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且覺着,上場殺敵不難,讓他穿着綠油油的盔甲很難。龍且覺着,連着吞下十個糯米餈不難,讓他對着一盤糯米餈不流口水很難。龍且覺着,吃茶曬太陽不難,可要同項羽下棋,委實難上加難。可眼下這一樁事,前幾件難事同這樁比起來簡直是雞毛一樣的小事。
這框人,他龍且沒學過。這哄女孩子,他更沒學過,也沒這個腦子去學這些。而這伏在桌案邊,哭的撕心裂肺的人,他卻不能撒手不管。他這一雙手使勁的絞着袍子邊,且不知道是不是那紅袍子襯的,一張秀氣的面容憋的通紅,卻一句話都擠不出來。
我攥着袖子胡亂的抹了把臉上掛着的淚珠,懨懨道:“項羽出發前,就沒同你說什麼?”
龍且一頓,心道,他還真當同老子說了什麼,可老子能講出來嘛,講了這不是被你打死,就是被項羽打死。“咳,他要是出發前同老子說了什麼,你覺得老子還會被落在這裡嗎?”
我吸了吸鼻子點點頭,“說的也對,我竟忘了你是睡過了。”又吸了吸鼻子。
龍且仍然絞着袍子,頓頓的開口,“小洛兒你……老子知道城南有個特別好吃的糖糕……”他皺着臉,頓了頓改口道:“不然我們去放河燈吧,城外就有河。”
我擡着頭瞧他……一身紅豔豔的袍子襯着紅豔豔的臉,恨不得在臉上寫着【老子不會哄女孩子】幾個字,手中的袍子都快被他揪出一個大洞。他這莫不是在安慰我?龍且臉雖生的秀氣,講話卻粗的要死,一口一個老子從停不下來,如今他倒是收斂了一副毛脾氣窩在這漲紅了臉哄我,讓我很是欣慰很是感動,於是柔聲道:“其實我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太高興了,喜極而泣,你不用這樣爲難的安慰我。”
龍且頓了頓,舒了口氣,放開被絞的皺巴巴的紅袍子,頓頓道:“那,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也未嘗不可,可現下繡兒出去尋劭兒的消息,約莫也該回來了,再歇幾天吧。”
“老子陪你去找!”
“……”今日這龍且,殷勤的過分。我瞅着龍且頓了半晌,他又絞着袍子漲紅了臉,我嘆了口氣道:“那就,等繡兒一道。”再之前,是要去尋一下羋心纔好。
十一月的天冷的急了些,這落葉也同那天一道落的急了些,一陣風過窸窸窣窣的落了一地。一襲淡藍色的衣衫,在落葉堆裡頭格外的顯眼,我站在廳後,靠着門靜靜的瞅着着面前背對着我的這個人。他一身淡藍色的長袍,一副儒家的打扮,可絲毫掩不住眼中狐狸似的精明。
擡着爪子扣了扣門框,那聲音在落葉堆種結了塊,我哈了口氣搓了搓低聲道:“羋心!”
“我都能猜着你會來找我,”楚懷王抿了個狐狸樣的笑容擡着頭看我,“這天冷的很,莫要凍壞了身子,我們屋裡頭說。昨日范增託人送了些糕點過來,我嘗着味道不錯。”
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羋心,我不是同你說,不要
碰范增送來的東西。”
他反手抓住我,聲音淡然道;“那是毒藥,我知道。”
……
關上了房門羋心輕輕鬆開我的手,撩着袍子在桌案邊盤腿坐下,哼着小曲兒往茶壺裡頭添了些熱水,斟了杯茶水。
我將肩上的袍子裹了裹,挨着桌案另一頭坐下,看着他將茶遞到我面前。
“天冷,趁熱喝,若是凍傻了,或是有什麼閃失,項羽提着劍問我要人,我可賠不出這麼機靈的一個丫頭了。”
半片滴綠的茶葉片兒淺淺的漾在白瓷碗裡頭,一鼻子淡淡的藥香混着茶葉香攀着熱水的暖氣飄的好不愉快。我捧着茶杯暖了暖手,直勾勾的盯着他瞧。
羋心含着笑略過我的目光,伸着手在寬大的袖袍裡摸了摸,沒摸對,又使勁鼓搗了半晌,掏出個小酒葫蘆,自顧自陶醉起來。那酒葫蘆的小蓋一打開,飄出一陣醇醉的酒香,幾乎壓過了任何味道,光是這麼一嗅就險些醉在其中。若是當真嘗上一口,怕是醉個幾年幾十年都醒不過來。
“這是夢迴,不是你這小丫頭能嘗的。喝好你的茶。”羋心伸手將茶盞一端往我鼻子前一送,迷醉的靈臺倒是被這茶香浸的清醒了不少。“唔,小丫頭你這番來尋我是作甚?”
