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與張楚楚從山上下來時,時已近正午,清虛觀內們走時的那般喧鬧,來往也幾乎沒了幾個行人。
從守門兒的道童那裡,柳一條與張楚楚得知,那個獵戶的傷勢,已經安穩了下來。
三位老道長,無論是鍼灸,還是用藥,總算是把人給拉了回來。
見此,柳一條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的笑意。
把張楚楚留在門外,柳一條推門進了獵戶所在的房間。
看獵戶的臉色,雖然仍是蒼白得很,但是卻已經沒有了剛見他時的那般嚇人,他的媳婦兒正在一邊小心地給他擦拭着臉上的一些髒塵,他的幾個小兒子女兒也都陪在一邊。
柳一條看到這種情形,輕輕地點了點頭,上前輕聲對那婦人說道:“這位大嫂,這位獵戶大哥的傷勢剛剛平穩,胸腹處的傷口也都沒有長合,平常莫要給他蓋上這般厚重的被子,這樣悶捂起來,對傷口不利,嗯,現在天氣已是不涼,平常只需給這位大哥搭上一襲薄衫即可。”
“嗯,多謝這位公子爺提醒,”那婦人輕衝柳一條禮了一禮,從柳一條進得門來,她就已經認出,這個年輕人,就是早上與華德真人一起來到的年輕人,記得當時,這個年輕人還曾跟她說過一些暖心的話語。
不過,她並不知曉,她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就是她之前在觀內四處尋找地救命恩人。
在柳一條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清虛真人三個老道,一致都把救人的功勞歸結到了柳一條的身上。
聽出了柳一條言語中的善意,婦人感激地淺笑着向柳一條點了點頭,最終還是選擇了聽取柳一條的意見,依着柳一條地言語,輕輕地把蓋在她丈夫身上的厚被給掀除了開來。然後又輕輕地在他的胸口上,搭了一件粗布的薄衣。
不過,當她看到丈夫胸口上的巨大傷口時,柳一條注意到,那婦人的身形,微頓了一下,眼圈又有些發紅。
本來,獵戶的傷口是應該包紮一下的。不過因爲他地傷口太過巨大,現下他的手頭又沒有相應的器具,柳一條怕包紮之後傷口會被感染,就這樣給擱了下來,隔一段時間,用龍膽紫藥水給塗擦一下,這樣會更保險一些。
柳一條走上前,衝那婦人輕點了下頭,然後便彎身掀起薄衫,打量起那獵戶的傷勢來。
從胸口。到腹部,一個猶如巨大蜈蚣的猙獰傷疤,鮮紅,鼓脹,紅腫的皮膚,把上面的絲線給掙得緊繃異常。在絲線與皮肉相連的邊間,還隱有一種褐黃色的液體滲出。
柳一條看了一眼獵戶的臉旁,臉形有些扭曲,嘴角也在時不時地抽動,這樣地巨大的傷口,沒有麻醉劑,沒有止痛藥,所有的疼痛他都得硬生生地扛下來。也難怪這個獵戶在昏迷中,還會有着這般的表情。
“不要給他吃辛辣之類的食物,不要給他喝酒,有魚的話。不妨給他多熬一些魚湯,還有雞蛋,若是有地話,也給他多吃一些。”柳一條又輕輕地把薄衫給獵蓋上,然後小聲地向旁邊的婦人囑咐着:“另外,他醒了之後,一定會覺得傷口很疼,你一定要止住他,不要讓他亂動,他兩肋處的骨頭剛被扶到正位,亂動的話不僅傷口會裂,肋骨也會再斷一次。”
“渴的時候,給他喝涼下的開水,餓的時候,每次也不要喂他太多,要少食,多喂。”柳一條看了那婦人一眼,又接着說道:“不要給他喝酒,不管是什麼酒,一滴都不能碰。至於他想方便的時候,就要辛苦大嫂了,不能讓他下榻,所有地一切,都要在榻上進行。”
婦人坐在牀榻邊上,呆呆地看着柳一條,看他查看丈夫的傷勢,聽他那一句又是一句的囑咐。
“柳先生!該用午飯了,師父請您過去呢。”柳一條剛從榻上站起,不辯道士就推門走了進來,向柳一條稽首一禮之後,恭敬地請柳一條出去用飯。
通過早上的手術,不辯對柳一條這個比他還要小上幾歲地年輕人,已不再敢有一絲的輕視,爲柳一條的醫術,也爲柳一條的膽魄。
敢拿着針在別人身上穿來穿去,縫皮接骨之間,面色不改,從容有餘,不辯道士平素雖然大膽,也時常會幫着清虛真人處理一些傷患,但是他,自認還做不到像柳一條這樣大膽。
“嗯,有勞不辯道長了。”柳一條整了下衣衫,拱手向不辯行了一禮,然後又衝那婦人點了點頭,便提步走了出去,從早上,到現在,做了一個手術,又爬了一次高山,他這肚子,還真是餓了。
“柳先生?柳先生?”婦人嘴裡喃喃着剛纔不辯道士對柳一條的稱呼,難道那個年輕的公子,就是救了他丈夫
恩人麼?
