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面容慈藹的老者,他笑眼盈盈,好像傳說中來自西方的佛陀,口中卻說着世間極盡冰冷刺耳的詞句。
他是我的老師啊,是那個曾日復一日傳道授業於我的老師啊。
“司瓊年,你果真是死性不改,事到如今,竟還恬不知恥地端着公主架子。你弒君殺父,今日難逃一死。”
說着,他扭身跪在王端涯下首,恭謹道:“天帝聖明,我等衆神請願即刻處死司瓊年,刻不容緩!”
衆神俱叩首,跟在老師身後齊聲附和。
此刻,我深切體味到了衆叛親離的究極含義。我面無表情,從沒有哪一刻比現在還要冷靜。我張開手掌,在虛空中輕推了一把,無數冰錐朝我的老師身上刺去,我讓他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他死了,死狀悽慘,萬箭穿心。
這場禍事殃及了不少池魚,好多跪在老師身邊的神仙,敵不過我強勁的法力,最後都死的死,傷的傷。
血流成河,染紅了我花白的裙裾,人羣亂作一團,四處逃竄,口中還不忘喊打喊殺,卻沒一個敢衝上前來,出盡了洋相。
我不再看這場鬧劇,走到王端涯身前,仰頭直視他的眼睛,我注意到他的嘴角始終掛着一抹淡笑,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無辜模樣。
我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耳邊,吐息如蘭,輕聲說道:“我就知道你接近我別有用心,如今總算是看清了你的嘴臉,端涯,姐姐差點就被你騙了。”
我呼出的熱氣盡數撲在他的脖頸上,我捕捉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飾的來自野性的呼喚和心底的衝動,他的眼裡被我放了一把火,熊熊的火焰幾乎把他的理智燃燒殆盡。
他漆色的眸子毫不避諱的迎上了我輕佻的目光,他伸出細白瘦長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掐住我的脖頸,慢慢摩挲,我銅牆鐵壁般堅固的意識差點被他擊潰。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但並不妨礙它穿透我的神經,令我神魂俱蕩。
“姐姐,我承認,繼位之事我是耍了一些小手段,但大多成不了什麼氣候,我成爲天帝不過是水到渠成。我並不十分在意名利,倒是姐姐你,是我生命裡排第一的重中之重。別說讓位給你,就算由着你屠了這天神一族又有何妨?姐姐,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俯身,微合着雙目,好像想做些什麼,我急忙皺着眉頭避開,他自嘲着嗤笑出了聲。
“姐姐,別討厭我。我知道你下不了手,所以幫你殺掉了父親。後來,你不在的日子裡,我又親手將左聖恩狠狠的折磨死,儘管,她助我走上帝位,但在你面前,她不值一提。”
我表情痛苦,忍不住偏頭朝一側乾嘔,緩過神後,我奮力掙脫了他寬大臂彎的禁錮,抖聲說:“真噁心。”
“如若再從你的髒嘴裡吐出誰人是爲我而被你殺死的話,我聽一次,便殺你一次。”
王端涯眼周通紅,扮出一副受傷模樣,後來,他不知又想到了什麼,歪着腦袋燦笑,對我說道:“姐姐,爲什麼要厭惡我呢?我明明已經幫你除盡了這天下任何一個會讓你煩惱的人……哦,我記起了,好像還有個叫什麼廝罹的。放心吧,姐姐,我會替你處理乾淨的,直到你滿意爲止。”
“住口!”我用法力凝聚成一條冰鞭,狠狠地抽在王端涯身上,頓時皮開肉綻,血肉橫飛。
在聽到“廝罹”這兩個字時,我收拾好的情緒只在一瞬就轟然倒塌,支離破碎。
王端涯沒有躲,實打實的捱了我這一記重鞭,他沒表露出任何,就像死了一樣。
“瘋子,你這個十足的瘋子,王端涯,你若是讓他有半分閃失,不論今生來世,我與你不死不休 。”
我扯住他的領子,卸下了鐵一般堅強且波瀾不驚的面具,哭着喊着,不住地朝他嘶吼着。
我的心被一隻無形的手捏在手中,慢慢收緊,直教我喘不上氣。
那個母親口中的“深情定律”好像真的會在某個猝不及防的瞬間應驗,只不過倒黴的對象並非是我,難道是我愛的不夠深嗎?也可以理解,我至今都沒能想起與他點點滴滴的全部。真好笑,凡人總在無助時祈願神明,可誰知神明也無能爲力的時候,該去求誰。求人不如求己。
王端涯任憑我撒潑打罵,他也巍然不動,屹立不倒,嘴角時刻保持的微笑現在看來顯得病態古怪,森冷異常。
“嗨呀,真是羨慕他呢,能讓姐姐如此失態的,除了姐姐的母親,便只有他一人了。”
王端涯身上陰冷的氣息如毒蛇一般層層疊疊盤踞在我的身上,慢慢的,我無法動彈,只能任由他擺佈。
“姐姐,別再想着逃開了,我說過的,你永遠也不能離開我。我現在承襲了先天帝一身的法力,算是無人能敵,姐姐你就不要再耍什麼小花招了,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不好嗎?嗯?”
他把我橫抱起來,低頭蹭着我的頸窩,語氣裡充斥着滿是撒嬌的誘哄意味。
我冰冷的軀殼裡盛滿了仇恨,我最後一滴滾燙的熱淚奪眶而出,灑在了身下這片絕望的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