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渡,顏緋月慢慢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右臂,那裡有一條傷口,鮮血潺潺流出,染紅了她的長袖,又順着袖角向下滴落。
顏緋月的眉頭深深皺起,但不是因爲疼痛,而是因爲一些無法解釋的疑團
四個修行者分成東南西北四角,把顏緋月圍在當中,雖然顏緋月已經受了傷,但他們的神色都很凝重,沒有誰敢貿然發起攻擊。
“你們……瘋了……”顏緋月一邊搖頭,一邊發出輕輕的嘆息聲,她的視線轉到一側,看向遠處的賀蘭遠征。
也只能有這一種答案,否則,便沒辦法解釋對方爲什麼甘冒大不韙,一定要把賀蘭遠征留下來。
“顏緋月,奉勸你一句,你最好還是不要趟這次渾水了。“一箇中年人緩緩說道。
“是啊。”另一個修行者接道:“如果你想走,我們現在就可以給你讓出一條路。”
儘管已佔了上風,可他們還是不希望和顏緋月結成死仇,總想着能找到一個相互妥協的辦法,因爲顏緋月的出現,不在他們預料之中。
在修行界,顏緋月的名聲非常響亮,就算比不上她的師尊大魔神司空錯,但也相差不多了。
都說人無完人,只要認真找,肯定能找出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病,而顏緋月就是這樣一個,本不應該存在於世的,完人,或者,她把自己的缺點隱藏得太深,別人看不出來。
顏緋月的天賦自不用說,大魔神司空錯性情有些怪,時常出外雲遊,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都壓在了顏緋月身上,在外,顏緋月要以晚輩的身份,苦苦和其他大魔神周旋,在內,她還要教導年幼的師妹,年紀最小的溫純和溫玉雙胞胎姐妹,根本就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大魔神司空錯從來沒管過。
有人說,顏緋月能當司空錯半個家,這話有些偏差,應該是大半個家纔對
魔神壇裡另外幾位大魔神評價過,司空錯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收了顏緋月這樣一個弟子
顏緋月有手段、有心機,她還沒能突破聖境,輩分也低了一輩,卻能在每一次與分派資源有關的活動中不落下風,這很不容易。
顏緋月的脾氣比司空錯好得多,司空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顏緋月卻很溫和,有人得罪了司空錯,往往會求顏緋月幫着說幾句話。
顏緋月的天賦是萬里無一的,她的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其他地方,修行也沒有落下,如果她能做到心無旁騖,或許早就進入聖境了。
“我已經在渾水裡了。”顏緋月淡淡說道。
就在這時,賀蘭遠征那邊傳來一聲怒吼。
賀蘭遠征與溫純、溫玉姐妹,一直在與十幾個修行者抗衡中,其中爲首的,正是幾天前逃走的長生宗十美大尊秋長雲,其餘的修行者全都是各宗門的大祖。
賀蘭遠征的戰力雖然強橫,但被那十美大尊秋長雲剋制得厲害,而溫純和溫玉姐妹對付十幾個大祖,被逼得連連敗退。
秋長雲不想當場擊殺賀蘭遠征,似乎想要活的,而那十幾位大祖也不敢下死手,所以雙方倒是能勉強打個平手,但,溫純抓住一個機會,連續釋放疊擊,接連數拳,硬生生擊斷了其中一位大祖的脖頸,戰局也因此產生了劇變。
其他修行者見溫純突施辣手,一個個變得勃然大怒,溫純和溫玉的壓力也陡然大增,最終,兩柄交叉而來的飛劍絞碎了溫純釋放出的領域,接着一柄戰刀掃過,在溫純的後背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創口,幾乎要把溫純斬成兩段。
賀蘭遠征大怒,硬挨下秋長雲一擊,試圖過去支援,剛纔那聲大吼就是他發出來的。
顏緋月臉色一變,身形陡然掠起,不過,圍住她的修行者反應都快到了極點,同時釋放出攻擊,鋪天蓋地的劍影,硬生生把顏緋月的身形逼了回去。
“你們敢?”顏緋月長吸一口氣,隨後發出長嘯聲。
“顏緋月啊顏緋月,事已至此,那就怪不得我們了。”一箇中年人嘆道。
與此同時,在飛鹿城的一個偏僻的角落裡,還有一個人提到了顏緋月。
“顏緋月那個臭娘們,如果落在老子手裡,老子絕饒不了她”一個老者在咬牙切齒的罵道,他沒有穿上衣,露出了於癟的胸膛,胸膛上有幾處發黑的創口,流出的鮮血也是黑色的,還散發着一種腐爛的味道。
房門被敲響了,那老者的罵聲截然而止,側耳聽了聽,隨後叫道:“進來
房門開出,方以哲畢恭畢敬的走了進來,把手裡的小匣子放在了桌上,輕聲道:“師尊,您要的我都找到了。”
那老者就是在孔雀山第七總社內,釋放血遁逃走的修行者,他擡頭看了看方以哲,眼神顯得有些複雜,隨後抓起小匣子,翻了翻,接着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瓷瓶,倒出一顆雪白色的丹藥,扔給方以哲。
“多謝師尊。”方以哲露出狂喜之色。
“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尊,那就不要客氣了。”那老者道:“以哲,你的靈訣已經修到幾層?”
