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開端
張吉被俘,吳山老巢被端的消息一經傳出,不到半日,便弄得白州地區的剩餘的數十個盜賊團人心惶惶,個個自危。一些聰明得緊的盜賊團,一看這個勢頭 ,立刻派人奉上降書,而剩下頑固抵抗的,則需要用武力一點點來解決了。
半月日子過得十分充實,即使每天都累得癱倒在牀上不想起,還要處理一大堆文書工作,不過摟着懷中人睡覺的夜晚,總是格外讓人心安和舒適。
直到一道密令,被送到巫燁手中。
此時,已是九月月末,深秋已至,寒冬不遠,距狄人和胤國簽訂條約已有四個多月,曾有的限制也全數解了開來,永昌地區,狄人的身影漸漸多了起來,自狄國來胤從商遊歷的人絡繹不絕,兩國談和,受益的,永遠都是最廣大的百姓……
然而看似欣欣向榮和平相處的表面之下,是狄國蠢蠢欲動的鐵騎五千。
司皇雲逸送到巫燁手中的密令,詳細羅列了狄國鐵騎此次密謀的時間地點。原來他們是要趁在永昌約談合約細則的機會,預謀起事破城,裡應外合一舉圍殲永昌守軍!
即使早已知道部分實情,看到那份密信之後,巫燁還是覺得冷汗溼了裡衣。
自十五年前失了漠北四州,永昌便是剩下的唯一屏障!它建於鳳凰山脈唯一平坦之處,憑藉天然地形,成爲一處易守難攻的關隘。一旦城破,那便是胤國萬里平原,狄國鐵騎可快馬直下,三天即可直攻玄朱!
當晚閃騎主帳燈火通明,直待天亮時分,諸位將士才從中紛紛離去。權自效和羅青凌等人作爲先鋒先行一步,巫燁暮雲蕭隨後,率中軍隨後;而剩下一路,則由丁雲等人押後,待平了白州剩餘匪寇,再快馬追上。三路約定了時間地點,當夜權羅兩人便率着一千閃騎悄然離去。
十月初三。
巫燁擡頭,飄揚在空中的旗幟隨風展開又呼啦一聲捲起,秋末冬初,北方之地一片肅殺,放眼望去,遼闊天空下,閃騎三千人分成六個方陣,緩緩地從南方向北方前進。這是行軍來第四日,早些分出的三路已經會合在一起,行進在鳳凰山一處支脈的山谷中。
一隻蒼鷹在高空盤旋許久,突地揚起一聲清歷的啼聲,在山谷中傳出老遠。
日頭高懸,巫燁靜立在側面一處山頭上,自高往下看去,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經過一月征戰,已褪去了初時的青澀,現在佔據其上的,是一雙雙暗含期待的雙眼。
“下令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後起營。”心中閃過一絲欣慰,巫燁朝身邊的將士吩咐道。
“是。”將士領命而去,山頭之上,只餘南嘯桓西倚雷和幾個近身的親兵。南嘯桓一身鐵色鯪甲,長劍束在後腰,帶馬站在距離巫燁最近的地方戒備。他在軍中沒有正式的司職,只作爲巫燁的貼身侍衛,算作親兵的一員,隨侍在身側,而西倚雷,則是作爲軍醫跟隨。
掌旗將士揮動大旗,數千騎兵在谷中溪水旁停下步子,簡單紮營造飯。
“將軍,還有幾日我們纔可到永昌?”午間休憩時間,衆將士吃飽喝足,各自找了舒服地或坐或躺小憩,巫燁蹲在溪邊捧起溪水洗臉,還沒洗幾下,隨着熟悉的腳步聲,便響起權自效不解略顯焦急的聲音。
巫燁起身,接過南嘯桓遞過的布巾,細細擦了面,微涼的水帶走了熱度和幾絲疲倦。
“待會起營,按照早上的速度,傍晚即達。”他答的隨意,聽的幾人卻面面相覷,卻是完全沒料到會如此之快。會合以後,大軍便遵巫燁指揮而行,走的道路,卻都是人跡罕至,荒草滿布的山間密道。除了閃騎之中巫燁與暮雲蕭,其餘人等皆不知他們將往何處而去。
“這裡距永昌,不足百里,縱馬慢行,最遲今日太陽落山時便能出谷。”
“而出了谷,你們可要打足了精神,再不得褻慢。”巫燁說道這裡,掃看了面前直接統率的部下一眼,邁步朝旁側倚雷拾掇好的地方走去休息。
羅青凌面色稍沉,不知在想些什麼,權自效楞了幾下,回過神便又追了過去,待離巫燁沒幾步時,腳下卻又遲滯了下來,這樣貿貿然跑來,卻是無話可挑的……
他悄悄看了一眼隨侍在巫燁身側的高大男子,握了握拳,頭很快垂下來,腳尖在地上踩踏捻稔,就是再無法上前一步。
然而不待他尋出藉口,那邊已傳來帶着幾分愉悅的輕柔笑聲。
“自效,過來坐罷。”巫燁說着,往旁側挪了挪,讓出一小塊空地。
雜草早些時候已被清理了去,乾淨的布巾鋪在地上,坐在那上的青年,手捧一個瓷碗,裡面盛的卻是營中大竈做的粗茶淡飯。
權自效一愣,幾絲尷尬侷促被巫燁的笑容消去,大步一邁,撩袍就坐了下來。
“……北狄鐵騎,拓跋烈十年心血,也只有三哥手下的縱雲軍才擋的住他們。”巫燁吃完最後一口白飯,將空碗遞給旁側候着的人,慢悠悠的開了口。
“……這次若非父皇早有遠見,只怕半月之後,我大胤大好江山,便要在他們蹄下沉淪。”巫燁眼神沉了沉,口氣卻一如既往的淡然輕閒,他望着遠處半人高的茂盛草叢,說完這句,便沉默了許久。
“——你擔心?”
