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血色黎明

“萬歲——!”逯魯曾噗通一聲跪在甲板上,面向北方,涕泗交流。“老臣無能,喪師辱國,還害得萬歲您爲老臣擔心。老臣——嗚嗚——罪該萬死——嗚嗚——!”

“嗯?!”月闊察兒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着搖頭,“行了,我說老祿!這裡離着大都城好幾千裡地呢!你在這兒哭,皇上怎麼可能看得見。趕緊起來,趕緊起來。河上風大,小心吹壞了身子!”

“嗚嗚——嗚嗚——嗚嗚——”逯魯曾根本不肯聽他的勸,只是長跪在甲板上,放聲嚎啕。彷彿要把這些天來所受到的驚嚇和委屈,全都痛痛快快地哭出來。

“你們都是死人啊,趕緊把船撐到岸邊,把老爺子給我扶上來!”月闊察兒被他哭得心煩,於是乾脆把頭轉向船上的家僕和夥計。瞪着後者,大聲喝令。

“是,這就劃,這就劃!”夥計頭目陳小二嚇得一縮脖子,趕緊撐起竹篙,將逯魯曾的座舟給靠了岸。四個祿府的忠心家僕攙胳膊的攙胳膊,擡大腿的擡大腿。在撐船夥計們的幫幫助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祿老夫子弄上了岸。擡到一匹臨時空出來的駿馬背上,讓他與月闊察兒並轡而行。

見逯魯曾依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月闊察兒笑了笑,決定使出一記狠招。“我說老祿啊,你就先別哭了!趕緊好好想想吧,怎麼把這一仗失敗的原因解釋清楚?我聽大都城裡的朋友說,眼下可是有不少人正在勸皇上砍你的頭呢!”

“嗚——!”像被堵了馬糞一般,逯魯曾的哭聲嘎然而止。蒙元皇帝下旨給月闊察兒,讓一定把他給帶回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沒說過寬恕了他喪師辱國之罪。而光從損失軍隊的總數量上算,他此番戰敗之慘,遠遠超過了近十年來朝廷的任何一次失利。被判個抄家滅門都不爲過!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促成徐州紅巾招安一事,將功抵過。而月闊察兒的大軍已經馬上就抵達黃河渡口了,即便走得再慢,距離徐州充其量也不過是一天半的路程,此刻想要讓他把大軍停下來,難度可比登天!

正呆呆地想着,卻又聽見月闊察兒嗤嗤地笑着說道:“老祿,不是我說你。你一個文官,攙和這剿匪的事情幹什麼啊?!三萬鹽丁,聽起來人數的確不少。可那跟三萬只羊有什麼區別?!帶着他們去徵繳芝麻李那種大寇,從一開始,你不就是找着送死麼?!”

“這——?”逯魯曾痛苦地**了一聲,心亂如麻。一開始組建淮南軍的時候,他也覺得朝廷此舉有失考量。然而男兒何不帶吳鉤的雄心,又燒得他硬着頭皮將隊伍拉了起來,並且一步步向徐州靠近。現在經月闊察兒一點撥,才赫然發現,此事恐怕另有蹊蹺。

“你雖然是個文官。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總應該懂吧?!那可是你們漢人寫在書裡邊的,不是我們蒙古人的說法!”月闊察兒的聲音繼續從耳畔傳來,像毒蛇一樣吞噬着他的心臟。“你去淮南征召鹽丁成軍,糧草、輜重、軍餉,這三樣,有人替你張羅麼?就淮南那個窮地方,朝廷不給你錢糧,你憑什麼讓鹽丁替你拼命?!人家也有老婆孩子一大堆,死了誰管啊?!”

“這——?”逯魯曾繼續痛苦地**,額頭上,冷汗淋漓而下。連月闊察兒這個豬一樣的莽夫都能看出來的圈套,自己居然一頭就鑽了進去。逯魯曾啊,逯魯曾,你一大把年紀活到狗身上了麼?!

