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齊升對齊連春和齊敏二人道:“咱家和李家已經結親了,張家卻不知如何,我和三叔這就去拜訪永寧叔去!”
張永寧在齊長春去世後,爲了避嫌,很少上齊家來了,就是齊連春,也很少與他家打交道。倒是齊升,之前偶爾在縣學裡能看到他——張永寧是武秀才,偶爾也會去縣學裡——他對齊升倒也很客氣,視之爲世侄。
現在齊升高中進士,前去拜訪張永寧,料來張永寧也不會不見的。
齊連春聽了道:“自從張舉人去世後,張永寧的手裡也頗拮据。他雖然只是個武秀才,但是在縣裡交好的人不少,去見見他也好。”
縣官要是找些有頭有臉的人一起商議縣裡的事,不可能連秀才都找去,最多找兩個廩生過來參加一下。所以主要還是舉人們和縣裡的鄉紳土豪,以及富戶們在一起合議。
齊敏送走了齊連春和齊升,心中很是自得——謀劃了許久的事,終於要派上用場了。而且日本和越南的戰事都即將告一段落,齊寶也該回來了吧?
想到齊寶,心中不禁一陣搖蔟,連臉也飛紅了,心中不免又想——如果到時與齊芸同時嫁人,姐妹一起出閣,會不會是一段佳話呢?
——哎,到時候自己已經改了黃冊,是齊家的童養媳了,哪還會有什麼婚禮啊!
心中想着,心跳也快了起來——經過了這麼些年,沒有與齊寶相見,反而對他更加思念,也覺得自己對他的感情更加深了。
愛情,本來就有很多種的。兩地分居的長距離愛戀,感情有時也會不減反增的。
齊寶是在齊敏十六歲那年,也就是建文十六年的年底走的,如今已是建文二十一年的年初了,三年多的時間,齊敏對齊寶的眷戀也是同樣的不減反增。
齊敏走到自己房中,正在想着齊寶,忽地文氏那邊的新遞補上去做了一等大丫環的環珮過來了,對齊敏道:“小姐,夫人咳得厲害,已經吐了血了。”
齊敏吃了一驚:“怎麼回事?這兩日不是還挺平穩的麼?”
環珮道:“原本是還可以的,但剛纔聽說三老爺和二少爺都在前廳,夫人就想來見見他們,沒想到經過後院時,兩個小廝在廊下混說,讓夫人生氣,罵了他們幾句,自己倒咳個不停了。”
齊敏道:“哪兩個小廝?說了什麼了?”
環珮道:“當時不是我跟着,是涵兒跟着的。她說那兩個小廝正在說知府大人的事,說這次知府夫人請您去,其實就是知府大人對您舊情難忘,今後……”
齊敏大怒,對她道:“哪兩個小廝?拉下去打五十板子,賣去軍中爲奴!”
說着提着裙子就往文氏那邊趕去,一路上心中慌亂不已——文氏的身子羸弱已久,前些日子因爲齊升高中,近來又聽說南北戰事都漸漸平定了,心中高興,身體剛剛稍有起色,便聽到蘇睿做了知府,並且對自己舊情難忘的話,一定是心情波動太大,這才又加重了病情。
說實話,文氏的病也不是什麼硬傷,主要就是憂思太過,變成了憂鬱症一樣,而古代又沒有心理醫生,所以這次又聽說了這話,纔會如此傷心難過。
齊敏趕到文氏那邊,只聽裡面文氏還在咳嗽——前些日子開春時,文氏在院子裡走動,看那枝條抽新吐芽,略受了些風寒,又添了這咳嗽之症。本來所幸文氏精神上好了些,加些溫和的藥,也就是了。如今來了這一出,文氏居然咳出血來,雖然齊敏不認爲這是肺病,但終究心裡着慌,忙掀開門簾走了進去。
進去後只見文氏躺在牀上咳着,一手拉着涵兒不放,另一隻手伸出食指,正對她不斷地點着。
見到齊敏進來,另一個丫環波兒上前道:“大小姐你可來了,夫人拉着涵兒不放,一定要她說實話呢!”
原來文氏聽到那兩個小廝說話,涵兒還想替齊敏遮掩,文氏卻是哪裡肯信,只是拉着她不放,一定要她把所瞞着自己的事都說出來不可。
齊敏忙上前對文氏道:“娘,您怎麼了?”然後問涵兒,“可請了郎中來麼?”
涵兒道:“已經打發人去請了。”
齊敏點了點頭,又對文氏道:“娘,你又聽到什麼渾話了。那些下人,不過都是些眼皮子淺的,胡亂聽了人言,便來傳說,娘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說着又對涵兒道:“你去沏茶來,沒見到我娘正在咳嗽麼?一點兒眼力價兒也沒有!”
一邊又伸出手去,拉着文氏的腕子,轉移了文氏的注意力,讓涵兒抽出了手去。
涵兒得了空,趕緊去邊上把早沏好的茶端了過來,齊敏接過後吹了吹沫子,便來喂文氏喝茶。
文氏喘了幾口氣,喝了半盞茶,然後對齊敏道:“敏兒,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所以都瞞着我。但這事我既然已經知道了,你再不能騙我——我且問你,現在鳳陽知府是誰?”
