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離開二十七重天,遠赴人間。
這裡的人們沒有神仙的威力神通,他們有豐富的七情六慾,他們少行善,他們多作惡。
我從皇宮內院、王府大族、公卿府邸一路行至鄉村貧居、市井人家、酒肆逆旅。
見慣了人情淡薄,這人世間沒有什麼能讓我停下,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
我唯一不捨而又無奈的是這人間奔騰着的,永不停歇的春天。
風輕揚,月如霜。
我在一處僻靜的荒郊落了腳,隨便尋了棵樹供我倚坐着。
我仰起臉,把頭靠在樹上忍不住感慨:“這八荒六合,竟尋不到一處我的容身所。”
倏地,我面前憑空出現了一個男子,我正巧與他對上眼。
那男子白髮金眸,身着亮面絲綢製成的黑色蟒袍。他披着月色,身上攏着一層盈盈的月光,挺直的站在那裡睥睨着我,可下一瞬就一頭栽倒在我的身上。
他的頭埋進了我的頸窩,我這才發現他裸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結了一層霜,隨着他倒在我懷裡的動作,霜雪也撲簌簌落了我滿身。
我捧起他的臉仔細端詳。
那是一張極盡妖冶的臉,即便蒼白到毫無血色,也不妨礙他動人心魄。恕我胸無點墨,如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能與他配比的華麗詞藻,再華美的言語在他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我盯着這張驚豔絕倫的臉兀自出神,胡亂猜測他的身份,根本無暇顧及他身上逐漸融化的冰霜,待到我發覺時,他那雪白的髮絲被水浸潤凝結成一股一股貼在他的臉上,連着我的衣服也溼透了。
“我醒了……”男人緩緩睜開眼睛,金色的瞳仁好像貫穿了我的靈魂,他口中發出的音節一下一下叩擊着我的心臟。
空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固,我尷尬極了,抽回環在他腰間的手,想解釋卻又啞口無言。
男子起身抖了抖溼漉漉的衣袍,水珠順着他的髮梢“嘀嗒”“嘀嗒”往下淌。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着我:“你,跟我一起走。”
我很不理解男子的言行,問道:“你是什麼人?我憑什麼跟你走?”
男子聽後有些恍惚,對於我的問題都一一耐心答覆:“我是魔界現任魔尊魏廝罹,你與我是舊時,我不想對你有任何欺瞞,但是有關你憑什麼跟我走,箇中緣由,紛亂繁雜,現在還不能回答你。”
我訝然:“我怎麼不記得與你是舊時?”
魏廝罹垂眼,濃密而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使我看不分明。
“不算怪事,畢竟你連我的名字都記不住。”
我還怔愣着坐在地上,聽他欲言又止的語氣,分明有心酸不平和難言的委屈。
魏廝罹見我沒動作便柔聲勸道:“走吧,跟我回家吧好嗎?”
我起身,真的和他走了。他給我的感覺是那麼熟悉而又陌生,他那張憂鬱的臉和低沉的聲線在我的腦海裡像是歷久彌新,揮之不去。
我和魏廝罹並肩走着,中間隔着一人的距離,我沒有對他完全放下戒心,魏廝罹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好像很在意,用他漂亮的金色眼睛埋怨的瞪了我一眼。
我有些不好意思,抓了一綹頭髮來回撫順,我開口試圖扭轉尷尬的局面:“你一直說要回家,到底是回哪裡啊?”
“魔界。”
“那我們要走到什麼時候啊,怎麼不直接施法。”
魏廝罹停下腳步,側過頭看着我,說:“我想和你多待一會,不行嗎?”
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搞得我的臉發起熱來,他適時補充到:“順便強健身體。”
我翻了他一眼,邊走邊在心底惱他徒有其表,實則言行舉止都荒誕不經。
“說什麼瘋話呢,可惜了你一副皮囊。”
“皮囊?我的皮囊怎麼了?”魏廝罹饒有興致地問道。
“我剛見你時,以爲你是誤落凡塵的天神。結果……是……”
“結果是充滿罪惡的阿修羅。”魏廝罹見我支支吾吾,便替我說了我想說的。我一時面上有些掛不住,他總能摸清我的心思。
“沒關係,這是實話。不過我已經很久不再作惡了。我以前很驕傲,睚眥必報,野心勃勃。現在。”
“現在怎麼了”我很好奇。
“早就被時間磨的沒脾氣了。混沌青蓮誕生的盤古天神尋得天斧,犧牲了自己劈開了神與魔之間的混沌。我是一個頂壞的人,不作惡就只能匍匐於天地之間,毫無用處。我具有神的威力神通,卻沒有神的善行;雖有人的七情六慾,但又有冗長的壽命和鬼蜮的惡性。我就是一個介於人神妖鬼間的怪物。”
魏廝罹向我坦白了這麼多,我有些心疼他,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安慰他,我對他一無所知。
只聽他又說:“不過謝謝你啊瓊年,出現在了我的生命裡,讓原本毫無意義的它能延續下去,而不再只是一個數字。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我也謝謝你能把我當作你活下去的動力。我原以爲我這碌碌一生只能爲別人而活,沒想到竟有人在努力的爲我而活着。”
魏廝罹的嘴角第一次綻開了微笑:“嗯,你能明白就好。”
氣氛有些嚴肅,魏廝罹說:“所以以後不要再以貌取人了,像我這樣十足的白切黑,你身邊不知道藏着幾個呢。”
我嗔到:“你又沒個正形!”
“不鬧了,時候不早了。”魏廝罹說着,周圍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片桃花瓣簇擁着我們,不過眨眼間,我們便從原地消失,唯留一陣桃花的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