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複習

少年人記吃不記打。

兩天一過,以高天揚爲首的補作業大軍就只記得那頓燒烤和那幾桶啤酒了,除了零星幾個還在納悶誰給楊菁告的狀外,A班大多數學生的心思都挪到了週考上。

其實放在以往,他們對週考並不會這麼上心。畢竟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卷子,一個禮拜考一場大試,換誰都該脫敏了。除了涉及到“滾蛋式走班制”的期中和期末,A班的備考氣氛不會太濃。

但這次週考有些特別。

一來關係到半個月後的市三好名單,二來學校又出了個考試新規定。

關於新規定,班主任何進是這麼解釋的:“爲了讓你們保持平常心,應對高考的時候不那麼緊張,我們搞了一週一大考的制度。但是我們現在發現啊,你們是不是有點過於淡定了?”

“尤其是我們班同學!學校領導已經點名批評了,說我們有些同學的用功很假,怎麼假呢?就是隻針對期中和期末用功,兩場大考的成績拿出去非常漂亮,但是週考月考就很隨意,有些人甚至能掉到年級中部去。什麼概念呢?排名將近200。”

她雖然沒點名,但目光掃了好幾個人。

“所以,爲了讓你們不緊張的前提下保持對考試的敬畏心,學校決定,從這次週考開始,考場排位按照年級排名來,咱們班45張座位,46就到B班了,然後是123456班依次類推,一直排到12班。你上一次週考第幾名,就去幾號座位,考得好往前坐,考砸了就請去別的教室。”

新制度過於硬核,A班當場瘋了十來個。

何進剛走,高天揚就地一仰,壯烈犧牲在了盛望桌上。

他就是典型的期中、期末用功派。

“這下完了,全完了。就我上週那狗屎分數,肯定100開外了。”

“你閉嘴,100都算好了,我比你還低5分呢!”

“我肯定得150了。”

“150肯定不是最慘的,剛剛老何說近200的時候,我跟她對視了,當場心就不跳了。”

高天揚艱難地擡起下巴說:“你們都踏馬給我讓開,誰有我慘!我上次英語答題卡塗錯一片,白瞎了30分,我本來都釋懷了。”

“別釋了,重新懷吧。”學委宋思銳毫不客氣地擠兌他,“你就是沒塗錯,那30分可能也是白瞎的。”

“滾!”高天揚衝他尥蹶子。

他在遍野哀鴻中對盛望說:“盛哥,那幫畜生踐踏我的傷口,我可能要去4班考試了,我需要安慰。”

盛望靠在椅子上,用一種麻木不仁的目光看着他。

“盛哥你爲什麼這樣看着我。”高天揚還在假哭。

“因爲你在對倒數第一哭成績。”盛望幽幽地說。

高天揚保持着醜了吧嘰的哭相呆了兩秒,終於反應過來——他差點兒忘了,盛望纔是全班最該哭的那個,上次週考他才摸了一天書。

儘管他語文英語分數很不錯,但也填不上數理化三門的空,總之……慘就對了。

江添去了趟洗手間又回來了,手裡還折玩着一張狹長的紙條。

他在盛望桌邊停下腳步,瞥了眼躺屍的高天揚,叩了叩桌面對盛望說:“老何找。”

高天揚一咕嚕從盛望桌上爬起來,問:“老何?幹嘛呀?”

江添:“沒找你。”

“哦。”高天揚老老實實轉回去,趴上了自己桌子。

盛望也有點虛:“找我幹嘛?”

江添說:“讓你去辦公室領成績條。”

附中每次考試都會出班級排名和年級排名,公不公佈,怎麼公佈看各班班主任。何進一直屬於溫和派,她會把每個人的成績單獨裁出來,一個長紙條上是姓名、各科分數、總分、排名等等,想知道的人自己去領,但看不着別人的。

現在考場分配有了新規定,何進這種方法也就沒了意義,所以要把手裡剩餘的成績條都發給學生。

就是江添手裡捏着的那個。

他對自己的成績條不甚在意,一邊說話一邊左右折了好幾道。

白色的小細條晃得盛望好奇心極其旺盛,他忍不住問道:“你的我能看麼?”

江添鬆了手,紙條落在桌上。

他食指抵着紙條一端,推到盛望面前,然後盛望看到了一排1:

班級排名1、年級排名1、考場座位號1.

一般人看到這種成績條,要麼羨慕要麼嫉妒,盛望的反應卻有點特別。他有點……依依不捨。

江添把成績條抽走的時候,他的模樣像是在賣孩子。

“有什麼問題?”江添看不下去了。

“沒有。”盛望的目光還黏在紙條上,“我以前的成績條也長這樣,就是借你的緬懷一下。”

“……”

盛望終於從成績條上移開目光,擡頭就對上了江添看“琅嬛奇葩”的目光。

“筆給我。”江添動了動食指,示意他遞支筆。

“幹嘛?”盛望有點納悶,但還是照做了。

就見這氣人玩意兒大筆一揮,把成績條上的名字槓掉,寫了“盛望”兩個字,然後連筆帶紙條一起推給盛望說:“緬懷完記得扔垃圾。”

說完,他兩手空空回座位看書去了,留下盛望和紙條互瞪。

高天揚不小心聽了全程,在面前抖着肩膀瘋狂悶笑,至於盛望……大少爺想咬人。

於是沒過幾秒,江添就在微信屏幕上遭到了罐裝的毒打。

他們兩人的相處模式變得有點奇怪——

早上江添會刷着英文報等盛望出門,但他不會在江鷗和孫阿姨面前表現出“主動”的意思。盛望下樓的時候,他還是會在客廳整理書包,等到江鷗說“你等等小望”,他才順理成章放下書包,坐在沙發上悶頭玩手機。

