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遇狼這一波,顯然衆人心中都有所顧忌,因而都一致同意護送靈柩返回普蘭城。
同行的壯年男子名喚烏拉,是城中出名的驅鬼師,方圓找他前來,自是顧忌這宅子中會因此而沾染那些不潔之物,況且林岱嶽本是枉死,若是放不下心中怨恨,恐怕這棟宅子日後便不得安寧。
誰知烏拉一番唸唸有詞之後,卻略顯疑惑地搖搖頭,“這房中並無任何邪魔之物,想來死者走得已然安心。”
方圓不知林岱嶽臨終前對林岱莫的一番寄託,仍以爲林岱嶽心中充滿怨恨又怎會輕易放下怨念,正欲上前質疑,卻聽林岱莫語氣淡定道:“舍弟走時神色安詳,想來此行必是已然解開了心結,既然大師並未發覺異常之處,那就讓舍弟靈魂安然離去吧,希望他早日轉世投胎,託生個好人家能夠好好待他,切莫再如此世這般受盡折磨。”
“少爺這樣想,對於令弟已是莫大的福氣,少爺心地寬厚,將來定然洪福無邊。”烏拉此言雖純屬拍馬,但那嚴肅的表情和着一本正經的語氣反倒顯得莊重,連陸夢箋聽完都深覺此人若是生在現代定然官途無量,只可惜竟從了驅鬼一道,實在可惜。
此行離去,聽方圓的語氣欲要留林岱莫在城中多住三五日,而陸夢箋卻擔心院中的花花草草,這一次爲了避狼,可謂傾巢而出家中再無一人。可植物卻不能隨人一同離去,只能一動不動等待甘霖的滋潤,可近來天氣漸漸變得燥熱,土地乾涸得迅速,幾乎每日都需維持灌溉,若短時離開尚無大礙,可時間一長恐怕這些花木便早已成了些枯枝,故而心中極是不捨。
故而又取來井水,將所有花木盡數澆透才戀戀不捨地離去,而林岱莫早已等得不耐煩,劈頭便是一通臭罵。
“你若不想走,大可直接留下,同你的這些破盆破苗過一輩子也沒人阻攔!”林岱莫臉上罕見的露出一絲戾氣,連劉媽看了都不敢多言,只輕輕拉一下陸夢箋的衣袖,示意她切莫還口。
可陸夢箋哪曾吃過這等啞巴虧,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又發的哪門子神經,這人死了我們心裡都不好受,可我養的花木也都是生命,既然養了就要負責到底,總不能眼睜睜看它們乾死在這裡!你別仗着你是什麼少爺身份就可以隨意大發脾氣,在我眼裡都不值一錢,縱使跟那些花草過一輩子也比跟你在一起受氣的好!”
說罷便甩手往回走,結果被李嬸等人一把拉住,好勸歹勸才又重新返回馬車,然而同林岱莫卻似仇人相見,兩人各坐馬車兩端,始終一言不發。
馬車癲了將近兩三個時辰才返回普蘭城,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下來,街上行人也不似白日喧鬧,馬車一路向前,終於在靠近城郊的林宅前停下來。
守門的早已換成一個面生小廝,因着林家敗落,那小廝也並不盡心守門,聽見大門口有叩門聲,也故作沒聽到一般並不起身應門,過了許久才懶洋洋的從門口偏房中出來,隔着大門喊道:“我們夫人身體不適,恕不見客,你們請回吧!”
林岱莫一聽這話,瞬間火氣衝上腦門,“你這小廝怎麼如此不識好歹,快開門!”
“我看你纔是不知禮數,哼,想讓我開門,沒門!”小廝反倒得了理似的,不再理睬外面之人,轉身又要返回偏房中,他一腳剛踏入房門,又聽到門外換作一個粗獷的男聲,好似雷響震得耳朵生疼。
“你這混球,快來開門,咱們大少爺護送二少爺的靈柩回來了,若是誤了事,小心你的狗命!”宇武說話一向粗魯,今日礙着林岱莫在場早已刻意收斂,只是這句話還是令那小廝心神一顫。
這小廝纔到林家不久,對於林家之事知之甚少,關於林家大少爺也不過是聽幾個促使下人提過幾次,而二少爺早些日子出門去了京城投親,如今門外之人卻說護送二少爺的靈柩,難免心中生疑,卻又不敢再繼續怠慢,於是開了一扇門打量那些人一眼,“幾位大哥,我們家二少爺明明去了親戚家,前些日子還送信回來給老夫人保平安呢,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林岱莫此時心中怒火熊熊,見這小廝不識時務,恨不得直接將門一腳踹開,卻仍是將火氣壓了又壓,上前道:“在下林岱莫,勞煩這位小哥去往夫人處通報一聲。”
小廝上下打量一眼,只見林岱莫衣着質樸,顯然不似有錢人的模樣,倒是他身後的男子穿着倒還光鮮,再仔細看時,才發覺竟是前些時日經常出入林府的劉祜公子,於是忙換了一副嘴臉,躬身笑着應下面前之人,轉身向院中小跑而去。
可如今夫人仍舊臥病不起,手下的丫頭青杏無事時也懶怠許多,見門房小廝匆匆前來,反倒拉着那小廝倒了一通苦水,小廝心中惦着門外幾人的話,生怕真正誤了大事,只得打斷青杏的話,誰知青杏聽完杏眼一瞪,撇撇嘴嘲笑道:“想不到你連這等謊話都辯不出來,這分明是想趁着咱們二少爺不在,故意上門訛詐來了,你啊,做事之前要多動動腦子!再說前幾天咱們夫人還收到二少爺的書箋,準備在京城多待兩天呢,怎麼可能跑回咱們普蘭城來還莫名地喪命了!”
