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警告
白州位於玄朱西北,接着翰國境內最大的紫茵草原,氣候溫和,風景秀麗,時下正是秋高氣爽,雲淡風輕的季節。
蟲鳴陣陣,響起在營寨之中,路旁的火把暈亮了黎明前的黑暗,剛剛經歷一場激戰,走在營地之中,血腥味隨風而來,淡淡的,讓人無法不想起不久前的那場激戰。這是閃騎的第一戰,多數人還沉浸在興奮之中。當然也包括合力清掃戰場的士兵。
聽到腳步聲,士兵們擡頭見到兩人,紛紛行禮。甚至有幾個,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崇敬偷偷看向巫燁二人。
巫燁一揚手,示意在場的人起身,接着掃視了一圈,又笑着開了口。
“第一場勝利,辛苦大家了!稍後營寨裡會開慶功會,你們可要記得去啊!”
一聽有慶功會,士兵們個個喜笑顏開,待兩人離去後,打掃的更是邁力了。
越往目的去,越是安靜。值守的衛士直立在各自的崗位,個個嚴肅警覺,分毫沒有因勝利而出現任何異狀。滿意的看着自己特意挑出的親兵,巫燁朝他們點了點頭,進了大帳。
解了甲冑,他散下挽起的長髮。耳旁是南嘯桓解盔的聲音。
“主上。”倚雷在帳外道。
“進來。”
西倚雷走到巫燁身旁,躬身行了禮,詢問道:“屬下讓人備了熱水,主上要沐浴麼?”
這次行軍,東卿顏身爲女子,並未跟來,因此這些往日裡洗漱換衣的事便成了只負責湯藥的倚雷的。他念到戰鬥剛畢,以自家主上愛乾淨的性子,這熱水肯定是要備的。
果然,巫燁讚賞的一笑,點了頭,倚雷便出去吩咐人擡浴桶進來了。
這邊,南嘯桓解了一身盔甲後,便按劍在角落靜立,若非他身上那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那般的無存在感,定會讓巫燁忘了這帳中非他一人所在。
“嘯桓。”
“是。”南嘯桓走前幾步,在巫燁面前停下。
巫燁看他一眼,從他手中抽出緊握的長劍,扔到一旁桌案上:“神經總是繃得太緊,總有一日,會斷掉的。”
南嘯桓莫名其妙,完全聽不懂巫燁的話。
巫燁拍拍身旁的牀鋪,示意他坐下。
南嘯桓沉默了幾瞬,最後還是依指示坐在了巫燁身旁,然而,中間卻是自然的空出了一段距離。眼前這人自行軍第一天起,拋了一句“軍中一切規矩從簡”後,就免了他日常禮節。然而免是免,做爲屬下,卻必須要有分寸。
在心中默想着這事,南嘯桓垂眸,竭力忽視那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
還好,倚雷的出現化解了帳內讓他渾身不在的氣氛。
浴桶被放好,倚雷行了禮,便帶着人走了出去。
於是又只剩了兩人。
南嘯桓背挺的筆直,目不斜視,正襟危坐的樣子惹的巫燁低頭輕笑,笑完了,伸手指了指浴桶,看向他說道:“去洗個澡,洗完了……”
頓了頓,巫燁將目光移到牀鋪上,“洗完了,你便先睡吧。”
即使已經習慣了這小半年來,他時不時出人意料的命令,這兩句,還是驚的南嘯桓刷的起身,然後跪倒在地,沉聲低道:“主上,屬下不敢。”
一切規矩從簡,卻並不等於沒有規矩,反了規矩。
巫燁起身,走到一旁堆放着大量書卷的桌案上,挑眉反問:“怎麼?嫌我用的浴桶髒?”
“屬下不是!”南嘯桓連忙否認。身上的裡衣早就被汗水弄溼又被體溫溫幹,沾着連日來不知多少塵土……他又怎麼會嫌……只是……
“不是就洗吧!”巫燁口氣依然平靜,卻有着不可拒絕的氣勢。說罷,也不再看他,徑自坐在椅上,就着燭火,開始翻看處理軍務。
“……是。”
只是永遠只是,命令下了只能聽命的人,所能做的便是應聲,起身。
燭火靜靜燃燒,蠟淚順着蠟幹緩緩滑下,最後落在燈盞之中。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只是一瞬,巫燁揉着眼角從文件中擡頭,忽的,原本動作的手指一動不動的停了下來。
昏暗燈火下,精悍強壯的身體飽含着力量,正一寸寸展現在他的眼前,那麥色的肌膚閃着瑩潤的光澤,看在無意瞥去的人眼中,不禁勾起陣陣邪火。
被眼前的美景弄得心猿意馬,巫燁剛想移開目光,不遠處的南嘯桓身體輕顫了一下,顯然是察覺了他的注視。頓時俊臉上紅霞浮現,也不回頭,刷的一聲用極快的速度扯下最後的褻褲,長腿一邁,整個人躲進了浴桶,期間手忙腳亂,就連簡單的拿着浴巾擦身,也不小心掉了好幾次,弄得水聲連連。
被南嘯桓的反應弄得哭笑不得,巫燁摸摸鼻子,難道自己表現的這麼明顯?自己一向很有君子風度,這又未到七日,他完全是沒有必要擔心的……一邊想着,一邊放下手中的書卷,巫燁靠在寬大的椅背上,閉眼開始冥想。
水聲只持續了一小會,便沒了。南嘯桓清洗完畢,換上乾淨的裡衣,卻並沒有上牀,而是繼續拿起黑色外衣,就要套上。
“這裡你不管了,上牀休息。”
一邊的巫燁突然開了口,睜開雙眼,看了他一眼,用目光示意南嘯桓去他身後那張大牀。
一軍主將,營帳自比一般的士兵不知大了多少規格,帳內除去巫燁睡的大牀,還有一張只容一人的小牀,那纔是爲南嘯桓貼身侍候而保護的。但實際上,自從出發以來,這麼長時間,那張牀上,從未睡過一人。