齊敏只好對她道:“是蘇睿,纔剛上的任。”
文氏道:“上一次知府夫人來信邀你去參加那祈福之事,我見那落款乃是一個‘樊’字,是不是蘇睿來約你相見?”
齊敏道:“娘,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能不知道麼?那是不是蘇睿的託詞我並不知道,反正我也沒去。那天我不過是遊玩了一下女山湖,根本就沒離開盱眙。那天晚上,我不就回來了麼。”
文氏想了想,嘆道:“我當時就覺得你怎麼能從鳳陽當天就回來的,原來你是騙我。”
齊敏見文氏臉上顯出無奈之色,忙上前搖着她的雙肩,一邊撒嬌一邊道:“娘,我這不是怕你擔心嘛!你放心吧,咱家是規矩人家,從不做違法之事,便是蘇睿作了知府,又能把我們怎麼樣!”
文氏道:“你可知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齊敏道:“娘,你也多慮了。蘇睿也是堂堂一家知府,平白地爲難我們做什麼。我們家又沒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文氏道:“我聽說他還對你念念不忘呢。”
齊敏道:“娘!你就別擔心了,我生是齊家的人,死也是齊家的死人!他不能拿我怎麼樣的。”
文氏第一次聽到這句話,倒被齊敏逗得笑了起來:“你這孩子,哪裡學來的這樣的話。”
齊敏趁機上前拉着文氏的手道:“娘,其實蘇睿上任的日子也不短了,咱家不也沒什麼事麼。這次他的夫人邀鳳陽府地界的人去祈福,也不止邀了咱們一家,我不過是爲了怕麻煩,所以才推了的。不會有什麼事的。”
文氏道:“可是寶兒一直不回來,你……我這心裡……真是……唉!”
齊敏道:“娘,寶兒一定沒事的,您是做孃的,應該對自己的兒子更有信心纔是啊!”
文氏聽了笑笑:“是啊,若是連我都不信了,還有誰能信啊!”
一邊說着,一邊伸出手去摸了摸齊敏的臉:“我的閨女多漂亮啊,又這麼聰明能幹,知道孝順,我怎麼忍心就這樣丟下你們……”
說着居然就落下淚來。
齊敏聽得又是心疼又是心酸,趕緊又好言相勸,說了半天,才讓文氏漸漸轉啼爲笑。
齊敏見文氏精神畢竟不好,這時郎中也已經到了,便讓郎中給文氏診脈開藥。那郎中也是常來齊府的,切了脈後,訝道:“前幾日夫人已經康復了不少,如今怎麼脈象又沉苛了起來。”
文氏苦笑道:“總有些氣悶罷了。”
那郎中道:“夫人這病,大礙是沒有的,只是一直纏綿於病榻,到底有些不利。我再開個方子,夫人用一用吧。”
說着向齊敏使了個眼色,齊敏會意,便對那郎中道:“那謝謝趙先生了,我送先生出去吧。”
這時齊芸也早過來了,便陪着文氏說話。齊敏送了那趙郎中出去,然後問道:“先生有什麼見教麼?可是我孃的病有什麼不好的?”
趙郎中道:“令堂大人這病已是經年的老病,減去一分所下的力氣,要比增加一分難上百倍。前幾日好不容易有了些好轉,今日卻不知爲何,復又加重了幾分。現在令堂又染了風寒之症,且又有些咳血,若是慢慢調養,亦可緩緩有些起色,但若再有什麼變故,只怕就有些困難了。”
齊敏嚇了一跳:“我娘到底是什麼病?”
趙郎中道:“此時慢慢調養,自是不妨的。但是若轉成了肺病,可就麻煩了。”
齊敏心中一沉,道:“是肺癆?”
趙郎中道:“也未必就肯定會轉成這種病,只是千萬不可再有什麼閃失了。如今雖是春天,但是也不可大意,從今往後必定不能再受風寒,也不可有什麼讓她傷心難過的事了。這個病啊,一定要靜養,有一點點的差錯都要讓令堂病情加重的啊!”
齊敏道:“那如今這病該當如何用藥呢?”
趙郎中道:“我剛纔已經說了,令堂這病,乃是陳年舊疾,便是尋常之病,也是病去如抽絲,令堂臥病已有數年,便是再小心謹慎,我看能有天命之數,亦數難得了。”
齊敏聽了心中大慟——文氏今年已經四十三歲,按這趙郎中的說法,能活過五十歲便是幸運的了,那豈不是說,文氏已經沒幾年好活了。
趙郎中見齊敏面上露出悲傷之色,便道:“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許上天眷顧令堂,使令堂轉危爲安,也未可知。況且小可醫術不精,小姐再去尋別家醫術高明的郎中來,必定有所不同吧。”
齊敏點了點頭——這是自然的,不過面上也不表露出來,只是命人奉上了診金,然後送了趙郎中出去。這時後面齊芸也出了房來,見趙郎中去了,便來問齊敏詳情。
這邊小丫環灃兒送了趙郎中出去,那邊齊連春和齊升也回來了,正遇着趙郎中,見到他也是一愣,忙趕進來時,也正看到齊敏和齊芸在院子裡說話。
二人走上前去,也問了起來,當得知文氏因爲蘇睿就任知府的事而加重了病情,都是嗟嘆不已,齊連春道:“早知如此,不如早點告訴她算了。”
齊敏道:“這都是不知道的事,若都能早知道,哪裡就會這樣了。”
四人一時都沉默起來。齊敏見了,便強打笑容道:“你們去李家和張家,那事說得怎麼樣了?”