兩人相距不過半臂,離得近了,身側那人身上淡淡的不知名香味隨風浮在鼻尖,羽扇般的濃密長睫偶爾眨動,正午的陽光灑在其上,彷彿有無數的細小光珠從中盪漾開來……這邊權自效心神恍惚,不自覺的便脫口而出。
“自然。”巫燁扭頭,出乎權自效意料之外,往日總是淡然從容的眉宇間露出幾絲沉重。這一戰至關重要,雖有暮雲蕭運籌帷幄千里,卻依然不能消去壓在他肩上的壓力。
這兩字一出口,權自效原本搖晃的心神終於迴歸到他們所要面對的強大敵人,不過幾瞬,整個人便陷入思索之中。
“自效。”
突地一聲喚叫,權自效猛然一驚。
“怎、怎麼……?”
巫燁見他那一副如臨大敵,嚴肅無比的模樣,不由輕笑出聲,心念一轉,已將話題挑轉,“老師出征前,可是特地囑咐過我要好好看着你……”
“啊……看着我?!”權自效初聽小驚,過後憤憤,“他又多事!好不容易纔盼來這樣的機會,我纔不會畏手畏腳如他所願躲在後面!男兒立志天下,上陣殺敵保家衛國纔不辱我之名!”
“呵,其實老師的心情,我倒可以理解一兩分。”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權平生老了,偌大的權府,也只有權自效休沐之日,才能染上一兩分歡笑。擋不住孫兒的腳步,只能將萬千憂慮關懷寄存在這一言半語之中……
“切!”聽到巫燁的話,權自效踢了踢腳下的一顆石子,半晌憋出一個字,卻是對着遠在玄朱的權平生,“……我知道啦,我會小心!待這次殺了狄賊,立了戰功,保管讓爺爺他樂上半月,也算不辱使命……”
巫燁輕笑不答,看着權自效的目光,是對待未長大的幼弟,帶着幾分寵溺幾分期待與幾分欣然。
“對自效你,我拭目以待。”巫燁輕飄飄一句落下,隨即起身,陰影遮蓋了權自效身前陽光,他微微仰頭,看到的便是絕美的笑容,風淡雲輕,談笑間彷彿一切障礙困難都可輕易跨過客服,讓人原本惴惴的不安一點一滴的從身體中消失。
“傳我軍令!全軍全速行軍,傍晚前出谷紮營!落隊者軍法處置!”
十月初四,晚。
永昌城中一片惶惶,多日未見的鐵甲衛士重新出現,暗示着城中情形的忽變。
精緻佈置的房內內,異裝打扮的上座男子,身材高大,面目粗獷,一頭黑髮編成數股小辮,垂在肩上,此刻正冷着臉,捏着桌角的手咯吱作響:“二皇子帶着我們抱着和平心願而來,本想兩國自此交好,孰料竟遭你胤人暗算!現下殿下生死未卜,若樑將軍一個時辰後再交不出兇手,可勿要怪我國國君此前作出的種種承諾,皆不作數!”
“我已派人挨家挨戶搜查那刺客行蹤,大人請稍安勿躁。”銀甲在身的年輕將軍一皺眉頭,不痛不癢的安撫。
“將軍!” 門外有衛士低聲叫道。
樑昊軒人起身走出,出了外間,才壓低了聲音問道:“如何?”
“屬下派人潛進房中……那躺在牀上的人儘管很像,卻並不是二皇子本人。”衛士將手下所探所得一一稟出,待說道那二皇子換上一身胤國軍服悄悄潛出驛館之時,他對面的樑昊軒長眉一挑,眸色沉了幾分。
“好,讓他們繼續跟着,注意不要打草驚蛇……閃騎那邊可有消息?”
“這是剛剛送來的。”衛士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遞到對面的人面前。
他拿起快速拆了,匆匆掃了一眼,便將信揉碎在手中,暗運內力,不久前的紙張便成了一地碎渣。
“傳我令,左廂二三軍備戰待命,右廂一四軍維持原樣,不要擅動。”
“是!”衛士低聲答了,立刻小跑着離開。
他擡起頭來,朝洞開的窗外看了看,聽着夜風送來的隱約吵雜聲,慢慢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慢步走回室內,那裡狄人已等得滿臉怒容,一見他進來,劈頭蓋臉就又是一頓恐嚇之語,末了,才問了一句:“樑將軍可有何消息?”
“嗯。”他淡淡點頭,應了聲,“刺客我們已經抓住了。大人這就隨我去看看,如何?”說罷一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那男子眼中一閃而過一陣驚慌,卻很快壓了下去,輕咳了幾聲,從座上起身。
就在這時,一陣震天的轟隆聲突兀的炸起,震的整座使館也輕微的晃動了幾下,可見威力極大。
“將軍,大事不好了!有人將城門炸開了!”
樑昊軒猛地一顫,辰星般的黑眸中一閃而過幾絲壓抑不住的興奮。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