望了望浴桶,南嘯桓沉默了一會,便脫了鞋子,乖乖聽命上了牀,揭被在裡側躺了。
巫燁看着他閉了眼這才滿意的點點頭,走出帳外,叫來服侍的親兵,將浴桶搬出去,然後便走到另一座帳篷中。那裡,便是他平日處理軍務的地方。
等了一小會,早先說好的時間便到了。此時天已亮了大半,營寨中的歡慶活動也差不多結束了。士兵將被捆住的張吉押來,一同出現的,還有一身月白長衫的暮雲蕭。
師徒兩人打了招呼,暮雲蕭使了一些獨門絕技,逼問到了需要的東西,便差人將人押了下去。後來據當時的士兵說,那魁梧大漢是毫髮無傷送進去的,出來時,整個人全身上下都在滴血,回去後,不到一刻鐘時間,便瘋了心神。
軍中三千士兵,自此以後,見暮雲蕭崇敬之外又多了幾分畏懼。
帳內,兩人隔岸而談。
“明日我便派人將剛纔那小子說的消息送出。”
暮雲蕭道。
巫燁點頭,看着暮雲蕭,眉目間一派嚴肅,他手指輕釦着桌案,“看來父皇所猜果然不錯。……翰人……”
聽到那輕輕溢出的兩字,暮雲蕭臉色也沉了幾分。
接下來兩人又探討了目前的局勢和一些頗重要的大事。半個時辰後,事情談的差不多,暮雲蕭便起身欲走,臨走前,突然問了巫燁一句:“南嘯桓呢?怎麼不見他跟着你。”
巫燁擡頭看了一眼暮雲蕭,雖然覺得這問題問的古怪,也依舊答了:“他先睡了。”
“睡哪?”
“自然在我帳中。”
滿含警告意味的目光緊緊鎖在巫燁身上,暮雲蕭一扯嘴角,微有些不耐:“在千夜宮中我對你說的什麼,你應該沒有忘吧?!”
千夜宮?
巫燁一怔,腦中迅速搜索,最後落在數月前兩人在浴池時的對話。
——你欣賞他,不讓他去落情宮,我可以理解。只是既然如此……別忘了我和你說過的話!還有,切記,莫要太過沉迷!
“你答應的什麼?”暮雲蕭一見他的樣子,便知他沒忘,口氣又冷厲了幾分。
“師傅。”巫燁擡頭看向對面的人,雙眼裡滿是堅定,“這次,我是認真的。”
“認真的?!”
暮雲蕭嗤笑一聲,反問了那三個字,斜睨了他半晌。他的目光中有什麼一閃而過,然後很快便沉入眼底。
“開什麼玩笑……認真?!”
“是的,我是認真的。”巫燁答的平淡。
“哼,你玩男人,隨你!但南嘯桓是你的護法,公是公,私是私,別給我把他們扯在一起!”暮雲蕭明顯不信。
“師傅,我說的千真萬確。”
巫燁淡淡說着,頓了頓,淺淺笑了出來,“我是對他動心了。”
遲早暮雲蕭都會知道,巫燁便藉着這個機會將事情說清,免得日後麻煩。這樣就算日後毒解,他繼續抓着人不放,起碼,暮雲蕭是不會插手的。
哪知他話音剛落,暮雲蕭頓時眉頭一挑,滿眼嘲諷就朝他射了過來。
“你要是對他動了心,那……寒鴻呢?!”
巫燁一驚。
暮雲蕭竟是知道暮寒仲對司皇寒鴻的心思的!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
半晌,暮雲蕭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似有些憐惜,“你三哥日後的身份,不用我說,你也是知道分寸的。原本若是你二人互有心意,我這做師傅的,就是幫你一把又如何。只可惜……這世上,最強求不得的,便是情字。”
“我知你心裡也不好受,所以你養那麼一大堆人在宮裡,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只是你說你是認真的……哼。”
暮雲蕭冷冷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之前的說辭極爲不滿。
“……寒仲,你給我聽好了,待日後毒解,你只有一個選擇。”
“那便是讓人完好無損的繼續做他的護法!”
“若你日後糾纏騷擾,可別怪我到時將你這不屑徒兒扔出宮去!”
他忍了這小子的荒唐行徑忍了好幾年了,這次眼看着那沉默寡言的護法一步步淪陷而不自知,終是不忍心。
明明心裡有着司皇寒鴻,卻貪戀別人的溫暖,這樣三心二意,弄到最後,傷的怕只有南嘯桓一人!
……
想到這裡,垂在身側的拳頭握了握,想到那個刻在心中的身影,不由感到一陣苦澀。
最後看了一眼巫燁,便掀開帳簾,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只留下身後的青年在帳內低低嘆氣。他當然知道暮雲蕭這一番話,爲的是誰,於是不禁感嘆。
……真是一個嘴硬心軟的師傅。
掀開帳簾,初升的紅日灑下柔和的燦光,清晨的風帶着清新的味道撲面而來,巫燁靜靜看了一會,便朝一側的另一頂帳篷走去。
帳內很靜,清淺均勻的呼吸聲輕易的便可入耳。
巫燁脫了外衣,掀開薄被,躺下,側身,伸手便將另一人摟入懷中。
南嘯桓身體動了一下,便順從的靠入巫燁懷裡。
嘴角染上一抹微笑,巫燁緊了緊懷抱,在那露出的脖頸上落下輕柔一吻,隨後,也閉了眼,補那遲來的睡眠。
人的體溫,大抵是這世上最溫暖的事物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