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驚叫,元神痛如針扎,彷彿被硬生生的撕裂。
瞳孔一縮,這是肉身受到威脅的症狀!
心中即刻想起那個獄卒,他被壓在正氣爐下,一時半刻無法脫身,不會是他。但如果不是他,誰會三更半夜闖入天牢?天牢是大幽的頂級牢獄,沒有通行令牌,壓根無法進入。
思索之間,元神再受重創,周圍的空氣愈發燥熱,彷彿置身於滾燙的油水中。
不覺間,手心真氣減小輸出,雲封、王巍同時察覺。
“鴻兒,心神合一,不可走神!”
雲封肅喝一聲,他的心思都放在王翠薇身上,並不知雲鴻已身處危境。距離一個時辰只剩下半刻鐘,此時正在緊要關頭,乃重中之重,一旦失敗,不僅前功盡棄,雙方都將受到重創。雲鴻咬緊牙關,試圖切斷元神與肉身的聯繫,可神念傳出,卻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
肉身彷彿變成了一個大吸盤,將自己的元神拼命往回扯去!
雲鴻意識到,自己的肉身被人鎖住了!
元神是生命的本源,肉身是生命的載體,說白了是一具皮囊。對於高手而言,只要本源不滅,載體可以任意更換,就如司空浩然一樣。但此時此刻,雲鴻的肉身被困,元神無法與之分離,二者相互制約,相互影響,一旦肉身受損,元神失去依附,就如鳥兒脫落了羽毛。
而在江湖上,“鎖魂、搜神、奪舍”被稱爲三大邪術,只有魔教之人才會。
雲鴻精神一震,是魔教之人?
行功至關頭,誰都不能分心。索性王巍是鬼魂,能直接看到雲鴻的元神。見他面容扭曲,眉目猙獰,陷於無止境的痛苦中。面帶焦急,問道:“雲鴻,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望了一眼牀上的母親,雲鴻強忍痛苦,重聚真氣。
嘴脣顫抖着吐出三個字:“我沒事。”
話音剛落,虛空中忽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威壓,空氣隱隱震動,驚濤駭浪似的將他的元神擠壓揉碾。雲鴻想要呼吸,卻覺心肺憋漲欲爆,體內的每一條血管、經脈都似被大力撕扯。
“啊——!”
一聲慘叫,元神失控,朝後仰去,好不容易聚起的真氣崩然潰散。
“雲鴻,雲鴻!”
王巍看着雲鴻的元神扭曲,嘴裡大叫出聲。卻有一道無形的吸力將其托起,狠狠撞上東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元神不僅沒被牆面擋住,反而是洞穿牆壁,流水般宣泄出去。
於此同時,陣法失衡,雲封渾身一顫,喉中涌甜,竟然噴出一口鮮血。
掙扎中的王翠薇身體一僵,彷彿猝死過去。
見父親吐血,在旁護法的雲清月大驚,連忙去扶。
雲封一把推開她,斷斷續續道:“別管我!快!元神出竅,救你姨娘!”
雲清月手腳無措,她還沒修到宗師境界,看不到雲鴻與王巍,只覺空氣裡陰氣涌動,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父親焦急的神色,急忙盤膝坐下,元神出竅後頂替了雲鴻的位置。
但在這個期間,足足耽擱了七分鐘!
施法的緊要關頭,王翠薇竟然中斷恢復,足有七分鐘!
這七分鐘,足以要了她的命。
看着王翠薇通紅的面色,在屋中燭火的烘托下,漸漸轉變爲一抹粉嫩的桃紅,最終透過窗外清冷的月光,轉變成一種安逸而寧靜的淡白,雲封心中似被大錘痛擊,眼中老淚溢出。
雲鴻穿過聽風閣厚重的牆壁,一路似被無形的繩索牽引,徑直朝東飛行!
那裡,正是天牢的方向。
同一時刻,南城郊的白雲觀中,渾黃的月光穿透四方紫竹,在一處不起眼的偏殿前,氤氳出詭異的亂影。春日將至,此處卻陰暗乾冷,沒有半點兒春意。偏殿中射出絲絲微弱的光線,隱隱還能聞到一些香火的氣息。伴着若有若無的誦經唱禱聲,香火的薰煙味越來越濃。
白雲觀是玄門道場,玄門被敬爲國教,因此,白雲觀常年有香火供奉。
京畿之地,地位特殊,因此玄門還派了一位法力高強的真人鎮守在此。
此人就是魔聲口中的謝真人——謝玄機。
四周朱樑紅柱,香菸嫋嫋,巨大的道祖像矗立殿中,散出威嚴的氣息。此時雖已三更,偏殿中卻站着數十名青衣道士。大殿最前方,一個紫衣玉冠的道長盤膝而坐,一手使三尺長劍,一手斜持拂塵,口中正在念一些莫名的經文。他每念一句,下面的道士們便跟着附和一句。這些經文聽起來極爲古怪,不像是道教典籍,倒像是什麼咒語秘法,聽得人心生窒悶。
在道祖像的後邊,一個熟悉的身影探出半個腦袋!
轟——!