想起柳一條剛纔交待的話語,婦人又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將它緊緊地記在心間,生怕一不小心,會給它忘了去。
“小杰,記住剛纔的那位公子的樣貌,他是咱們狄家的恩人,這輩子都不能忘記。”婦人看了一眼最大的兒子,鄭重地向他說道。
“嗯,我知道的,娘!”年僅十歲的狄士傑,一臉堅定地衝他娘點了點頭,就在剛纔,他已經將柳一條的樣貌完全地記在了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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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那獵戶沒事了嗎?”見柳一條出來,張楚楚輕身便迎了上來,並開口向柳一條詢問,就在剛纔,她還一直在爲那獵戶擔心呢。
“嗯,已無甚大礙,若是調養得當的話,最多再過三個月,便應可以下榻行走了。”柳一條輕笑着衝張楚楚點了點頭。對孫思邈和清虛真人他們地手段,柳一條也是甚爲佩服,像那獵戶這般嚴重的外傷,就是放到現代,若是不輸血,不輸液的話。也不會這麼快便脫離危險。
“柳先生,柳夫人,咱們這便去用餐吧,師父與師叔他們,還在旁殿等着先生。”不辯再一次上前稽首,輕聲向柳一條與張楚楚兩人說道。
“哦,呵呵,讓不辯道長久等。真是失禮了,不辯道長請!”柳一條輕笑着請不辯前面帶路,然後夫婦二人,便一起去了清虛觀的旁殿。
柳一條他們進去的時候,清虛,華德,孫思邈,還有駱賓王四人都已居坐。
一人一張三尺見方的黑木小桌,桌上擺放着兩菜,一湯。一飯。
見柳一條夫婦進來,清虛真人微笑着向他們稽首行了一禮,伸手請他們入坐。
柳一條與張楚楚地座位在駱賓王的前排,菜式一樣,也是一人一桌,柳一條偕着張楚楚一起。緩身入座。
這樣的待客方式倒是獨特,柳一條不禁想起上次在立政殿,長孫皇后請他吃飯時的情景,那時好像也是這樣,一人一桌,不過那桌上的飯菜卻比現在要豐盛了許多。
“山野之內,無甚好菜,粗茶淡飯。還請幾位檀越及孫道兄慢用。”清虛道人率先拿起筷箸,伸手請柳一條孫思邈他們用飯。
“清虛觀主客氣了。”衆人回禮,之後便紛紛用起飯菜來。
食不言,寢不語。道觀之內,規矩頗多,這一頓飯,他們吃得倒也清靜。
午飯過後,清虛真人命小童將碗筷桌椅撤下,起身請柳一條等人進了內殿。
“今晨之事,全靠柳小哥及時出手,力挽狂瀾,才使得那獵戶的性命得以保全,對柳小哥之術,貧道師兄弟二人都甚爲好奇,想在柳小哥跟前請教一番,不知柳小哥夫婦可願在蔽觀多停留幾日?”
“清虛觀主言重了,其實對於華德真人的千紫藥水,小子也甚爲好奇,正想在此多討擾幾日,好向華德真人請教呢。”柳一條輕笑着也說出了自己的目地,算是應承了下來。
想要我的醫術,可以,拿藥水來換。
對於像龍膽紫藥水這般的外科良藥,柳一條也是心癢癢的緊。
而對於那些所謂的外科手法,柳一條也並不怎麼在意,心中並沒有那些藏私的想法,既然他們想學,那就教給他們便是。
“哦?”清虛真人聞言,不由將目光轉向他的師弟身上,見華德真人點頭,便笑着向柳一條說道:“這個自是無妨,又不是什麼大的秘密,柳小哥若是喜歡,只管拿去便是,嗯,這幾日柳小哥就暫住在華德觀吧,正好可與貧道這師弟切磋一番。”
“如此,小子就叨擾了。”達成共識,柳一條拱手客氣了一番。
接下來,柳一條夫婦與駱賓王三人就在華德觀住了下來,且這一住,就是五日的光景。
這五日裡,柳一條如願以償地得到了他想要的龍膽紫秘方,而華德真人也同樣地從柳一條這裡學得了一些基本地外傷傷患處理,及一些小的手術做法,也算是初步步入了外科手術這一門學科的門檻。
駱賓王經過這五天的練習,漢字的六個最基本的筆畫,他也能寫得像模像樣,再寫出地一些簡單字體,雖然還是很醜,但是卻比之前幾日,好上了許多,爲此,他還暗暗地高興了好半天。
擺脫醜字有望,就好像是忽然卸下了一個大大的包袱一般,要知道,擺脫這個字型,可是他這十幾年來的一個最大的夢想。
到了第六日,柳一條見該教的都已教畢,再在此呆下去也已是無益,便整理了下行囊,跟華德真人,清虛真人,和孫思邈等人辭了行,下山離去,繼續南行蜜月去了。
把柳無痕從山下的農家牽出,交給了駱賓王這小子來騎乘,柳一條與張楚楚則另外
輛馬車,也算是滿足了楚楚前些時日的一個願望,兩面卿卿我我,這日子,過得倒也滋潤。
“師父,師孃,”駱賓王拍了下柳無痕的耳朵,悄趕到馬車地窗旁,向車裡地柳一條夫婦說道:“咱們這便去江夏的黃鶴樓麼?”
