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他無緣無故不知帶着什麼目要接近我, 可畢竟幫了我數次的忙,看在這個份兒上,想了片刻, 我最終還是決定將這個人扶回屋子裡。
我拉起那個人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脖頸處, 正準備再去扶着他的腰, 不想他眉頭皺得更緊, 突然睜開了雙眼。
迷濛的眼瞳, 似乎比月色還柔美。
看到這雙眼睛,我才確切的認爲這個男人絕對不是那個花老大,花老大才不會有這麼純淨迷人的眼神。
他搖搖晃晃地起身, 當發現是我扶着他的時候,突然身子一僵, 動也不動。
我拉着他朝屋中的方向走, 他依舊不動。
我想男人喝醉酒大都神智不清, 所以明明喝醉了他偏說沒醉,要讓他往東他偏往西, 於是對待這種人,得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得哄,於是我輕聲道:“乖哦,屋子裡暖和, 在屋外睡覺會着涼的。”
那人定定的望着我, 眼睛微微睜大了。
我看他似乎聽懂我的話, 又補了句:“這就對嘛, 要聽話, 來我扶着你回屋。”
那人睜大的眼睛突然彎了彎,伸出指尖颳了刮我的臉。
如水蔥般得手指, 細膩修長。
我血脈賁張,忍不住就想把這個人推倒一邊去,最終我忍了忍暗道,看在這麼漂亮的手的份上,老孃今天就讓你揩一回油。
但,我的決定終究是錯誤的,喝酒方先男兒本“色”,那人又得寸進尺得含住了我的脣,我瞪大了眼睛,狠狠將他推開。
他晃了一晃,又倒在了石凳上,眼神無辜又歉疚地望着我,讓我突然想到想兒犯錯誤之後所流露出的表情。
我哼了一聲,咬咬牙,賭命似地又去扶他,這次在沾了便宜之後,這個男人很乖的被我扶進了屋子。
我將那人扶到牀上,在光上房門的一剎那,我看到了天空那輪孤獨的月亮,嘆了嘆氣,我一定是寂寞太久了,竟然將一個喝醉酒又摸過我臉蛋兒又親過我嘴的男人安排睡在自己牀上。
後半夜,我昏昏沉沉地望着左右搖擺的小火苗,終於忍不住眼皮的重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清晨醒來的時候,驚奇地發現自己睡在了自己牀上,穿着褻衣,脫了鞋襪。我穿好衣服走到門外的石桌前,沒有酒罈,但石桌上還有已經乾涸的酒漬。
我晃了晃腦袋,不再想這件奇怪的事。
又過了沒幾天,我收到了一個去別府做客的請帖,落款“卿”。我想,既然我當初都答應了他,若他見我,我不會避諱,那這次他的邀請,我必是不能拒絕了。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乘坐馬車去沈俊卿的別院赴晚宴。
到底是王爺購置的別院要氣派威嚴得多。九曲迴廊,星燈璀璨,十里紅樓,屋宇連綿。
沒有一個王爺會親自在門外迎接客人的,所以當我被下人引領着到膳廳時,看到含笑而立的沈俊卿守在廳外,我知道這已經是對我一個平民最高的禮節。
“王爺!”我欠身作禮,嫣然一笑。
沈俊卿虛扶我了一把,輕聲道:“這裡沒有王爺,你就不必客套了。”
我篤定,今晚沈俊卿的心情很好。時至今日,我纔算體會到世人都知的沈俊卿的“風雅”。
入席,沈俊卿似乎怕我不自在,特地將下人屏退。我盯着滿桌菜餚,先呆了呆,未等沈俊卿言語,便開始舉箸用了起來。每一道菜都讓我吃得不是滋味,後來乾脆眼淚吧嗒吧嗒落在飯碗裡。其實,只是一桌很普通的家常便飯。
“好好的,怎麼哭了?”本是坐在桌子對面的沈俊卿,走到我身側坐下,溫聲道。
我掏出絲帕擦了擦眼角,抽噎着指了指這一桌的菜餚。
沈俊卿恍然,笑道:“是我親自做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前在……平王府的時候……從青玉閣送來的飯菜是你親自做的……今日才知道!”我依舊抽抽搭搭。
“哦?”沈俊卿左邊的長眉頗俏皮地挑了挑,“在桃源村……你也吃過我給你做的菜也沒發現?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我猛然擡頭,看着沈俊卿,褪去方纔的尊威與雅緻,露出我所熟知的邪氣和姦佞。
他就那樣定定地看着我,緩緩擡起了手擦拭我臉上的淚珠。“對不……”
“王妃——王妃——”不遠處有此起彼伏的叫喊聲,我猛然驚覺,偏過頭躲過沈俊卿的手,自己抹掉眼淚。