“走吧!?有些話,咱們哥倆紮營後再細說!”偷偷看了看逯魯曾的臉色,月闊察兒非常“體貼”地補充。

甭看他長得又矮又胖,言談舉止都像一頭蠢豬。實際上,此人心機深沉異常。自打見到逯魯曾第一眼開始,就已經想好了如何將後者綁在自己的馬尾巴上。所以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並非無的放矢。

逯魯曾爲什麼會被派去組織鹽丁?具體原因在蒙元頂級貴族的圈子裡,幾乎人人心知肚明!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像脫脫一樣,巴不得逯魯曾早死。中書添設右丞哈麻、哈麻的弟弟雪雪,還有監察御史袁賽因不花等人,就暗中一直在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身邊遊說,勸其謹慎處置此事。

那妥歡帖木兒幼時親眼目睹自家母親死於權臣之手,繼位後又被伯顏操控多年。所以最忌憚大權旁落。而眼下脫脫兄弟一人在中樞爲相,一人在外統領大軍,已經隱隱有了第二個伯顏家族的趨勢。因此妥歡帖木兒在倚重脫脫兄弟之餘,也在悄悄扶持哈麻、雪雪、月闊察兒等人,試圖讓後者與前者分庭抗禮。

所以本着政敵想要做的,我一定要反對的原則。月闊察兒就不願讓逯魯曾輕易地死掉。此外,逯魯曾這個漢臣雖然在朝堂中影響力有限,卻素負剛正敢言之名。把他拉到自己這一邊,日後再想對付脫脫,此人就是跳出來點火的不二之選。輸了對哈麻、雪雪、月闊察兒他們這一派來說不會傷筋動骨,萬一幸運地一口咬到了關鍵處,就可以一勞永逸地將脫脫、也先貼木兒兄弟打翻於地,永遠甭想再翻身!

此刻逯魯曾心亂如麻,哪裡想得到豬頭一樣的月闊察兒,正試圖將自己綁上他那一派的戰車?!騎在馬上,失魂落魄的走着,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抹淚,嘆氣,直到中午紮營吃飯的時候,才終於恢復了幾分精神,試探着跟月闊察兒探討起招安徐州紅巾軍的可能性來!

月闊察兒正用刀子挑着一塊羊背肉大嚼,聽到逯魯曾吞吞吐吐的暗示,嚇得猛然一哆嗦,差點把刀尖直接捅進自己的喉嚨裡頭!“我說老祿,你沒被嚇糊塗了吧!紅巾賊抓了你,卻又可憐巴巴地請你幫他上奏朝廷,願意接受招安。這不是明擺着利用你來行緩兵之計麼?!!”

“不,不是緩兵之計!”逯魯曾臉色一下子就紅到耳根兒上,搖着頭否定,“他們用心頗誠,接連兩次大獲全勝,都把主動把被俘的官軍釋放了。明顯就是在給自己留後路。此外,當年方國珍擒了朵兒只班,不也是這樣做的麼?我記得朝廷當即就答允了他,並且再三原諒了他的背信!”

“方國珍是方國珍,芝麻李是芝麻李!”月闊察兒從羊肉上抽出刀子,用刀尖剔着牙齒慢慢迴應。

“有何不同?”此刻逯魯曾手中沒有一兵一卒,只能耐心地向對方求教。

“這不明顯的麼?芝麻李手下的人太多,是方國珍的十幾倍!”月闊察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解釋。“方國珍再背信棄義,能波及的也不過是一縣之地。而芝麻李萬一翅膀硬起來的話,糜爛的就是半個河南江北行省!”

