事卻如影隨形,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想,不禁焦躁地在書房裡來回踱步,甚至沒有發現書房的門已經被一雙纖纖素手緩緩推開。
“叔父又在爲何事憂心?”
輕柔的聲音如山中清泉,甘甜柔美,婉轉動聽,十分舒服。
曹公公微微一愣,這才發現一位女子已經在書房裡不知站了多久。
女子眼若琉璃,發如青絲,細腰盈盈,體態修長,一身素衣秀美婉約,好似畫中之人。
她正是曹公公兄長之女,閨名婉兮,取的是《詩經·鄭風·野有蔓草》裡“清揚婉兮”之意。
曹公公的兄長故去的早,留下一子一女都是被他拉扯大的,和他感情極好。
一見侄女,他暫時將煩心事拋諸腦後,笑道:“婉兒回來了,思源呢?”
曹婉兮道:“弟弟一早便跟人出了門,看天色也快回來了。”
曹公公搖了搖頭:“怕是又跟人賭馬去了,這小子學了幾天功夫,成天不務正業,只知道好勇鬥狠,他要有你一半懂事,叔父能少操多少心?”
曹婉兮娉娉婷婷地坐到書案前,幽幽地嘆了口氣。
曹公公這才發現她眉宇之間似有幾分憂色,不禁臉色一變,關切地問:“怎麼,陶家那小子又糾纏你了?”
曹婉兮微微搖頭道:“叔父不必爲侄女擔心,我還能應付的。”
曹公公冷哼道:“應付什麼?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大家閨秀,何必理會那等無恥之徒,他若再來,你讓叔父出面便是?”
曹婉兮美目微垂,苦笑道:“父親去得早,侄女和思源都是叔父帶大的,叔父在朝中沒有靠山,處處受氣,侄女知道叔父的難處,只是想多幫襯叔父一些。
那陶攀雖爲人輕浮,不學無術,入不得侄女之眼,但其父乃是戶部侍郎,侄女實在不願將關係弄僵,讓叔父難做。”
聽曹婉兮這般說,曹公公的心就好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割着,他少時進宮,無法生育,早將兄長這一兒一女視如己出。
如今侄女婉兮剛剛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卻要受自己牽連,早早與那些公子王孫虛與委蛇,讓他心中如何不痛?
曹公公頹然坐下,長嘆一聲:“叔父沒用,真是委屈你了。”
曹婉兮莞爾一笑,搖了搖頭:“和叔父相比,侄女這點委屈算得什麼?所幸侄女自幼飽讀詩書,生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只盼能找個依靠,好讓叔父在朝中有座靠山,不至如此艱難。”
“婉兒……”
曹公公渾身一震,豁然向她望去。
曹婉兮盈盈起身走到窗邊,望着西斜的晚霞自顧自感嘆。
“叔父不必愧疚,女兒家哪有真正能自己做主的?侄女在叔父的羽翼之下已算是逍遙自在,又怎能自私自利,只顧自己?”
說着,她忽然轉過身來,嘴角掛着微笑,眼裡卻已經有了隱隱淚光。
“侄女每每見叔父發愁,都恨自己爲何生了個沒用的女兒身,若叔父需要與人攀交,便把侄女嫁了吧,無論庶子旁支,又或是偏房妾侍,只要能幫到叔父的,侄女都無怨言。”
“婉兒!”
曹公公豁然起身,死死盯着曹婉兮,胸膛起伏不定,心中情緒已然激如奔馬。
“不,不行!叔父見慣了高門大戶的齷齪骯髒,一旦所託非人必定生不如死,就算真的要家破人亡,叔父也不會爲了一己榮華誤你終身!”
聽到這句話,曹婉兮心中感動,兩行清淚緩緩滑落,同時一抹燦爛的笑容綻放出來,好似梨花帶雨,讓人又愛又憐。
“侄女相信叔父,您選的人怎麼會錯?”
曹公公搖了搖頭,正想開導幾句,卻突然微微一愣。
對啊,侄女的確到了適婚的年紀,自己何不爲她選一位既能幫助自己,又能真心待她之人?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可若能找個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便無此憂。
眼下正好有個適合的人選,徐銳恰好也是十六歲,尚未婚配,雖說有些懶惰,但家庭清白,一身才華驚天動地,最難得的是有情有義,值得託付終身,與自己侄女堪稱郎才女貌。
眼下自己正愁着如何讓這小子出力幫自己度過難關,要是能促成這段婚事,還怕這小子不肯用心麼?
只要這個混世魔王肯用心,相信沒什麼事情難得倒他!
想到這裡,曹公公大喜道:“婉兒,叔父向你推薦一個人,此人少年聰慧,文武雙全,重情重義,堪稱天下第一才俊,保準你滿意!”
曹婉兮一愣:“天下還有這樣的人?他是誰?”
曹公公一字一頓道:“此人姓徐名銳,乃是靖武侯的義子!”
不知叔父爲何突然態度大變,曹婉兮心中大爲驚異,可徐銳這個名字卻是異常陌生,若真是叔父說得那般厲害,自己又怎會沒聽說過?
“徐銳……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