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屍體

79 屍體

玄朱城內,銀裝素裹,風雪已停。遼闊天際上,久違多日的太陽終於在陰雲後現出身影,厚厚的積雪也開始融化,匯成一股股溪流緩緩匯入城內的地下水道。

二十五日寅時,天色微微亮,玄朱外城,有客居剛剛開門營業。穿着厚實棉襖的男人們拿着鏟子和掃帚清掃積雪,小二們端着臉盆挨個擦淨一樓大廳內的桌子,後門處停着幾輛架滿蔬菜瓜果的架子車,廚房幫傭的人不停進出搬運……

任秋推開緊閉的窗戶,清新的空氣涌入室內。他微微眯眼,望着初升的紅日,伸了個懶腰:“呦——少爺,今個是個晴天呢!”

少年嗓音清脆明亮,含着滿滿的興奮愉快。

另一個服侍着牀邊青年穿衣的少年聽聞皺了皺眉:“晴天就晴天,你這麼興奮作甚?讓別人聽去,倒以爲我任家小廝都和你一般水平了。”

“總比那一大清早就冷着張死人臉的傢伙強!”任秋回視嘟嘴反擊。

彎着腰正給青年繫上玉帶的任赫手中動作一滯,然後朝窗邊側過頭來,幾乎可是說是兇狠的說道:“傢伙是你這小子叫的麼?——叫赫哥!”

“切……”任秋不屑的撇撇嘴,連連搖頭,忽然目光落到青年身上,雙眼一亮,頓時和同伴鬥嘴的念頭便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幾步跑到青年身前,大眼帶着希冀的光芒直直看過去:“少爺,早飯想吃什麼?”

一直靜靜聽着兩人拌嘴的青年聞言輕笑一聲,緩緩擡頭。

如玉溫潤。這是人們看到他第一眼時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詞。

如墨黑髮一絲不苟的被青玉冠束起,白皙的肌膚如上好羊脂玉溫潤剔透,一雙春水般的雙眸沉靜清澈,帶着淺淺的笑意與幾分寵溺看向任秋,勾了勾脣,打趣道:“終於想起我了,嗯?”

“少爺……”任秋扁扁嘴,拉長語調,小臉一皺,一副啜然欲泣的模樣。

“哼。”旁邊的任赫不屑他的行爲,低哼了一聲。

“少爺……”大大的雙眼裡染上溼意。

下一刻,卻又飛快的在自認任宗錦看不到的地方對任赫吐舌示威。

任赫輕蔑的看過去。兩人眼神交流,火光四射。

任宗錦本還想再逗他幾句,看到這陣勢,不由又感覺到頭疼起來。怎麼這次貼身伺候的,偏偏就帶了他們兩個?

他輕咳了幾聲。

任秋和任赫兩人立刻回覆原狀,都扭頭眼巴巴的看着他。

“……早飯就和昨日一樣吧。”

他揮揮手,只求任秋快快出去,不要再和任赫鬥嘴了。

聽聞這個答案,任秋剛剛的興奮明顯有些黯然,他點點頭,又不死心的擡頭盯着任宗錦:“少爺……你也嚐嚐城裡於記的芙蓉糕吧?”

想到城中這幾日的形勢,以及那佈滿街頭的衛士,對吃穿沒有什麼特別要求的任宗錦下意識的就想拒絕,卻在任赫不着痕跡凝聚在他身上的目光和任秋水光盈盈的注視下,頓了一下,然後鬆了口:“好吧。”

“我也要去!”一直默不吭聲的任赫一聽這話,當即喊道。

“你去幹什麼?!我一個人就夠了!”

“你管我,我就要去。”

任宗錦看着又開始吵成一團的兩人,無奈的輕嘆了口氣,走到中間,隔開兩人:“赫兒你和秋兒一起去。路上務必小心。”

“是,少爺。”任赫低聲答了。

即使再不願意和死對頭同行,聽到任宗錦的話,任秋最終還和任赫一起出了客棧。

待兩人離開,任宗錦走到另一間用作書房的小間,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坐到牀前,迎着灑入房間的朝陽便讀起書來。

一本遊記,記述着漠北以北狄國的人情風俗。他讀得正起勁之時,忽然一陣喧鬧聲從窗外傳來。起初一聲驚叫後是兩三個人的低語議論,不過一會,便成了一羣人的議論紛紛。

任宗錦住的房間,是有客居專門用來招待大主顧的,在後院獨立樓閣之上的二層,足有五開間大小。環境清幽,平日裡是絕不會有閒雜人等嘈雜喧鬧的,卻不知今日怎的一反常規?

