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隊,前方十五步,擲!”隨着百夫長李子魚一聲令下,一百名擲彈兵伸腰展臂,將裝滿了沙子的訓練手雷擲向了十五步到十八步的目標區域,動作整齊得就像一排人形投石車。
“甲醜隊,前方十五步,擲!”百夫長慄重彬緊跟着拆開嗓子,帶領另外一夥擲彈兵,將訓練彈向前投出,砸得目標區域煙塵滾滾。
“甲寅隊,前方十五步,擲!”
“甲辰隊,前方十五步.....”
呼喝聲此起彼伏,一身短打擲彈兵們在各自百夫長的指揮下,於訓練場上揮汗如雨。
這羣擲彈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壯漢,個個身高力大。經歷了連番幾次戰鬥之後,無論是對命令的響應速度,還是對投擲的距離和區域的把握,都得到了極大的提高。然而,擲彈兵千夫長劉子云在旁邊卻看得興趣缺缺,總是不停地走來走去,目光大部分時間都盯着自己的鐵皮戰靴。
“大劉,你是怎麼了?誰惹你不痛快了!”校場另一側正在指點新兵和輔兵訓練的王大胖敏銳地發現了劉子云的狀態有異,抽了個空子跑過來,小聲追問。
“沒事兒!”劉子云笑了笑,臉上的表情好生疲憊。“我在想,咱們左軍什麼時候出發?!”
“那着什麼急啊!你沒聽於參軍說麼,都督讓他至少準備三個月的軍糧。咱們這次打出去,估計不到秋收時不可能收回來了。”王大胖想了想,大咧咧地安慰。
也難怪劉子云提不起精神!殲滅月闊察兒那場戰役,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隨着芝麻李南征的部隊,也在五天前就誓師出發了。如今整個徐州城內,除了長史趙君用麾下的幾個嫡系營頭,就剩下朱八十一的左軍。眼看着前方捷報頻傳,自己這邊卻憋着一身勁兒沒地方使,當然讓人心裡頭不會太痛快!
然而,王大胖的安慰,卻沒起到多少作用。擲彈兵千夫長劉子云依舊耷拉着腦袋,用靴子將地面上的石頭子四下亂踢。
“唉!我說大劉,你那個,你那個不是也捨不得家裡的老婆孩子熱炕頭了吧!”王大胖擔心好朋友的狀態,想了想,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追問。“那你可得仔細想想了,咱們左軍將來的成就肯定不止現在這樣。你要是現在就滿足了,將來肯定得把腸子都悔出來!”
“滾!你才捨不得老婆孩子了呢!”劉子云擡起腿,作勢欲踢。“沒事兒幹就煉你的兵去,老子這邊萬一受了損失,還得找你要補充呢!”
“你那兒?”王大胖向後跳了幾步,不屑地撇嘴。“等着去吧!老子這裡出去的人,吳二十二和徐達兩個還搶不過來呢,哪裡輪得上你?!”
“不給就不給,誰稀罕!老子自己去輔兵裡頭招。就按照都督說的那個,以老帶新,也照樣能把隊伍補起來!”劉子云很受打擊,立刻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大聲嚷嚷。
“喂,你今天吃火藥了?!還是昨天晚上讓娘們從炕上給踹下來了?!”沒想到劉子云說翻臉就翻臉,王大胖愣了愣,豎起眉頭來追問。
回答他的只是一聲嘆氣。擲彈兵劉子云不肯將目光與他的目光相接,扭過頭,訕訕地走遠。從背後望去,這一刻的身影顯得格外蕭索。
“唉,大劉。到底怎麼了,我不是跟你開個玩笑麼?你這人怎麼一點兒也不經逗啊!”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王大胖彷彿明白了一些,趕緊從背後追上去,輕輕按住此人的肩膀。“我真是跟你開玩笑的。我這邊剛出鍋的戰兵,哪回不是先送到都督那邊分配?什麼時候輪到我自己做主兒了!你彆着急,擲彈兵早晚有大放異彩的那一天!”
“唉!”劉子云繼續低聲長嘆,精神頭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來。連續三場大戰,擲彈兵發揮的作用都遠不如大夥對他們的期望,並且還呈現明顯降低的趨勢。居高不下的啞火率,無法預料的爆炸時間,還有低得可以忽略的自衛能力,讓這個剛剛建立沒多久的兵種,越來越呈現雞肋的嫌疑。而爲了保證每個人隨身攜帶的手雷數量和身體的靈活性,擲彈兵配備鐵甲的時間,還被無限期的後延。在戰場上,萬一單獨面對敵軍,基本上就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根本無法獨自生存。
“唉!我覺得啊,有些事情不能怪你們!”王大胖也陪着他嘆了口氣,晃着腦袋低聲開解,“那手雷全靠藥捻子來引發,捻子的長短粗細又全靠工匠的手指頭。能保證一半兒當場爆炸,已經很是難得了!要是純靠投石車來發射,摔啞火的還得更多。更對敵軍構不成威脅!”