齊連春道:“張家自是沒有說什麼的,反而是李家,非要讓咱家分兩處公廁給他們,再爲他家裡面建一個公廁。”
齊敏看了一眼齊芸,道:“他家既然提了,咱們不應反而不好了,不然芸兒過去,也平白要受人的白眼。不過這事可不能平白地就這樣說定了,三叔去對他們說,他家裡靠近水源太近,建個公廁的話也行,但是壞了他家後院的水井,那可怪不得我們。而且到時污了附近的水源,引起百姓騷亂,他家也是要負責的。”
齊芸紅着臉,道:“姐姐不必避諱我,我是齊家的人,便是嫁到李家,也不會只向着夫家的。”
齊敏笑着拍了拍齊芸:“好芸兒,我知道你是不偏不倚的,你也不必難做!今後咱們都不會忘了你,讓你爲難的!”說着又對齊連春道,“至於城內的公廁,可以再多分一家給他們,只是這樣一來,若是對永寧叔不這樣,倒顯得咱們有親有厚了。反正日後咱們還要放長線,便也送給永寧叔三處好了,這樣也不會顯得咱家有什麼不公之處。”
齊連春道:“我也是這樣想,所以這纔回來告訴你一聲——只是這樣一來,本來說好的,分兩成利給他們的事就不能再允了。”
齊敏道:“這事就隨三叔去做,其實以咱們現在的家勢,也不在乎這幾文錢,只是要注意,這地下溝道的事,絕不能讓別人知道,等到時候知縣答應了咱們,咱們再開工就行了。”
齊連春道:“這是自然,你三叔我也做了幾十年生意啦,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另外我也想好啦,如果盱眙之外的地方也要咱們做,咱們也都能賺一筆,而且能在爲新都修建公廁之前,積累一些經驗。”
齊敏道:“三叔說的是,但這事不能做得太多,那樣容易被別人學去——這地下溝道對於水源和地勢的要求非常高,我也不是很精通,我的圖也只是大略的一個設想,也不一定就完美無缺,若是污了水源,咱家的要多費手腳來修改這地下溝道的路線啊!我可不想咱家辛苦得到的經驗,被別人給學了去。”
齊連春道:“那別的縣裡派人來請,咱們情面上也過不去啊。”
齊敏道:“這有什麼,咱們沿路在幾個縣的官道和郊外修上兩三個公廁,然後在遠處修一個化糞池,把那穢物引到那裡不就行了麼。”
齊連春拍手道:“好,敏兒你所見果然與我又有不同。”
齊敏道:“到時咱家只負責修建,而把這公廁的所有權送給當地的縣令,他們平白得了這好處,自然不會再來說什麼了!”
齊連春道:“便是如此,我這就讓心腹之人去查看沿途各處的地勢和水源情況。”
齊敏道:“那可得小心點,別讓人捉了去,當成想要謀反的逆賊在畫地形圖!”
齊連春哈哈大笑:“好說好說!”
齊升一直在邊上沒說話,這時道:“三叔可真是要小心,這可不是說着玩兒的!”
齊連春道:“那就緩一緩,等這裡的事完了,再去管別家的事。雖然慢了點,也好讓別縣的縣令給我們開一張畫地理圖形的許可證。”
三人合計了半天,齊芸也插不上話,又覺得自己快要嫁給李家了,需得避嫌,便先自走了。三人一直談論到天黑才罷,於是在院子裡擺了一桌,又請了李恆李恪兄弟二人,以及張永寧一起來吃飯。
飯桌上好辦事,酒過三巡之後,齊連春和齊升把齊敏的提議提了出來,果然兩家都沒有異議了,於是皆大歡喜!
而齊敏那邊與文氏說了這件做公廁的事,表示自己再也沒有什麼瞞着文氏的事,好讓文氏寬心——現在的文氏,就像個孩子一樣,需要人哄着。
文氏聽了道:“這是件好事,也是方便百姓的,只是不知蘇睿會不會從中作梗。”
齊敏笑道:“娘你也說了,這是件方便百姓的好事,他諒來也不會說些什麼的——最多不過說幾句我們賺錢不顧身份罷了,咱們也不必去理他。他的官聲不錯,不會怎麼爲難我們的,他也要顧及臉面和聲譽的。”
文氏嘆了口氣:“這幾年,家裡的開銷全靠你的你三叔,寶兒也不知到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