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喇虎們離開客棧後的這檔子事兒,且說周秦川,此時此刻只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剛剛還質疑趙子桐那張正在寫着的條子的威力,沒想到條子尚未寫完,自己就被打臉了。
還好只是腹誹,無人知道他的想法,否則的話,這臉往哪兒擱。
“幼蓉,東家一介秀才,能有這麼大能耐?”
周秦川逮着機會,偷偷問蘇幼蓉。
“這...”
蘇幼蓉四周打量,把周秦川拖到後院,找了個無人之處,這才與他細細分說。
她知道秦川哥從滇南而來,那裡大明施行的是土官制度,與內地大爲不同,不懂中原這些關竅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過今後他們若想自己闖條路子出來,這些明裡暗裡的規矩周秦川要是還不懂,那可不成。
剛纔周秦川的猜想大體沒錯,此時的文臣還沒有完全性地壓制武人,至於一個秀才在地方上的能耐大小,則要分具體情況來看。
比如在蘇幼蓉的老家江南應天府,或是京師這些高官如雲的地方,一個小小的秀才自然是抖不起什麼威風來的。
但在偏僻些的小地方,一個秀才隻手遮天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他們目下所在的濟寧州嘉祥縣,以蘇幼蓉的看法,趙大秀才即便不是什麼一言九鼎的人物,但是讓人收拾幾個混混喇虎,還是沒什麼問題的。
周秦川細細想來,琢磨出了點味道,蘇幼蓉的解釋有點流於表面了。
午後喇虎上門打砸搶這種事兒,與剛纔他自己猜測的文武之爭,還有文人地位高低什麼的干係其實也不大。
而是因爲身爲秀才,趙子桐已然算得上是大明統治階層中的一份子了。
比如見官、上堂無需跪拜,還有若是犯了事兒,需得提學官革去功名,地方官才能用刑等等。
是以儘管秀才不爲官,但這身份是整個官僚階層都認可的。
如今趙秀才被一幫喇虎給打上門來,不但是掃了趙子桐的面子,更是打了整個嘉祥縣乃至濟寧州士人官吏的臉面。
試問但凡是其中一份子,不論文武,包括胥吏,誰能忍得下讓一羣喇虎給踩到自己頭上來?
是以只要趙子桐那張條子送到縣衙,甚至無需驚動縣令等人,下面的捕快衙役,自己就會把事兒辦了。
既是替趙秀才出氣,也是爲自己這些人張目。
這大明朝的水還挺深,周秦川暗暗提醒自己,今後千萬不可得意忘形,一個窮酸一支筆或許就能讓自己身陷囹吾,更遑論其他更多有權有勢之人。
......
周秦川賣完剛出爐的新鮮麪包,回到櫃檯後,打算繼續抄書練字。
麪包正式開賣後不久,他們就在烤爐旁搭了個簡易棚子,又拆了部分圍牆,可以說是當着鄉民的面,直接從烤爐裡拿出來就賣。
如此一來,不但讓買家看得清清楚楚,食指大動,更不會打擾客棧的生意。
不想剛備好筆墨紙硯,回頭間,一張笑眯眯的臉幾乎貼到了他臉上,呼吸之氣可聞。
周秦川的頭猛往後仰,避開一截距離,纔看清是東叔。
“周大郎!”
不等周秦川開口,東叔先打起了招呼。
自從數日前同喇虎的那場衝突過後,老頭對周秦川的觀感好了很多,畢竟是幫了他和客棧的忙,保住了當日的流水,沒讓喇虎佔到什麼便宜。
見了周秦川的面會主動招呼,臉上也有了笑容。
只是他這個稱呼,讓周秦川很是無奈,內心其實是拒絕的。
聽聽!‘大郎’,很容易讓人給想歪了,還好自己不姓武,不然可有得受的。
別的不說,就是小濟那個評話迷,定然會因之譏嘲於他。
可是以東叔同他的關係,似乎還就只有這個稱呼比較貼切。
公子那是東叔對趙子桐的專用稱呼,周秦川也覺得用不到自己身上。
說起來大郎這種稱呼,還算是表達了親近之意的。
像大常小段,東叔就是不太客氣地直呼其名。
可週秦川就是不太喜歡,奈何東叔年紀大,作爲後輩,在這種事兒上同他較真,實在沒有必要,也不見得會有什麼效果,就只能聽之任之。
好在整個客棧也就只有東叔這麼叫,其他人的稱呼那就順耳多了。
大常小段叫他掌櫃,小濟稱他兄長,趙子桐呼爲賢弟,聽上去都不錯。
最妙的是蘇幼蓉的稱呼——秦川哥,聲音又糯又脆,聽着就爽。
“周大郎,周大郎!”
東叔的喊聲,不合時宜地將正在回味那銷魂喊聲的周秦川驚醒。
“什麼事兒啊,東叔,剛做好麪包賣完,你不累啊,歇一歇成不?缺茶水的話,讓小段給你倒就成。”
這老頭兒雖然不管事兒了,但每日裡麪包一出爐,他就片刻都不離開,硬要幫忙,直到麪包賣完爲止。
周秦川知道他這是擔心被自己等人做手腳,隱瞞收入什麼的。
但其實全無必要,麪包出爐的個數是固定的,又是賣的一個不剩,哪裡能做什麼手腳。
不過看在老頭忠心耿耿,心繫舊主的份上,周秦川也不會同他計較,多個人還能多出份力不是。
東叔如今銷了奴籍,趙子桐還真成了他的舊主,只是他不這麼認爲,還是把自己視爲僕役。
“不累不累,茶水也不用小段替我倒,我若渴了,自己會沏。”
東叔笑眯眯地答道,看着麪包飛快賣光,看着銅錢嘩嘩地變多,他不知有多樂,怎麼會累呢。
“周大郎,今兒可是咱們之間結賬的日子,你就不想知道知道,你們賺了多少錢麼?”
“哦,東叔,您是來算賬的?去找幼蓉就成,此刻想必她已經算得差不多了,您老正好去驗驗,若是沒有差池,簽了名照單發錢就是了,用不着找我。”
蘇幼蓉擅管錢,也愛管錢,此刻應該正帶着小濟盤點這十天的賬目。
周秦川正好不喜歡這種瑣碎之事,一直都不沾手。
“不用驗,不用驗,那丫頭算賬清楚得很,我等會兒直接簽字就成。”
東叔樂呵呵地說道:
“周大郎,我倒是有些納悶,你小小年紀,怎就如此沉穩,真就對自己賺了多少銀錢一點都不好奇不興奮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