“呃——!”逯魯曾被噎住了,半晌都無言以對。芝麻李的實力太大,所以被招安了,朝廷也無法放心。不像方國珍,手下就幾千海賊,再怎麼折騰,也成不了多大的氣候。

道理是這個道理,作爲崇天門下唱過名的進士,逯魯曾一點都透。可如果不促成芝麻李的招安,他就無法洗清自己的罪責。再者說了,如果能把徐州紅巾牢牢地抓於手中,今後漢臣在朝堂上,說話的底氣就要硬得多。無論是脫脫一派,還是哈麻一派,都不會再把大夥當成擺設。

想到那個光明美好的未來,逯魯曾咬了咬牙,繼續做最後的努力,“芝麻李麾下的長史趙君用答應老夫,如果朝廷像對待方國珍那樣招安他們,他們願意替朝廷去攻打潁州紅巾。另外,凡是替他們奔走的人,他們都會將半年來在徐州所得,分一半兒奉上。絕不敢讓大夥替他白做人情!”

“嘶!”月闊察兒一聽,眼神立刻就明亮了起來。徐州緊鄰着運河,且不說城破時從達魯花赤和其他官員府裡抄到的錢款,單單算半年來運河上設卡收費所得,就不會是太小的數目。不過,只是短短一瞬之後,他眼神就重新黯淡了下去,笑了笑,搖着頭說道,“唉,老祿啊,有這等好事,你怎麼不早點跟兄弟我說?!眼下兄弟我這都馬上到黃河邊上了,你再勸兄弟我把刀子插回鞘中,不是太晚了麼?”

“這個——?!”逯魯曾想了想,紅着臉點頭,“是稍微晚了些。但是如果能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更顯得平章您智勇雙全,聲威蓋世麼?”

“這不是曲不曲的問題!”月闊察兒將刀子朝面前一甩,入案盈寸。“實話跟你說吧,老祿,兄弟我真沒法幫你這個忙!你把你自己換在我這個位置上想想,兵馬都到了黃河邊上了,卻爲了一個無法確定的招安之請頓足不前。萬一那芝麻李過後不認賬,錯失戰機這個責任,誰能揹負得起?!”

看到逯魯曾被問得面如死灰,笑了笑,他繼續撇着嘴巴補充:“再說了,我現在手中兵強馬壯,弟兄們士氣如虹。那芝麻李卻接連打了兩仗,師老兵疲。明明再向前幾步就唾手可得的戰功,兄弟我爲什麼要冒險等着你回去弄什麼招安?!萬一朝廷不願意招安這幫紅巾賊,你一來一去至少小半個月。有這半個月時間,芝麻李早緩過氣來了。我再過河去打他,哪還會像現在一樣贏得輕鬆?!”

一連串的問話,令逯魯曾滿頭是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月闊察兒見此,突然伸出一支胳膊,將逯魯曾摟在腋下,推心置腹地說道:“老祿,兄弟我知道你需要一場功勞自保。就憑咱們倆多年的交情,兄弟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被別人害死。這樣吧,你就在我軍中住着,哪也別去。等打下了徐州,我就把功勞分你一份。說你用招安的手段麻痹住了芝麻李,所以我才能順利殺到徐州城下。你說,兄弟我仗義不仗義?!”

麻痹?如果芝麻李真的想尋求招安的話,絕對就預料不到,自己前腳剛走,朝廷的大軍就殺到徐州城下來!想到趙君用昨夜迫切的面孔,再想到自己於被俘之後受到的那些善待,逯魯曾心裡好生難過。

然而,難過歸難過,作爲朝廷的忠臣,他也絕不可能派人去給徐州軍通風報信,讓後者趕緊做好迎戰準備。更不可能冒着將月闊察兒這一派也徹底得罪掉的風險,跟後者硬拗。思前想後,終是發出了一聲長嘆。把自己昨天趕了一夜的奏摺揉成了團,順手丟進了火堆當中。

吃過了午飯,他繼續失魂落魄地跟着月闊察兒向南開進。傍晚酉時,就再度抵達了黃河渡口。那守衛渡口的徐州紅巾士兵,顯然被打了個搓手不及。稍稍抵抗了一下,就放棄了浮橋,落荒而逃。