“師尊傳的靈訣,正適合我修行。”方以哲陪笑道:“不出月餘,我應該能突破十六層了。”
“你的天賦比爲師強多了。”那老者道:“這半年來,幾乎每個月都能提升個兩、三層,看樣子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超越爲師了。”
“以哲全賴師尊的精心教導,纔能有今天啊……”方以哲嘆道:“我現在才明白,什麼是真正的修行……”
“呵呵呵……”那老者笑了起來,隨後道:“以哲,把丹藥吃了吧,爲師替你護法,等你修到十八層,以後……恐怕爲師也要靠你照拂了。”
“師尊,您這樣說,可是折煞徒兒了。”方以哲誠惶誠恐的說道。
“好了,快把丹藥吃了吧。”那老者道:“在爲師離開飛鹿城之前,一定要親眼看到你突破第十七層。”
“徒兒明白。”方以哲把那顆白色的丹藥放在嘴裡,用力嚥下去,隨後坐在地上,開始閉目調息。
隨着靈脈的運轉,方以哲的臉孔變得一片紫紅,鼻孔中噴出的氣流,也在散發着紅光,他的身體象橡皮一樣,忽而膨脹開變成一個胖子,時而又向內縮緊,幾乎化作一具於屍。
方以哲在努力修行,那老者圍着方以哲慢悠悠的踱着步,看向方以哲的目光,滿意到了極點。
片刻,那老者繞到了方以哲身後,頓了頓,突然伸出雙手,他的手指如利刃一般尖銳,瞬間便破開方以哲的肌肉,鮮血當即噴涌出來。
修行中的方以哲驀然張開雙眼,他的表情詭異到了極點,有狂喜、有如釋重負的輕鬆、也有譏諷與輕蔑,不過,他的聲音卻充滿了慌張:“師尊?師尊你這是在做什麼?師尊啊……”
方以哲淒厲的喊叫聲在密室中迴盪着,那老者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隨後慢悠悠的說道:“乖徒兒,莫要亂動,爲師養了你大半年,可就是爲了今天呢
“師尊……不要啊……”方以哲一邊悲嘶,一邊試圖掙扎,但那老者的雙手深深刺入在他的身體中,讓他無法動彈。
“以哲啊,等爲師熬過這一關,絕對不會虧待你的,放心好了……”那老者長吸一口氣,從方以哲體內噴涌出的鮮血,凝成一條條細小的血蛇,纏繞到他的胳膊上,並且向上遊動着,越往上,血蛇就變得越細小,顯然,那老者的肌膚已經把血液都吸了進去。
突然,那老者的身體僵了僵,慢慢低下頭,他這時候突然發現,方以哲的鮮血中,隱藏着無數顆細小的綠點,正在不停閃爍着幽光,那老者當即變得目瞪口呆。
“師尊啊,鬧夠了麼?”方以哲的聲音突然變得冷漠了。
“不……”那老者發出一聲嚎叫,奮力把自己的雙手抽出來,接着又擡起血淋淋的手,拍向方以哲的後腦,只是他的力氣已經損耗殆盡,手掌拍在方以哲的腦袋後,並沒能造成任何傷害,接着,他的手無力的滑落,身體也向一側歪倒。
“怎麼……可能……怎麼……”那老者喃喃的說道,他一身上下都動彈不得了,唯有眼睛還能轉動,此刻,他的雙眼死死釘在了方以哲身上,眼中充滿驚疑與恐懼。
“師尊啊,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做,你信嗎?”方以哲慢慢站起身,雖然在這次爭鬥中,他佔了優勢,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方以哲的臉色因爲劇痛而變得蒼白,可他的動作和聲音卻顯得很恬淡,似乎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命?什麼命……”那老者吃力的說道。
“按照我的理解,命就是一種運道,運道來了,擋也擋不住,運道走了,求也求不回。”方以哲緩緩說道:“我好像就是個很有運道的人,比如說一年多前,我和一個朋友合作,抄了藏劍閣……”
“毀了藏劍閣的人……是你?”
“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的完成了。”方以哲蹲了下去,用手指爲那老者捋着頭髮,他的動作很輕柔,就像一個正在孝順老人的孩子,可是從後背看,看到他後背上那兩個深深的血洞,就會感到觸目驚心了:“自從我擔任飛鹿社的社首之後,一直在更換各處的人手,把那些冥頑不靈的,派到誅神殿那邊去送死,同時提拔我看得順眼的人,和我那朋友合作,也是抱着試一試的目的,我想知道,到底有誰會出賣我。”
“結果,你們一直被矇在鼓裡,我知道,我的謀劃起了作用,新上來的人,只知道有我方以哲,卻不知有什麼魔蠱宗。”方以哲拿出一塊白色的手帕,爲那老者擦拭着頭上的冷汗,隨後又道:“唉……可憐我當初殫精竭慮,做了萬全的計劃,甚至準備在關鍵時刻,把我那朋友拋出來,他會明白我的,我活着,纔對他有用,我死了,魔蠱宗這條線算是徹底斷了。”
那老者掙扎着,試圖避開方以哲手中的手帕,但他的身體越來越僵硬,連眨眼的動作也變得艱難了。
“是不是很奇怪?”方以哲露出古怪的笑容:“你收我爲徒,我爲什麼早早就識破了你,甚至知道你會在什麼時候對我下手?”
