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來跌坐在地宛如一尊沒有生機的雕像。時節已是深秋,地板很涼,夜來素來畏寒此時卻一動不動,維克多頓時心如刀絞卻不能顯露絲毫情緒,只能硬起心腸:“你是雅加•萊克的間諜!證據確鑿!你我從此再無瓜葛!”
夜來緩緩擡起頭,用一種近乎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大笑不止:“呵呵!對,我是間諜!是我出賣了那幾位教授!是我策劃了那一系列的暗殺活動!”
笑着淚水就順着她的慘白的臉滑下,將幾許凌亂的髮絲粘在臉上,帶着幾許淒厲而蒼涼的美麗。
維克多不忍看她的臉當下別過頭 :“既然你自己承認,那就沒必要多說了!我們就要撤離!此生不再相見!”
怕自己的表情出賣內心,維克多丟下話落荒而逃。
身後傳來夜來撕心裂肺的喊聲:“維克多!維克多!”
她一直是那般優雅而內斂的女子,即使氣急敗壞之下風度依然高華,何曾這般過?維克多心中一痛任寒風如刀打在臉上拼命狂奔,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這樣無力。是命運嗎?一直理性而優雅的維克多仰天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
愛人倉皇逃出的身影如同一根針狠狠紮在夜來心中,串串淚珠悄無聲息的滾下落在木質地板上頓時湮沒無形。
“你有什麼好哭?還等着維克多來憐香惜玉?”
當格爾達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夜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毫無知覺,格爾達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跟前,滿眼冷諷的盯着夜來,語氣是說不出的譏誚。她見維克多來見夜來便偷偷跟過來,看到離別的那一幕心中更是痛快。
夜來靜靜擡頭看格爾達,滿臉淚痕卻早已沒有淚水,只是靜默的看着她,滿眼的淡漠和荒蕪。
格爾達走到夜來前擡起她的下巴輕蔑的冷笑:“呵呵!心如死灰?原來維克多對你的愛也不過如此!”
“那些照片是你的拍的?”夜來淡淡的問她。
“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夜來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猛然一推,格爾達沒有防備頓時摔倒在地,剛想怒罵,夜來一把拽住她,幾乎是踉蹌般撲到格爾達前逼問:“你怎麼知道雅加•萊克會到我的病房來?”
“那得問你!你勾結納粹想出賣我們,如今卻來問我爲什麼?”格爾達冷冷的回敬。
不料這樣的話語卻引起相反的效果,夜來一把的抓住格爾達的衣領,語氣是說不出的激動:“所以你逮着機會立刻去告訴維克多和你那些同盟者,不給我絲毫的解釋機會。格爾達,你就是這樣對待朋友?
“哼!”格爾達一把抓開她的手:“朋友?如果你是我的朋友,你會和我搶維克多?我比你早認識他十年,十年啊!我等了他十年!我問你,一個女人能有多少個十年?你說!”話到最後語氣宛如進入魔狀。
“所以你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背叛和誣陷?”夜來已然平靜,淡淡反問。
“呵呵!”格爾達彷彿聽見極爲可笑的事情,頓時放聲大笑:“那隻能怪你自己不小心被我抓到把柄。所以你輸了而我贏了!”
“你真的贏了嗎?”夜來冷冷的看着這個早已因愛喪失理智的女人,生平第一次涌起一種叫做報復的心理:“就算沒有我,維克多也不會選擇你,因爲他根本就不愛你!即使你用手段和他結爲夫妻,你也永遠徘徊在他的心門之外!”
這樣平靜的話語多年來無數次的出現在格爾達的噩夢中,夜來在憤恨之下的報復如同命運般預言了維克多和格爾達的一生。
“啪!”格爾達上前狠狠摑了夜來一耳光,瘋狂的大喊:“賤人,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詛咒我?”
莉莎偷偷前來看望夜來,剛推開門就看見這般情景。莉莎急忙跑過去護住夜來。
一直捂着臉的夜來突然就笑了:“呵呵!你打吧!你打死我也沒有用,打死我他還是不喜歡你!”
莉莎急忙拉住夜來示意她不要再說,夜來卻恍若未覺繼續刺激格爾達:“呵呵!你這般心腸歹毒之人維克多怎麼會喜歡你?”
格爾達冷笑着一把抓起她的下頜 “你以爲我傻?打你維克多會恨我,那樣我怎麼還有機會贏得他?”
恨恨丟下這句話格爾達轉身就走,夜來彷彿失去全部力氣身子頓時軟了下來,莉莎急忙扶住她。
看着夜來慘白沒有血色的臉和眼中瀰漫的死灰般的眼神,莉莎頓時眼淚就流了下來:“你怎麼這麼笨?爲什麼要激怒她?要求槍決你的人的那麼多,你不想活着走出這房間了嗎?”