月闊察兒明白兵貴神速的道理,立刻派遣出一萬高麗僕從兵馬,冒着被徐州紅巾半渡而擊的風險。從浮橋上衝到了黃河南岸,建立起了一個穩固的陣地。隨即又將麾下一萬蒙古騎兵分爲兩波,一波渡過河去,加強防禦。以免芝麻李趁夜來搶奪浮橋。另外一半,則與剩下的萬餘高麗僕從一起,駐紮在了黃河北岸,保護大船上的糧草輜重。只待明天日出之後,就殺過橋去,繼續向徐州城下推進。

待安排好了一切,天色就徹底黑了下來。月闊察兒在北岸的中軍帳裡擺下酒宴,替老朋友逯魯曾壓驚洗塵。逯魯曾心裡覺得對不住徐州紅巾,只喝了兩巡,就醉成了一團爛泥。具體酒宴何時結束,自己又是如何離開的中軍大帳的,一概不得而知。

黎明時分,他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與脫脫、月闊察兒等人一道,攻破了徐州城。將城中的八萬紅巾將士,還有十多萬居民,不分男女老幼,殺了乾乾淨淨。那又熱又濃的人血,順着城門淌了出來,一直淌進了滾滾黃河當中。到後來,整個黃河水都變成了血一般顏色,燃燒着,燃燒着,燒得天地之間,一片耀眼的紅!

天庭失火了,神仙們忙得焦頭爛額。人間的慘劇,他們顧不上管,也沒有能力管!

第152章 生意第140章 奇襲第49章 市井(下)第72章 執旗者(下)第1章 鬼上身第100章 腹黑耿再成第33章 討價還價(下)第59章 戰前(上)第155章 追趕第61章 絕響(上)第46章 渡河(上)第15章 天機第102章 殺人放火受招安第44章 徐州(中)第32章 異變(中)第27章 天變第173章 江山如此多驕第55章 點將(下)第80章 破軍(下)第234章 審判(上)第201章 華夏(上)第24章 備考(中)第39章 奪營(中)第47章 背叛(中)第81章 激流(上)第54章 點將(下)第31章 討價還價(上)第67章 出洞(上)第268章 沈萬三(下一)第189章 彈指第28章 基業(中)第41章 改元第247章 國家壟斷資本主義(中)第10章 暗戰(下)第76章 黃雀(中)第10章 不適應第39章 奪營(中)第7章 左軍都督第227章 人(下)第162章 朱重八第71章 猶豫(中)第7章 赴會(中)第81章 變第261章 武學(上)第186章 張九十四第195章 聯盟第175章 瑣事第9章 暗戰(中)第270章 沈萬三(下)第37章 平等之惑第28章 衝突第193章 朱公路(中)第201章 華夏(上)第63章 衆生(上)第55章 椅子(中)第207章 第五軍第183章 拉朽(下)第2章 朱老蔫第22章 光與影(下)第88章 推銷第68章 出洞(下)第108章 燒餅歌第84章 華夏通寶(下一)第81章 激流(上)第9章 暗戰(中)第81章 激流(上)第212章 萬人敵(下)第67章 秋露(中)第72章 投效第23 過江第2章 黑手第45章 窗戶紙第47章 賺錢的捷徑第41章 劫持第33章 封神演義第75章 山寨招聘會第52章 負荊(下)第11章 讀書人第16章 血祭(中)第9章 時間第89章 將計就計(上)第85章 收心第19章 千頭萬緒(下)第8章 暗戰(上)第65章 苗軍(下)第67章 抉擇(上)第57章 歷史的塵埃(上)第198章 高郵之盟(下)第32章 討價還價(中)第15章 天機第70章 猶豫(上)第45章 窗戶紙第13章 男兒(下)第66章 苦戰(下)第53章 破賊(上)第9章 分女人第87章 戰爭(中)第38章 文明(下)第26章 匕現(中)第2章 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