不得不說,他安慰人的水平實在爛到了極點。劉子云聽了,非但無法恢復起精神,腦袋反而耷拉得更低。
同是最早追隨都督去炸韃子的老兄弟,別人的前途看起來一天比一天光明,包括眼前這個喝涼水都長肉的胖子,因爲輔兵和新兵訓練任務幹得出色,都總是被都督掛在嘴邊上。而自己這個擲彈兵千夫長,無論平時還是戰後,幾乎都是被遺忘的角色。指揮能力比不上徐達,上前肉搏的機會也根本等同於無。每次都站在後排眼巴巴地看着別人立功受賞,這心裡頭,甭提有多不是滋味了!
“我說你啊,有功夫在這兒瞎琢磨,不如把訓練交給手下,自己多往黃老歪的作坊裡邊跑跑呢!”見自己的安慰發揮不了作用,王大胖轉了幾下眼睛,又低聲給劉子云支招。“沒瞧見連老黑那廝麼,頭天把賞額定出來,說誰幫他解決了火槍的藥捻子問題,就送一兩黃金。結果第二天就有了辦法,讓他手裡那把大擡槍的點火時間,一下子就縮短了大半兒。你現在手裡又不缺錢,扔給作坊裡的工匠們幾個,就算替你當年做小牢子時欺負他的事情賠罪了。都鄉里鄉親的,他們能不好好替你想主意?!”
“嘶!這倒也是!”劉子云的眼神立刻亮了起來,狠狠給了王大胖一巴掌,大聲抱怨,“你怎麼不早說?!我這幾天頭髮都快愁白了!”
“嗨,嗨嗨!好心替你出主意,你居然還敢拍我?!”王大胖豎起眼睛,做抗議狀,“那個,啥!以後甭指望哥哥我再幫你!”
“哥,你是我親哥,你是我親哥還不行麼?!”劉子云理虧,衝着王胖子又是作揖,又是打躬。“今晚記得別吃飯,申時去臨風樓,想吃什麼隨便你點!”
“算了吧,有好菜不讓喝酒,還不如拿去喂狗!!”王大胖看了他一眼,不屑地撇嘴。“偷着喝幾杯,你有沒有那個膽兒.....”
“頂風作案,你嫌我最近還不夠背麼?”劉子云又拍了他一下,低聲打斷,“除了陪你偷偷地喝酒之外,其他事情,你要王胖子開口,我劉某人絕對不含糊!”
“老子現在活得有滋有味,哪裡需要你來幫忙?!”王胖子將胸口向上一挺,志得意滿。“不過,,,,,,,”輕輕扶了一下自己頭上的皮盔,他又訕笑着補充,“有空幫我起個名唄!你看你們哥幾個,這個子,那個輔的。有名有姓還有字,一聽就是個富貴人。就我跟老吳兩個,還靠當年的編號混呢!”
“取名的事情,你不去找祿老頭,找我哪成?!”劉子云愣了愣,有些自卑地搖頭。
自打逯魯曾加入徐州軍,並主動承擔起替左軍教導軍官們唸書識字的任務之後,周圍的一干老兄弟立刻就都變得文雅了起來。李子魚變成了李知宇,徐洪三變成了徐萬象。就連匠作營的千戶黃老歪,都有了個響亮的名字,叫做黃直黃行儉。
只有千夫長吳二十二和王胖子兩個,因爲看不慣老祿頭那一幅施恩於人的做派,至今還頂着一串兒數字廝混。看起來於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我跟他沒交情!”王胖子撇撇嘴,滿臉不屑。“讓他給取了名字,老子就成了他的弟子們生!這天下,除了咱們都督之外,誰配做我師父?!”
這就是王胖子的雞賊之處了。逯魯曾才名遠播,又是如假包換的進士出身,眼下不光在左軍當中,放眼整個徐州城內,都甚受推崇。爲了表示歉意,趙君用不但補辦了拜師禮,還特別花錢買通了黃河上的水寇太叔堂,搶在朝廷將祿家滿門捉拿的聖旨到達前,到北岸的修武城中,把老夫子的嫡系親屬全給偷運了出來。結果老夫子現在於徐州紅巾中地位超然,隱隱已經成了所有讀書識字人的天生首領。
王胖子雖然不懂什麼官場手段,權力傾軋,但是敏銳地感覺到祿老頭有些太不知道進退了。所以寧願繼續做他的王十三,也不肯像別人那樣,以被祿老夫子賜名爲榮!
作爲當年蘇先生麾下僅有的幾個識字幫閒之一,劉子云心思轉得也不慢。稍一愣神兒,就理解了王胖子到底在迴避些什麼事情。於是伸出根手指在對方的頭盔上點了點,笑着說道:“行啊你,胖子,這身肥肉沒白長。行,念在你足夠聰明的份上,哥哥就幫你一把。王十三,王十三。十三,十三,上下都不沾!乾脆你就叫王別,不,王弼算了。姓王名弼,字輔臣。比哥哥我的劉雄好聽一百倍!!”
注:好了,從本捲起,農民軍領袖就都開始有正式名字,不再保持元末底層的姓氏+編號的基本特色了。向參與進來,於朱八十一一道驅逐蒙元的,儘管報名。姓氏+名+字,不要太現代化。酒徒會盡量安排大家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