那老者呆了呆,他放棄了掙扎,默默盯着方以哲,因爲這個問題他怎麼都想不通。
“所以我說,這個世界上確實有運道”方以哲伸手在那老者的臉頰上拍了拍,用戲謔的聲音說道:“殺入藏劍閣後,我本以爲藏劍閣裡收錄的,都是各種各樣的靈訣,但沒想到,在大廳的訓丨誡牌下,居然挖出了一個小匣子,裡面有幾本蠱訣,其中一本,是烈血訣的下篇。”
那老者聽到烈血訣下篇幾個字,先是錯愕片刻,隨後身體劇烈的顫抖了一下。
“眼紅了吧?呵呵呵……”方以哲發出笑聲:“現在知道爲什麼我修行烈血訣會修行得這麼快了?你沒有總訣,可我有啊……”
“方社首,此事確實是老夫……有欠考慮,還望方社首看在同宗的份上,放過……放過老夫一次。”那老者吃力的說道:“方社首……老夫已經把……烈血訣上篇傳給你了現在你又有了下篇,將來必能成爲我魔蠱宗的中流砥柱”
方以哲靜靜的看着那老者,半晌,突然噗嗤一聲笑了,接着搖起頭,而他肩後的血洞,正在緩緩癒合着。
“宮長老,你知不知道你這種人最大的優點是什麼?”方以哲問道。
“是……什麼?”
“你們可以徹徹底底的不要臉可我做不到。”方以哲嘆道:“放過你?宮長老啊宮長老,假如我們易地而處,你會放過我麼?而且這半年來,爲了防備你對我下手,我每天都要吞服大量的蠱毒,幾乎變成了藥人,現在……你讓我放過你?臉呢?你的臉呢?”說完,方以哲用手在那老者的臉頰上一下一下的拍打着。
那老者氣得幾欲噴血,但情勢比人強,他只能咬牙忍受下去。
“方社首,老夫已經認錯了,而且老夫的葫蘆裡還有十幾顆化境丹,如果方社首願意言和,老夫願意把這一生積累全部拿出來。”
“十幾顆化境丹啊……”方以哲的神色顯得有些猶疑,片刻,他突然展顏一笑:“還是那樣吧,我相信命,宮長老,如果你能把烈血訣的上篇給我複述一遍,而且不出錯,我可以放過你一次。”
“方社首,當真?”那老者問道。
“自然是真的。”方以哲道。
烈血訣上篇,他早已傳授給方以哲了,再複述一遍也不算什麼,那老者立即開始唸誦起烈血訣來,只是,好像是因爲怕出錯,他把唸誦的速度放得很慢
那老者只是唸誦了百十個字,方以哲已笑着擺起手來,示意那老者可以中斷了。
“宮長老好強橫的靈力,毒性快解了吧?否則口齒怎麼會這般伶俐……”方以哲輕聲道。
那老者的眼睛驀然睜大,他本以爲方以哲忘記了一些口訣,所以纔要他複述,可沒想到,這只是一個試探。
“本來還想繼續聊一會呢,可惜了……”方以哲搖了搖頭。
“方社首?且慢……”那老者駭極而呼。
方以哲已經伸出雙手,指尖如刀,正刺入那老者的脖頸中,那老者的身體立即開始激烈的搐動起來。
噴涌而出的鮮血,裹在方以哲的手腕上,並且化作一條條血蛇,慢慢向上遊動着,這種景象,和剛纔那老者的手段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那老者只是持續了不到一息的時間,便發現了不對,停止運轉靈訣,而方以哲一口氣運轉了百餘息,他的雙臂越來越粗壯,與之成反比的是,那老者的身形越來越佝僂了,最後幾乎縮成一團。
又過了片刻,方以哲慢慢抽回雙手,緊握成拳,向前揮擊了幾次,隨後露出滿意的神色:“大尊的血……果然是好東西……”
那老者撲倒在地,已變得氣若游絲,但他心中充滿了不甘,還在盡最後努力死死盯着方以哲。
“殺了……我……你沒……辦法……向總社……交代……呵……呵呵呵……你也會死……”那老者使出最後的力氣,斷斷續續的說道。
“宮長老,不瞞你說,總社的使者已經到了兩天了,我不想讓你們碰上,所以一直在找理由推託,不過……現在應該是可以見一次了。”方以哲笑道,隨後打了個響指。
時間不長,外面傳來一陣若隱若現的風鈴聲,方以哲衝着那奄奄一息的老者笑了笑,隨後反手一拳,打在自己的鼻子上。
那老者不知道方以哲在做什麼,呆呆的看着。
“師尊啊……”方以哲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撲在那老者身上,死死抱住那老者縮得如嬰孩般的身體,放聲大哭,哭聲慘烈無比:“是誰?是誰把您害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