將書冊扣到桌上,他起身來到窗前,朝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

書房那扇窗戶臨着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此刻從上向下看去,只見一羣人圍在一起,正對着中間空出的一塊小地,指指點點着什麼。

他好奇的挑起長眉,凝起目力就朝那空地上仔細瞧去。纔剛剛瞧了幾眼,還未看出什麼究竟,就聽一聲少爺從門外傳來。是任秋和任赫回來了。

任秋也不敲門,隨手推開門就跑進來,然後坐在正間圓桌前,給自己倒茶喝:“少爺啊,今日運氣真不錯,我去的時候,於記店鋪門口只有兩三個人咧!”

任赫晚他兩步,從門外走來,手上端着食盒,是小二剛送來的。加上他兩買的芙蓉糕以及其他一些點心,便是三人今日的早飯。

任宗錦走出書房,坐到桌前,疑惑的問道:“外面出什麼事了?怎的那些人全都圍在一起?”

“對、對!我正要告訴少爺你呢!少爺你知道麼?剛纔這客棧的僕役去後面掃雪,掃着掃着……就發現了一個東西……”

他眉飛色舞,講到這裡,卻嚥了咽口水,頓了頓才繼續道:“那個東西……是具屍體!”

“屍體?”任宗錦聽到這裡 ,眼神一沉,心中卻快速轉動起來。死人?在玄京小巷裡?

“對,就是屍體!一動不動的橫在那裡,把那掃雪的阿三嚇了個半死呢哈哈哈……那個膽小鬼!虧得長那麼大個頭,實在是……”

任赫聽到那笑聲,額頭青筋隱隱跳動。剛剛一個眼刀扔過去,就聽一直靜靜聽着的任宗錦霍然起身:“我們去看看那屍體。”

“——啊?”半晌纔回過神的任秋呆愣一瞬,隨即臉色迅速變青,“少、少爺……那屍體有什麼好看……我們別去了好不好?”

任宗錦卻彷彿沒有聽到,徑直朝屋外走去。任赫緊跟在男人身後,走過任秋面前時,淡淡哼了一聲。

“你哼什麼哼,任赫!”任秋一怔,隨即大吼着也跟了出去。

三人撥開圍在外圈的人,走到中間。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裹着破爛看不出顏色衣衫的半個身子露在雪層之外,剩餘的半個身子則深深埋在還未清掃的厚厚雪層裡。

任宗錦在“屍體”面前蹲下,用手撥開散落在地上,沾着雪沫的溼發,露出一張沾滿血污的側臉。

他雙眼緊閉,青紫的面色映着白雪,着實有些駭人。可是……

任宗錦手指探到他的鼻間……

“他還沒死。”

平靜的陳述頓時讓周遭的人羣靜了下來,幾瞬呆愣後,人羣立刻又恢復之前的嘈雜。卻已少了幾分驚恐害怕,多了幾分看好戲的湊熱鬧心態。

“沒死?啊,沒死?”任秋喃喃重複,忽的意識到什麼,便急忙湊上前去,招呼着身後的任赫就要將人從雪地裡扒拉出來。

任赫卻站在那裡,看着自家少爺:“少爺。”

任宗錦頷首淡笑:“不論他什麼身份,畢竟一條性命。”

於是任赫這纔上去幫忙,兩人合力,不過一小會,便將雪地裡的人完全拖了出來。

任宗錦看過去,只見男人面目英俊,四肢修長有力,他只粗粗一看,便知是習武之人。

他這次來京,行裝儘量從簡,伺候的人也只帶了幾個,本意就是小心行事,不想聲張。然而這人既然讓他看到了,他便不能不救……即使這一舉動,有可能會破壞他的本意……算了……

他搖搖頭,看兩個少年架着男人吃力,便上前搭手,就欲將人拉到自己肩上。

任秋任赫兩人忙忙就要阻止,不知是誰慌亂中扯到了男人裹在身上的衣衫,下一刻,三人都楞在了那裡。

那被任秋一下扯落的衣衫竟然是男人身上唯一的一件,下面,便是凍得青紫的大片肌膚。無數凝着乾涸血跡的狹長傷痕佈滿觸目所及的整個前胸,而最讓任宗錦愕然的便是,穿在男人胸前□處的兩個銀環……

——難道,自己看走眼了?……這人竟是個出逃的男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