咒語忽停,道祖像前的供桌上,數張黃符颯颯飛起,無火自燃。
紫衣道士雙目微睜,朝着虛空說道:“管夫人,黃符燃盡,對方的元神已受枷鎖,只需等明日,其被大幽府斬首示衆,自當魂飛魄散,永不超生。你就請先回去,靜待佳音吧。”
管雯唯唯諾諾的走了出來,望向紫衣道士,笑道:“謝真人,多謝你。”
“令尊與貧道是舊識,舉手之勞,不必掛齒。”
謝玄機打了個稽首,那對墨潭似的黑眼珠中散出的狡詐靈光。朝坐下弟子張炎道:“張師弟,麻煩你送管夫人回府。”紫衣輕甩,化作一道幽暗紫光,輕輕消失在三清聖像之前。
張炎嘿笑一聲,走到管夫人面前,冷道:“管夫人,請吧!”
管雯還了一禮,心中有種莫名的忐忑,似乎是良心上過不去,憋悶難耐。就在方纔,看到黃符燃燒的一瞬間,她的心腸似被柴刀亂斬。因爲她的這個決定,即將害死兩條人命!
對於一向菩薩心腸的管雯而言,顯然不能接受。
但不知爲什麼,每當她心念動搖,內心深處總有一道蠱惑的魔聲響起,“幫”她將心中的善念打消。這一切,突出其來,如夢如幻。她嫁入侯府,已有十餘年。十餘年間,她也經常回孃家,但她完全不知道,父親竟有謝真人這一個“舊識”。一切來得順暢無比,然而卻疑點重重。難道只因爲是“舊識”,就可以毫不猶豫,即刻做法,滅殺兩條鮮活的人命?
“管雯,你爲何會感到不安,你應該高興!你要知道,你的願望即將實現!”
心念動搖,那誘人的魔聲再次響起。
一陣沉默,魔聲又說道:“從今以後,你就是雲府的正室夫人!雲府中,再也無人與你爲敵!再也無人看不起你!如果你爲雲封生一個兒子,他以後就是雲州侯!他將世代享受朝廷供奉!或許,還能幫你興旺管府!你的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很快就能安度一生了!”
聽聞此言,管雯嚥了口唾沫。
嘴角掛出一絲貪笑,問道:“下面我該怎麼做?”
“很簡單,就如謝真人所言,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靜觀其變。”
片刻躊躇,她點下了頭:“好。”
月懸中天,清冷無比,腳下歸家的小路七拐八彎,正如她心中的道路,愈發扭曲,參差不齊。不知何時,行雲遮蔽了圓月,夜黑風高,罡風將雲鴻的胸肺灌了個飽滿,呼吸如窒,迷迷糊糊中,大幽府出現在眼前。一頭栽下,四面建築逝如流星,嘎達一聲,元神撞入肉身!
擠壓、撕裂的感覺消失,然而身體一震,頭頂頓有千鈞威壓壓下!
四面泛出銀光,刺得他難以睜眼。
想調運正氣爐、墨魂硯、大聖遺音,卻發現經脈被鎖,竟是三十六根銅釘,釘在身體的三十六處大穴上,封死了穴位。手腳依舊被玄鐵鏈束縛,絲毫不能動彈。凝神看時,猛吃一驚。原來所處的牢房,四周牆面竟佈滿了符籙,微微放光,形成一個光罩,將自己罩在其中。
窒息、壓抑、憋悶、疼痛,千種感受加身,生不如死。
朝前觀看,又似置身湖底,透過無數波動的光紋,他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符紋阻礙視線,難以看清那人的容貌。
只能看到一個堅毅而冷酷的身影,手中握着一把閃光的匕首。那匕首上殺氣騰騰,徑直穿過符紋,凝成一股黑氣,令人毛骨悚然。這一刻,世界陡然變得安靜,已經歷經一次生死的雲鴻,再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身上寒毛直乍,靜謐中,似乎聽到了“撲通”的心跳聲。
並非是畏懼死亡,而畏懼面前的這一個人,畏懼這一縷黑氣,畏懼這一把匕首!
“你是誰?”
雲鴻努力鎮靜,提起一口氣問道。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朝前走了兩步,舉手之間,數道銅釘打入雲鴻體內。
“啊!!”
劇烈的痛苦令他仰天狂吼,每一根銅釘入體,頭頂的威壓就增加一分。如此下去,就算不被釘死,也要被這銅釘帶來的威壓壓成粉末。劇痛中,他發現這些銅釘不是一般的銅釘!
“搜魂釘!”
心中一震,陡然想起這一個詞彙。
陣外,冰冷而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交出正氣爐、墨魂硯、大聖遺音三件仙器,自爆元神,可免去一百零八根搜魂釘之苦。”聲音冰冷,彷彿冰塊,毫無感情。
雲鴻大驚失色,額頭冷汗涔涔。
他成爲儒道傳人,獲得三仙器,這件事情,除了司空浩然、虹顏知道,其餘人一概不知。就算是自己的父親雲封,雲鴻也只是模模糊糊,說了個大概,並沒有透露出所有的細節。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怎麼知道三件仙器!
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果然,還沒說話,又有十二支銅釘射入光罩,拍入他的肉身中。此刻,雲鴻已變成一個血人。他完全不能接受,只是出去一趟,回來就要面對如此酷刑!
三仙器皆有器靈,器靈已與他的元神融合,因此,要得三仙器,首先要把器靈從元神中逼出來。搜魂釘乃魔教之器,專用來禁錮人的魂魄。只等一百零八根搜魂釘打入身體,元神侵透,就算自己不交出器靈,器靈也會被對方輕易奪走。
前世,因蒐集仙器,反被污衊造反,死於仙器之手。
今生,難道又要重蹈當年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