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路遇匪賊

因爲先祖皇帝親眼目睹前朝亡國, 才立有那樣一條祖訓:皇室嫡子且母德,方可封爲儲君。

故此皇帝在做儲君選太子妃時格外小心,首先要從祖宗十八代起考證, 看這個姑娘的背景是否清白, 家族中的勢力是否過於龐大, 姑娘個人品質是否恭容德儉, 嫺熟溫良。

我雖沒親眼見過, 但是聽說太子選太子妃的陣仗要比皇帝選妃的陣仗大,因爲太子選的可是以後的國母,她成爲後來皇帝的孃的可能性最大。

所以得慎重慎重再慎重。

也因爲這一點, 皇帝后宮的妃子也是一個賽一個的“德”,因爲自己之“德”很有可能成爲國母之“德”。

但……也不是不會出現意外。

縱觀容國發展三百年裡還真發生過幾例這樣的事, 太子的母親不夠恭順, 所生的太子也囂張跋扈, 朝中大臣會用先祖皇帝的祖訓來彈劾太子,故而, 便立有德的妃子爲後,讓她的兒子成爲儲君。

如此一來,嫡子便是擺設了,立嫡不立賢的皇室規矩也逐漸被打破。

於是,皇室由奪嫡變成爲“賢”, 耍手段變成有“德”。

時間長了, 什麼事情都會變了味道, 表面看着一派祥和, 其實明爭暗鬥從未停止過。

譬如先帝——當今聖上的父皇, 曾有個妃子,先帝要立她爲“珍妃”時, 大臣屢屢進諫直言不可,只因爲珍妃的家世不夠清明,乃姓“雲”。

“難道……姓雲的都要奪取皇權?那照這樣如此,重卿……姓重的豈不都是前朝孽臣?”先帝當時就是這麼反問爲首進諫的一位大臣,那大臣姓重,與前朝皇帝同姓。

先帝一句話,衆官啞口無言。

珍妃入宮後,很快生下一個小皇子,單名爲瑢。她賢德謙和,溫柔善良,逐漸在宮中朝中甚至民間享有聲譽。

小皇子姬瑢似乎也很爭氣,自小就聰慧懂事,好學上進,頗受先帝喜愛,小皇子十歲那年,太子重病而亡,而皇后除了太子之外再無所出,儲君之位一時空虛。

而先帝本就子嗣單薄,除了已故太子這個兒子外,只剩下肖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和珍妃誕下的小皇子了,立二皇子和小皇子哪個爲太子成爲當時朝政爭論不休的話題,不過……小皇子姬瑢的支持派要稍多些,就因爲他的母妃——珍妃的個人品質,似乎更適合成爲一國皇后。

然,就在容朝上下皆以爲先帝會立珍妃爲後,封姬瑢爲儲君時,先帝卻重病夢見雲氏再次掌權當道,遂賜了一杯毒酒給珍妃,珍妃薨,先帝駕崩,二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即位,姬瑢封爲貞王,封地在容國南邊。

其中先帝爲何將珍妃刺死的真正原因,怕是無法再知了。

貞王后來耳聾眼盲,大約也是那個時候。

我想,若沒有先帝那個夢,現在在坐在皇位上的應是此時的貞王殿下吧,。

在顛簸的馬車中,我掀起布簾,遙望着離我越來越遠的城門,暮色中不復白日的繁榮與喧鬧,空留下寂寂的沉悶和古老,沒多久,便倏地一下不見了。

這次出門我並沒有告訴太多人,只因爲這是我頭一次回孃家不想太聲張,且畢竟是去做一件不算太光彩的事。

旅途太過寂寞,讓我的精神隨之委頓,且這身子骨已被顛簸的快要散架了,卻沒想到在行了六七日的路程後,遇見了一件讓我精神爲之一振的事。

“你走,將馬車留下!”外面有個聲音朗朗道。

就在剛纔正趕路時,不知從哪個半山腰竄出一行山賊來,個個騎着高頭大馬,手握大刀,蒙着黑色的面罩。

這也怪我,我一心惦記着趕路,天黑了也未打尖兒歇腳,可好,引來了山中的莽夫毛賊。

“大膽毛賊,你可知這馬車中是什麼人,也由得你們在這裡撒野?”我的馬伕道。

自從經歷了小吳的窩囊,我便把我的馬伕換成一個有膽色的漢子,可是他光有勇卻無謀,如此這般嚷嚷亮出了我的真是身份,說不定這夥人正是一羣劫富濟貧,對官府家眷嫉惡如仇,搞不好當場就把我給那啥了。

我一撫額,自行下了馬車,施施然地走到那羣山賊面前。

嚯,這羣山賊一個個膀圓腰粗,形相威武,倒是像這山野深谷中孕育出來的漢子。

我拱拱手,朗聲道:“在下無狀,唐突了各位好漢,還請各位好漢原諒。”略微一頓,繼續道,“在下雖是個生意人,但也知道這山中規矩,栽樹辛苦,開路也辛苦,若各位好漢不嫌棄,請收下在下的一點心意,也算慰勞慰勞辛苦的兄弟們。在下初來寶地,理應請各位好漢喝酒纔對,只是實在有要事在身,便不能親自相邀而飲了,”說着我從袖管裡掏出幾張銀票,恭敬地遞在一個山賊手裡,“改日一定再次登門拜訪。”

這些山賊無非是要錢,和他們交個啥勁,小心將自家性命賠進去了。

“怎麼是男的?”其中一人將我上上下下尤其是盯着我平坦的胸部瞧了瞧,伏在爲首的那個山賊耳邊說道,“大當家,上面不是說有個夫人要路經此處麼?”