“王妃——不要去那邊,王爺正在招待客人。”家丁婦僕彼此尖叫的聲音,夾着着越來越近的奔跑聲。
沈俊卿霍然起身,臉色蒼白地望着門外。
我拂去臉上的淚花,挨着沈俊卿挪了挪身子。
“彭”,門被推開,一個髮絲凌亂的女子闖了進來,她眼神遊離在四處,驚慌地神色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正常人。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要找念兒,要找念兒!”本該是如黃鶯般婉轉的嗓音已經變得沙啞,一直重複着這樣的話語。“你們都不要過來……”
她這個樣子比以前在平王府被雲斐搶走孩子時看着還要瘋狂。
她慌亂地四處找尋,桌子底下、椅子底下、花架底下……凡是能找的地方,她都一一搜了個遍,還一直重複着:“念兒……我的念兒……你在哪……你在哪……”
畫淺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只是……畫淺在看到沈俊卿的那一剎那,奇蹟發生了,瘋亂的女子突然變得溫婉,無神的眼神有了焦距,她幾步跑到沈俊卿跟前撲了上去:“俊卿……俊卿……念兒丟了,念兒丟了……你不是說要給我找念兒的麼?可是你騙我,你沒找念兒……”
沈俊卿轉目看了看我,身子一直僵直着,我擡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在他懷中想尋求安慰的畫淺,慢慢站起來,退到了一邊。
沈俊卿一直盯着我,拳頭鬆開了又攥緊,攥緊了又鬆開,卻始終垂在身體兩側,動也未動。
畫淺哭得聲嘶力竭死去活來,似乎要虛脫了,我將臉扭向一邊,又退了一步,不再看沈俊卿和畫淺。
沈俊卿大約是伸手抱住了畫淺,畫淺的哭聲不再那麼尖銳和高亢。
想起剛纔即使在沈俊卿懷中,畫淺依舊張牙舞爪的模樣,我終於明白了在月滿香的時候,我爲什麼能聽到那樣的聲響。
畫淺她瘋了。
“念兒呢,我的念兒被壞蛋抓走了,她不見了,俊卿你要給我找念兒,求求你,求求你……”畫淺從大哭變成抽噎。
沈俊卿似乎在嘆氣,將管家喚了進來,道:“先送這位……夫人回府吧!”
管家喏了一聲,我垂着頭向沈俊卿行禮,接着就是他遠去的腳步聲,我終於擡頭,看着他打橫抱着披頭散髮的畫淺走出屋子。
即使隔了那麼遠,我依舊還是聽到了畫淺的語無倫次,俊卿……我沒了念兒,不能再沒有你……
沈俊卿柔聲,淺淺不要鬧,要聽話,有我在,沒有人能傷害你,我不會離開你,不會!
回到鳳尾街的宅子已經很晚了,方管家說三公子來了,且還等了很久。最後一句話還加重了語調。
方管家是爲數不多知道三公子就是雲洛的外姓人。
本來想徑直奔進念兒房間的我立刻改道兒去了前廳,還未進入房門,就聽一聲響亮清脆的——
“姐姐!”
還記得第一次見雲洛,雖知他比我小不了幾歲,但是性格脾氣就像一個小孩兒,後來雲家發生了大事,他身負領主的職位,性子也變得沉穩些,但是比起沈俊遲的變化,這樣的性子做領主還是不夠的。
“洛兒來了,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有些怨道。
“我想給姐姐一個驚喜呀!”雲洛眨了眨眼睛,“這麼久沒見了,難道姐姐不想我麼?”
“我就你這麼一個弟弟,怎麼能不想,只是……”我有意頓了頓,定定地看着雲洛,怎奈雲洛就跟無賴似的,還是笑嘻嘻的,我只能繼續道,“只是我聽說洛兒事務煩身,就不敢探望,沒想到你並非如‘聽說’那般啊……”
雲洛笑得依舊一臉孩子氣:“姐姐騙人!你說你把我當做唯一的弟弟看,可是爲什麼你不來看我,卻去看那個混族雜種!”
“胡鬧!”我立刻出聲制止,極爲不悅地盯着出言不遜的雲洛。“洛兒你不要再讓我重複請尊重遲兒這句話!”
雲洛依舊笑得沒臉沒皮:“嘖嘖嘖,姐姐還說把我當唯一弟弟看呢,你看看,你竟然爲了一個外人來指責我。”
我忍着怒氣道:“遲兒他不是外人,他是雲隱谷的谷主,與你地位平起平坐。他還是……”
“還是什麼?你以前的繼子,還是你的另一個弟弟?姐姐……你給我說說,最好這次給我說的明白點,那個混族人到底姓雲還是姓沈?”
“我告訴過你,她娘……”
“別把以前那個婊、子的事給我講,我覺得一點信服力都沒有,就憑這個謊言,就想做雲隱谷的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