青杏說完,用青蔥般的手指點劃這小廝的額頭,對於小廝送來的消息嗤之以鼻,小廝聽聞也覺有理,兩人又閒話一會,天色已晚,到了林夫人吃藥的時間,小廝這才慢慢蹭蹭返回大門口,只開個小縫衝着外面洋腔怪調道:“我們夫人說了,二少爺如今在京城舅舅家,過些日子纔會回來,你們怕是搞錯了,諸位請回吧。”
本來衆人就已等得心焦火燎,心知屍體雖已入棺,但擺在外面畢竟不好,現如今太陽落山,此時的人們又多迷信,唯恐出現詐屍等情況,因而心中難免有些顧忌,然而等了這許久,卻還是吃了閉門羹,頓時再也憋不住,宇文宇武相視一眼,擡起一腳便將大門踹開來,他兩人本就是魁梧大漢,那小廝被猛地踹到在地,擡頭見兩個身形巨高的人,早已嚇得沒了主意,只跪在地上連連磕頭。
“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小的真的去通報了,可是林夫人房中的丫頭說……”小廝刻意要爲自己開脫,可門口幾人卻毫無興趣聽下去。
“行了,你且起來,今日咱們來找林夫人有事,你現在去通報一聲,就說我們在大廳等候。”宇文說完,便見那小廝屁滾尿流的往院內跑去,不由得連連搖頭,想不到當初何等興隆的林家,如今所用的下人卻已是如此不堪。
又開了大門,讓門外幾人進門,而馬車顯然已不得入內,於是宇文宇武方圓李大壯四人各持棺材一角,將棺材一路擡往林宅大廳。
原本樹木蔥鬱的道旁,而今已是一派衰敗景象,連原本花團錦簇的花圃,也早已枯敗不堪,林岱莫一路行走一路唏噓,不過短短几月的光景,想不到林家已如同翻天覆地一般,回想當初那個寧靜氣派的府邸,令人實在無法同今日之景相聯繫,本就抑鬱的內心,又添了幾分黯淡。
四個人將棺材放置在大廳之中,廳中烏黑一片,等了許久都不見一個丫環的身影,劉媽摸黑找到一支燭頭,取了火摺子引燃,卻被眼前的光景嚇了一跳。
“少、少爺,這房中,怎麼竟變成這副模樣!”劉媽不敢置信的環視四周,曾經擺在房中的古董花瓶早已沒了蹤影,甚至連當時老爺最愛的那幅萬馬奔騰圖也消失不見,連那氣派的八仙桌都已不見,整個房中只剩下幾張黑漆木椅,顯得整個房間格外空曠,哪裡還有當初會客待友的氣派景象。
“早些日子便聽傳聞說林家轉手了好些物事,卻沒想到已落到這般光景……”方圓囁嚅,心中也不由唏噓不已,當初他在林家時,林家雖非鉅富,日子卻也過的舒泰,絕非此時這般落魄。
林岱莫麻木的看着四周,眼前好似蒙上一層薄紗,隱隱約約看不清周圍的模樣,但從衆人的口中也知林家再不似往昔,越發添了些惆悵,心中好似堵着一團棉花,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少爺,那小廝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要不要我再過去請夫人過來?”方圓見林岱莫許久不曾言語,便走到近前低聲問詢一句,話音剛落才發覺少爺儼然有些不對勁,於是將手在他眼前晃動幾下,又連喚幾聲,林岱莫卻毫無反應,只是一味站在原地。
這一來,卻將衆人嚇了大跳,都急忙圍到林岱莫身旁,扶他坐在椅子上,又連灌茶水掐人中,林岱莫這才悠悠的回過一口氣。
劉媽拍拍胸口,直呼“阿彌陀佛”,卻忽然聽見林岱莫聲音微弱疑惑的問道:“房中這樣黑,爲何不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