“嗯。江南第一名樓,此行若是不去,枉到江南。”柳一條打開窗簾,看了駱賓王一眼,道:“阿瞞常年在外遊歷,這黃鶴樓。自是也已經去過了吧?”
“去是去過,那裡的景色也確是宜人,不過那個黃鶴樓卻是讓人甚爲失望。”駱賓王騎在柳無痕地背上,輕聲回答道:“據傳,黃鶴樓始建於三國時期,吳黃武二年,距今已有四百一十三年,其間雖多有修繕。但是看上去仍是破舊不堪,實在有些虧了它江南第一名樓的名頭,去了之後,學生怕師父與師母會覺得失望。”
“無妨,古蹟就要有古蹟的樣子,就像是古董一樣,若是黃鶴樓到現在還和新建時一樣,它也便不再是古蹟,也便不會再有這麼多人前去觀瞻了。”柳一條輕笑着搖了搖頭,這個駱賓王。到底還是太年輕,腦袋裡地價值觀和世界觀,還沒有完全成形。
“哦,師父所言及是,是學生有些淺薄了。”駱賓王聞言,低頭輕應了一聲。然後摸着柳無痕脖間的軟毛,向東南方向望了望。
“阿瞞,”柳一條見此,輕叫了駱賓王一聲,道:“觀完黃鶴樓,咱們的下一站便是蘇、杭兩地了,爲師若是記得不錯,你的故鄉。便是在杭州一帶吧?”
“是,師父記得不錯,學生祖籍在州義烏,距杭州不足百里。”說起故鄉。駱賓王的臉上有些黯然。
曾幾何時,故鄉里早已是物是人非,祖父,祖母,父親,母親。
至父親駱履元驟然病逝,就像是一個家中的大梁忽然在當中斷裂,幾位堂叔對他一家冷眼以對,短短的幾個月內,就讓駱賓王知道了什麼是人情冷暖,事態炎涼。
想起家中的二孃和二弟,駱賓王心中忽然升出了些許地愧疚。
雖然他對他們母子二人甚爲不喜,但在名義上,他們是親人,在血緣上,他們都是駱家血脈。當初把他們二人丟在家中,也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如何了?
“怎麼了,阿瞞,有心事?方不方便跟爲師敘說一下?”柳一條看駱賓王的臉色有些不對,便溫言向他說道。
“沒,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久遠的往事,心中有些感觸罷了,多謝師父。”駱賓王微搖了搖頭,馬上就又換了一副笑臉,強笑着說道:“天有些晚了,學生這就去前面探路,看看有沒有留宿的地方。”
衝着柳一條打了聲招呼,駱賓王拍了下柳無痕的腦袋,便急着向前去了。
“夫君,阿瞞怎麼了?聽他的聲音,好似有些傷意。”待柳一條把窗簾放下,張楚楚便輕聲地向柳一條問道。
“沒什麼,應該是想家了吧?等過完這陣子,咱們去杭州時,順便也到他家去看看吧,看阿瞞的神情,他的家中,定還有親人在。阿瞞現在也不是外人,他的家人,咱們也自是該去拜會一番。”柳一條將身子靠在車壁,溫聲向張楚楚說道。
“嗯,夫君說得是。”張楚楚輕點了點頭,挪身湊到柳一條旁邊,輕靠到他的身上,道:“聽阿瞞地言語,好似還有什麼難言之隱,定是遇到了什麼難處,又不願向咱們提及,咱們身爲他的師父師母,可不能袖手旁觀。”
“呵呵,那是自然,”柳一條笑着說道:“我柳一條的大弟子,豈能不顧?有我在,決不會讓阿瞞受了什麼委屈,娘子你就放心吧。”
“嗯,”張楚楚扭頭看了柳一條一眼,道:“說起想家,也不知家裡的情況怎麼樣了?爹,娘,大哥,公公,婆婆,二條,還有小惠,他們過得好不好?出來這麼些時日,妾身也有些想家了。”
第一次出遠門兒,身邊雖有着柳一條的陪伴,張楚楚還是忍不住,開始想家了。
柳一條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言道:“家裡邊一切都會安好,平靜,淡然,一如往常,等這次旅行回去地時候,咱們就又會見着他們了,你現在不要多想,把心胸放開,痛痛快快地跟着爲夫玩上一段時間,嗯?”
“嗯。”張楚楚輕應了一聲,斜倒在柳一條的懷裡,睡了。
柳一條搖頭輕笑了笑,拿起一件衣衫,輕輕給楚楚蓋上,然後又小聲地吩咐車把式,把車趕得慢一些,穩一些,該找個地方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