夜來渾然不知的喃喃的自言自語:“她怎麼不殺了我?”。
莉莎霍然低頭,夜來那空洞漠然的表情頓時讓她涌起一股不詳之感。出言激怒格爾達,只爲求得一死!哥哥究竟對她說了什麼,夜來竟會這樣。莉莎看着這個依舊喃喃自語的女子頓時心如刀絞,不能再耽誤了,無論如何自己一定得想辦法救她出去。
思及此,莉莎急忙起身,推開門跑出去。
門被關上那一刻小屋內頓時漆黑一片。已是深秋屋內沒有爐火寒意絲絲瀰漫。夜來依舊保持原來姿態宛如一座冰雕。時間一分分過去,對於夜來而言卻像是度過漫長的一世紀。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身後被一擊,夜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兩天後,夜來揉揉後頸,只記得當天莉莎走後沒多久,自己就被打暈了。
現在是在哪裡呢?夜來環顧四周,完全陌生的房間,屋內陳設極其簡單,似乎很像那些供路人居住的小旅店的房間,夜來掀開被子正準備下牀,門突然就被撞開了,莉莎急急忙忙衝進來。
夜來正欲開口詢問,莉莎急切的打斷她解釋:“夜來,是路德教授告訴我你在這裡。現在什麼都不要多問,哥哥他們馬上就要去巴勒斯坦了,你快跟我走要不然就來不及了!”
夜來的眼神頓時沉寂下來:“莉莎,我不去了。”
莉莎急了:“夜來,你別怨我哥哥!當日沒有維護你是有他的苦衷,弗萊明認爲你是奸細要槍斃你。哥哥求路德教授救你一命,路德教授提出條件不能帶你去巴勒斯坦。哥哥沒有辦法只能答應!”
夜來有些沉鬱:“我從未因這件事情怨恨維克多。我傷心的是他不信我。有時我會想弗萊明槍斃我就好了。”
莉莎聽完夜來的話氣得上去給了她一耳光:“哥哥不顧一切的救你,你居然說出這種自暴自棄的話?我不相信以你的聰明,你不明白哥哥對你這般絕情的原因是什麼?”
莉莎的話猶如黑暗中的一盞燈,或許他有別的原因,或許有不能說的理由,夜來彷彿回憶起什麼一把推開莉莎拼命往外跑。
莉莎急着追了出來:“跟我走!我帶你去!”
司機催促着,維克多拉開車門,最後一次深情的放眼四周,不放過眼前任何一片景色,似乎要把眼前這一切深深銘刻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這是他爲之奮鬥多年的故土,此去一別,永遠就不可能再回來。
別了,我摯愛的人!
相忘誰先忘,佛說是錯過。
維克多低頭彎腰準備上車,突然身後被人攔腰抱住,夜來淚流滿面不顧一切的哀求:“維克多,你帶我走好不好!讓我和你一起復興你的祖國。”
那熟悉的溫暖又回到身邊,維克多溫和的笑了笑,拉過她,捧起她的臉溫柔的爲她拭去淚水:“夜來,你留在德國安心念書。你會找到一個真心待你的男子過着幸福的生活,相信我!我不是你最好的歸宿!”
夜來一把推開他,臉上滿是不可思議:“你還是不相信我對不對?”
維克多一把拉住她急切解釋:“夜來,你聽我說!復國運動太危險,我不希望你去做這些事情!”
夜來一把甩開維克多的手,一邊笑一邊不停的後退:“呵呵!你終究還是不相信我啊!”
那樣悽美的笑容和滿臉的絕望讓維克多突然心驚,那一刻,他突然伸出手想去抓住些什麼。
“你一定不帶我走是嗎?”夜來頓住腳步。
維克多靜靜看着這個溫柔而堅定的女子,硬起心腸絕然斬斷情思:“是!我一定不帶你走!”
夜來死死盯着他,突然之間苦笑着回頭一步步往前走:“好!我不爲難你!不爲難你!”
他絕然轉身爬上車,強忍着心頭的衝動,伸進懷中拿出什麼東西緊緊握在手心。
夜來擦乾眼淚,平靜的一步步回走,每踏出一步宛如踏在刀尖上。原來就算是傾心相戀的愛人,自己也從不曾瞭解他。
汽車飛馳起來,維克多將手伸出窗外,他張開自己的手,一條銀色的項鍊垂下來。
在陽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那個大衛星的標誌栩栩如生,只是直到最後,夜來也不曾知曉這一幕。許多年後,僑居比利時的凱莉女士撰寫對養母回憶錄時,一直認爲如果當年養母看見這一幕,或許結局會有所不同。
她平靜優雅的前行,宛如春風吹拂在田園上,眼角滲出的淚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宛如一粒粒鑽石。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火車站偏僻的角落,米爾斯看着這般寧靜絕望的女子,心中發出一聲悠遠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