等進了教室,那種拘束感纔會煙消雲散。

和其他同學之間的相處一樣,盛望筆芯沒墨會找江添借,江添會敲他的肩膀催他卷子趕緊往後傳。他們說話的次數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很少。偶爾會聊幾句,但更多是在跳腳。

每天的午飯、晚飯時間,大多數同學都會上演餓狼傳說,高天揚永遠是跑得最快的那個。他試圖帶上盛望,但盛望推說自己身體虛弱四肢無力,狼不起來,請他獨自逐夢。

事實上,盛望只是覺得跑起來毫無形象還費勁,而他懶得動彈且討厭出汗罷了。

又是順理成章的,他和江添成了唯二不搶食堂的人,只能搭伴。

他們會並行一段路,穿過“修身園”和操場圍欄外的梧桐樹蔭,然後盛望去喜樂便利店,江添去西門外。

盛望其實有點好奇他午飯都在哪兒吃,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並沒有主動去問。他不問,江添那性格也不可能主動說。

於是他們只能算半個飯友。

江添晚上依然時常失蹤,但他學會了串供,會在晚自習下課前給盛望發一條微信,然後盛望會自己回去。

如果沒有那條串供信息,他就會跟盛望一起回家,有時候是坐在小陳的車後座各自玩手機,有時候會聊幾句。

而不管他們在聊什麼,有沒有聊完,進家門的瞬間都會停止話題,拎着書包回自己房間去。

白馬弄堂的那扇院門就像一道結界,他們彼此心照不宣。

高天揚就他看到的部分吐槽過,他說:“我現在信了你們之前不熟了,真的,你倆這狀態跟合租的沒什麼區別,頂多再多一層普通同學關係。”

這個出了名的大喇叭在這件事上居然做到了守口如瓶,估計是怕惹江添不高興。

但高天揚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盛望和江添一週的微信聊天記錄,已經超過了他和江添一學期的量。

週考的前一天晚上,盛望窩在臥室書桌前複習錯題。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這一週究竟刷了多少卷子和題集。A班的進度條已經拉到了高二下學期的教材,他白天跟着各科老師學新內容,晚上做完當天作業還要補他落下進度,除了喝酒的那次,沒有一天是在2點前睡的覺。

盛大少爺是個小心眼,他吃苦的時候見不得別人浪。如果周圍有人跟他一樣慘遭虐待,他就會平衡不少。

數學、物理兩門錯題集看完,夜已經很深了。

白馬弄堂是絕好的居住地段,位於鬧市區卻因爲橫縱皆深聽不見什麼噪音,到了這個時間段,更是真真切切的萬籟俱靜。

盛望瞄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2點10分。他叼着筆帽,轉過頭虎視眈眈盯着身後那堵牆。

以往這個時候,隔壁那位就該睡了。他會聽見一陣拖鞋趿拉的輕響,從對方書桌的位置延續到牀,然後很快復歸安靜。

但平時這個點盛望也在往牀上爬,所以並不會嫉妒。

今天卻不一樣,他還有一本化學錯題集沒看呢。

他盯了那堵牆差不多有半分鐘吧,熟悉的拖鞋聲響了起來。

看,果然要睡了。

整個白馬弄堂只剩他一隻夜貓子了。

盛望一腦門砸在書桌上,悶頭自閉了一會兒。隔壁的拖鞋聲又響了起來,這次是從牀的位置回到了書桌。

嗯?盛望眨了眨眼,疑惑不定地擡起頭。他豎着耳朵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對方再有動靜,終於確定江添還沒睡,凌晨兩點的白馬弄堂還有第二個活人。

他瞬間通體舒暢,抽了一張草稿紙對着錯題集開始算。

結果剛理完兩頁,隔壁又有動靜了。

盛望再次豎起耳朵盯着牆,屏息聽了一會兒,他猜測對方只是去書包裡找東西。於是他又放下心來繼續刷錯題。

如此周而復始了三四回,他終於炸了毛。

盛望重重地戳着手機屏,戳進了微信界面,點開最頂上那位就開始打字——

你走來走去在幹嘛???

打完三個標點,盛望猶豫片刻卻沒有發。因爲他通讀了一下,感覺自己像個變態。

他額頭抵着桌子,兩手握着手機開始沉思。兩秒後他把這句話刪掉了,重新打字道:你是不是還沒睡?孫阿姨在冰箱放了一碗紅提,我分你一點?

不行,太假了。

盛望又把這一串刪掉,開始編輯第三次內容:你今天居然這麼用功?

他默讀了幾遍,覺得這個還算可以。正準備發,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盛望嚇一跳,定睛一看,聊天框里居然多了一條信息。

江添:?

盛望一個手抖差點直接按發送,他手忙腳亂把輸好的內容刪掉,重回。

罐裝:???

下一秒,江添扔了一張截圖過來。他截的是他那個視角的聊天框,頂上顯示着“對方正在輸入……”。

江添:半天了,還沒輸完?

盛望內心一個“草”,莫名有種心思被窺到的尷尬感。但既然對方已經發現了,他也就不要麪皮了,反正在江添面前他丟人的次數簡直數不勝數。

大少爺眼一閉腿一蹬,決定開門見山。

罐裝:你打算幾點睡

他句末附帶一個跪着哭的小人,意思就非常明顯了。

這次輪到江添“正在輸入中”了,片刻之後,聊天框一跳。

江添:還有多少沒看完?

罐裝:一本錯題集……

江添:哪門?

罐裝:化學。

江添:鎖門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