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你等着,我這就回信。”
老者說罷,也不避諱二人,提筆蘸墨,‘唰唰’落筆。
小廝和大漢終耐不住好奇心,探着脖子斜瞄了一眼,紙上內容異常簡單。
‘鷹熬透矣,可依計行事。’
老者也不待墨汁乾透,就這麼遞給大漢,“我這裡沒有信札,更無火漆,就麻煩你了。”
“無妨無妨。”大漢從隨身行囊中掏出信札火漆,小心封好後,收入懷中,拱手辭去。
“老爺,”小廝忍不住問道,“就用這麼幾個字回覆陛下,成麼?”
“沒事,出京前我和陛下早商討過的,一句話足矣,要不是驛卒得換人換馬,我連字兒都不想寫,傳個口信都成。”
老者答道。
小廝聽得似懂非懂,卻明智地不再繼續追問,轉而勸道,“老爺,早點歇了罷,明日一大早,你不是還要和徐大人一同巡查河道麼。”
“嗯,你先去睡罷,我再有一會兒也就差不多了。”
老者揮退小廝,獨自坐在燈下,一時沒了看書的心思。
京中情況與他離京前所料大致不差,唯金刀白蓮一案有些意外,不過這種事,即便是作爲羣臣之首,軍國大事上讓當今天子言聽計從的他,也不能說三道四。
沒錯,眼前這老者,正是當今名動天下的于謙於少保。
離京赴魯,實在是他有意爲之,留在京師,過早在安置歸附瓦剌所部之事上發聲的話,對他的設想不利。
關西七衛內亂之事,身爲兵部尚書的于謙還是要比其他人知道得要早一些,內中情況,甚至遠比如今朝堂上爆出來的還要嚴重。
作爲關西七衛之一的沙洲衛,因爲所處之地水草豐美,被除了哈密衛以外的其餘五衛覬覦良久,早在去歲之秋,五衛就開始聯手對付沙洲衛。
經過小半年的爭鬥,沙洲衛雙拳難敵四手,一直退到嘉峪關旁,方纔逃過滅族之難。
就在瓦剌大王子扣關內附前不久,沙洲衛也提出了同樣的請求,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本應走一趟廷議的。
于謙擔心廷議反而誤事,就這麼按了下來,同景泰帝商討一番後,同意了沙洲衛所請,允其進入嘉峪關,在肅南一帶駐牧。
想必如今已然安置得差不多了,那一帶地廣人稀,並無良田,還挺適合沙洲衛的。
沙洲衛內遷,關西七衛成了六衛,一番內鬥後,各衛實力有增有減,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其中的罕東衛實力大增,聽說已經有了與哈密衛叫板,甚至統一關西的苗頭。
于謙本待繼續施行分而治之的策略,從罕東衛中再分一衛出來,以弱其勢,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罕東左衛,以全七衛之名,關西一帶不能出現一個渾成一統的大部落。
敕令尚未下達,瓦剌秦博又來扣關內附,算是瞌睡碰上枕頭,正好讓兇悍的瓦剌人西遷關西攪局,暫時也不用分裂罕東衛,圖惹人嫌。
只是若不繞上幾個圈子,把桀驁的瓦剌人像鷹一般的熬上一熬,他們恐怕不願意遠走千里,去到那麼偏僻的地方。
是以景帝于謙君臣二人,這才定下計議,于謙早早離京躲避,景帝則不發一聲,先任由朝廷中人肆意上奏建議,要是有對瓦剌人不利的就更好。
等到瓦剌大王子實在坐不住,到了只要不被打散分拆,就怎麼都行的地步,他們再出面救火,不圖對方的感激,就圖他們能心甘情願地遠赴關西。
至於時機,說好了由天子自行抉擇的,沒想到事前他還是讓人來知會於謙,于謙心裡很是受用。
如今看來,目的已然達到。
雖說亦力把裡狂攻哈密有些出乎意料,不過卻正合適,瓦剌衛這一去,即便哈密被下,也能阻滯亦力把裡。
聽說瓦剌和亦力把裡素有仇怨,雙方應當不會輕易言和,同流合污的。
這些天京師發生之事,就只有金刀白蓮案脫離了掌控,對了,還有那個新設的西廠,看來今後廠衛勢必要擡頭了。
不過,也不算太壞,于謙倒是想得開,這幾年來,他也深感廠衛實力衰退帶來的不便,尤其是錦衣衛,再沒了以往那般銳氣,不但民情難以上達,就是邊情也多有不及。
不說多的,就說這次也失八禿的動盪,居然是瓦剌大王子來投之後,方纔從其口中知曉。
新設西廠,正好與瓦剌人去關西的作用一樣,也在廠衛中攪一攪局,免得死氣沉沉的,不思進取。
至於這把刀能不能用好,于謙卻不甚擔心,陛下在信中說過,金刀白蓮一案到此爲止,絕不搞牽連,並沒有讓西廠就此大逞兇威,看來天子還是謹慎的。
思慮半餉,于謙自忖沒有什麼遺漏,京師局勢仍在掌控之中,遂放下心來。
看來一時半會他也不用急着回京,明日巡過河堤,可以前去泰安一趟,身爲臣子,來到魯東地面,怎麼也要去郕王府打個照面纔對。
......
景泰五年的六月下旬,金刀白蓮一案塵埃落定,被拖延已久的秦博,終於用上了一到京師就學了不少時日的禮儀。
一場盛大的敬獻印璽、稱臣納貢的慶典從天色未亮就隆重開始,足足耗去了大半天的工夫,直到申初初刻方纔結束。
好在周秦川沒資格去,否則的話,他自忖吃不消,事後秦博爲此可不止一次地向他抱怨過那天有多辛苦。
慶典結束後,景泰帝大行封賞。
封秦博爲順寧王,這個封號同其祖父、曾祖的封號一致,而與也先的敬順王之號不同,由此可見明廷的良苦用心。
劃關西一帶爲順寧王駐蹕之地,準其開府建衙,所部稱瓦剌衛,成爲新的關西七衛之一,也是七衛中又一個封王之衛,與哈密衛地位等同。
準秦博所奏,封原監察御史王越爲王府長史,封歸義漢人周秦川爲王府紀善。
此次秦博所部的兩千人馬,還有一道行動的陽和衛邊軍,因平逆有功,每人賞一身黃罩甲,賞戴一根天鵝翎,以示恩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