我一愣,轉着不大快的腦子想了想,好像是爲了項羽出征之事而來,“大約是來問問鉅鹿之戰。”
羋心含着笑點點頭,又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你可是要問問我爲甚封宋義做上將軍,讓項羽去幫他?”
“哦,對!”我吞了口茶,點點頭,“方纔凍的有些狠,心思沒收回來。我卻是要問這個。宋義此人,膽小怕事,封他做上將軍,怕是他自己帶着人馬跑咯。”
羋心叼着葫蘆含糊道:“丫頭,你可清楚項羽的脾氣?”
項羽?狂妄,厚臉皮,不要臉,不說話,無口無心無表情?這要是對上宋義……“大概,會氣的一劍把宋義給捅了。”
“對啊,小丫頭。我啊,正等着項羽捅了那宋義,再領兵支援鉅鹿呢!”
“爲什麼?”
“宋義太醜了,看他不順眼。”
“……”
羋心想的很周到,宋義這個膽小怕事,自然不會領着只有五六萬的兵同圍攻鉅鹿二十多萬的兵抗爭。而宋義停滯不前,手下的兵自然是隨他的指令,唯獨項羽不會。在他眼裡殺宋義這樣的事,他不是做不出來,而是如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絲毫不用思考。此人不用,殺之有何不可。怕是這樣,纔會有人真正的信服他,歸順他。
“羋心,你,想的很周到!”我頓了頓,又添了一句,“乃是我見過最心細的人了。
“心,細?”羋心突然笑了,那笑容裡纏着悽慘。“若我是真的周到,他也不會死……”他話鋒一轉又繞回鉅鹿之戰上,放出了一貫玩世不恭的笑。“丫頭!你要清楚,這
一戰危險萬分!殺了宋義,項羽就絕不會再有任何的退路!”
我有些爲難,做一個妖做了許多年歲,我覺得做妖要專一一件事,做人亦是如此。倘若這裡做一些,哪裡學一筆,到頭來什麼都弄不清。所以我養的一個很好的習慣,就是認真,所以羋心方纔說的話我一字沒落下。又養得另一個習慣,這個習慣用修仙的話來講是,參悟,用俗話來講就是好奇。雖然這被楚繡評判不應當叫好奇,應該叫八卦,但我素來覺得她太俗,不同她一般計較。所以,羋心話鋒一轉,讓我這顆修行了上千年養出來的好奇的心,很是難受。但瞧着他也挺難受,而且比我難受。既然總要有人難受,他看着又特別難受,我只能發揚我修行千年慈愛的心自己難受去了。“這,你且說說,有何難處?”
當時是依秦國圍困鉅鹿,兵力二十萬餘,後又得到支援,約有兵力四十萬。而宋義率兵只有五萬到六萬之間,其中先鋒英布和蒲將軍有兩萬兵力,也就是說項羽殺了宋義,實際兵力只有三至四萬。這一場戰役,怕是危險萬分。不過項羽這樣的人,哪怕是隻有他一個人提劍,也毫不畏懼幾十萬的兵力。他這樣的人,從來用不着別人擔心。
“缺少外援,若還是敗下仗來。這殺宋義將軍的醉,我可是不能幫他扛着。”他頓了頓,又道:“這宋義八成會在半道上就停下,然後計劃開溜。我估摸着項羽可能會忍他個一個月。所以這糧草也是一個問題。丫頭,你說項羽他還會贏麼?”
的確,這場仗若是敗了,項羽絲毫再沒有回頭的餘地,以下犯上殺了上將軍宋義,已經是一條死罪,若是沒有打贏鉅鹿之戰,恐怕真是該提頭來見。
據歷史記載,宋義停步約有一個半月,再啓程幾乎是寸步難行,沒有糧草軍民渙散。此時應是十二月,離秦兵攻打鉅鹿已有三月之長,鉅鹿將隨時爲秦兵所迫。
“若是,請求外援?”我捧着茶盞,羋心又給我添了些水。
“小丫頭倒也聰明,不過你覺着,在這亂世,這場以少敵多的戰爭會有誰願意加入?”他頓了頓,笑意更大,“沒有誰會願意將自己的命賠進一場根本不可能勝利的戰爭裡去!”
“他會贏的。”
“這丫頭,又變傻了。”羋心瞅了我一眼,笑意漸收,仰頭喝乾了最後一滴酒,將葫蘆寶貝似得收進懷裡,“這是一場賭局,賭注是項羽的命,輸了他將會死,可若是贏了,他將會得到天下!”
木雕的窗被吱呀一聲推開,外邊的天早已黑下大半,羋心擡手點上一支燈籠,單手遞了過來,“天色不早了,楚繡姑娘若是尋不到你,會擔心的。”
繡兒?
“天色是晚了,便不再相擾。”我接過燈盞,翻身從窗戶躍出。果真在百里開外瞧見了提步往回趕的楚繡。
羋心此人,究竟爲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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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