爲首的山賊眯眼看了看我,我故作凌然地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對我道:“兄弟旅途勞頓,不如讓我儘儘地主之誼,讓兄弟在敝地歇息歇息,如何?”

“不敢不敢兄弟我有要事在身,若有機會,一定與好漢把酒言歡。”我忙不迭道。

莫不是這廝有什麼怪癖,就喜歡我這種面容清瘦的“男人”?

“難道兄弟是嫌棄敝地粗陋不願意去麼?不過嫌不嫌棄,兄弟你也做不了主,”說完,長臂一揮,一把就攬住了我的腰。

我心中叫苦,若是早知道這廝有怪癖,我還是不要女扮男裝的好。

就在我猶自懊惱之時,突然“倏”地一聲厲響,劃破黑暗的夜色。

那所謂的大當家“嘶”了一聲,手臂一鬆,我一個狗啃屎摔在了地上。

我扶着帽子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看到剛要擄我到馬背上的大當家的一隻手臂上中了一箭,他皺眉看着射箭的方向,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

因爲天色較暗,我看得不是十分清楚,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巨大的馬蹄聲讓我心由不得一顫,我的馬伕趁山賊舉目四望的當,拎着我後頸的衣領將我往另一個方向拖去。怎奈即使如臨大敵,這些山賊沉着冷靜,竟然在大當家的一聲哨響下,紛紛御馬變換了一下陣型,霎時將我和大當家圍在了其中。

真是一羣有組織有紀律的山賊啊。

大當家目光如炬,望着遠方,鏗鏘有力道:“白虎陣。”

話音甫落,周圍的山賊牽着馬繮繩,嘩啦啦地在我周身轉圈,片刻站定,又換了一個陣型。我對兵法陣營一竅不通,饒是我這樣的外人也看出此陣能進能退能攻能守。

大當家又道:“員星,你帶這位小兄弟先回寨中。只怕這一時半刻我等脫不開身,別讓上面那位等急了。”

本想着趁亂逃跑保自己一條小命,可聽到此言,我便知今日鐵定要去土匪窩裡坐上一坐了。

名喚“員星”的蒙面土匪得令,一腳踹開我的馬伕,長臂一伸將我撈在馬背上,本是水泄不通的陣型立刻從後方開出一條窄道,待員星負着我從窄道過去之後,陣型又快速地將缺口合上。

跳出陣型之後,員星駕喝一聲,馬兒長嘶,加快了速度前行。在一上一下的顛簸中,我望了望身後的光火縱橫中,兵戈相交,嘶喊縱橫。

小時候,我曾去過我爹的校場看士兵演練,最愛瞧的還是模擬兩軍對壘時,將帥叫陣,塵土飛揚,雖是點到爲止,但也讓一個女兒家的我看得熱血澎湃。

我看了看遠處兩方土匪的架勢,卻不由地聯想到在戰場上對陣的軍隊。

想來員星的馬兒是匹千里馬,腳力甚好不說,還跑得異常平穩,讓我也不覺得特別難受,只是一口氣總是喘不上,我纔不得不道:“這……這位員星大哥,勞煩……勞煩您先讓馬……停一下。”

員星面無表情就像沒聽見我說話一樣,繼續御馬前行。

只不過擄我一個“生意人”,爲何員星表情凝重地好像劫了十萬兩黃金生怕被旁人得了一樣。

我唉嘆一聲,終於開口道:“大哥……你行行好……在下是個……是個女的。”

抓着我胸口的那隻手猛然一抖,被他這樣一鬆,我險些就要被從馬背上跌下去,好在員星反應快,手臂一緊,又將我重新箍緊了,可是……我這遭罪的胸部呦,痛死我了。

“大哥你就不能先放我下來麼——”我氣惱。

員星拿眼睛睨了睨我,不復剛纔的尷尬,冷聲道:“閉嘴。”他一提馬繮繩,駿馬立刻停了下來,員星翻身下馬,找來繩子將我的手綁在身後,讓我負在馬背行,他則牽着馬前行。

“你這個見色忘義的土匪,快帶着我回你們大當家那,你這樣綁了一個女人回寨子,也不怕寨子裡的兄弟們笑話。”

員星面無表情盯着前方。

“你大當家正帶着兄弟們奮勇抗敵,你卻貪生怕死要回去,虧良心麼你。若你不忘你大當家往日對你的照拂與恩義,現在最好和他一起抗擊敵人才對。”

員星依舊面無表情。

“哦哦哦,我知道了,原來你一早就嫉妒那個大當家的在寨子裡搶你風頭,你不知道在心裡想了多少種方法想要除掉他,可是大當家比你厲害比你聰明比你受到更多的尊重和敬仰,你始終找不到除掉他的辦法,所以呀,現在大當家被圍困,正是生死攸關需要人救援的時候,你卻比誰都樂,對不對?”

員星將臉定得平平的,當我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終於看到那張萬年死人臉出現了一點異樣,他垂下眼眸,低聲道:“大哥他不會……有事的。”

言畢,轉過一個山谷,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木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遠處有一個寨子,寨子周圍點着數從火把,還有來來回回巡邏的人,寨門前立着一騎一人,背後的火光舞動耀眼,勾勒出那人高大挺拔的輪廓。

冷風吹過,卷着他半披的髮絲和鎧甲上的帥袍一同飛舞起來。

雖然我知道野溝裡是飛不出鳳凰的,或者鳳凰怎麼也不能落在這樣的山溝裡,可是世間有這等風姿的人只怕,在我心中,就他一人了。

“我……”

話未說完,我便覺得背脊一痛,聽到最後一句便是員星說:“上面這人只怕不愛你這般羅裡囉嗦的,你還是先嘴閉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