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你是說曾經作了《燒餅歌》的劉基劉伯溫。”儘管昨天晚上已經被施耐庵和羅貫中師徒給震驚過了,有了一定的免疫力,朱重九依舊差點沒把眼睛從眶子裡給瞪出來,劉伯溫,居然是劉伯溫,英烈傳裡頭那個手持羽扇,搖一搖就前後推算五百年的那個,妖魔鬼怪見了都得退避三舍,人世間更沒對手。
自己做夢都想把這個人給翻出來,哪怕是三顧茅廬也在所不惜,卻沒想到人家早就做了蒙元朝廷的官,幾個月前才因爲紅巾軍進攻杭州而失業。
對於自己記憶中所掌握的歷史,朱重九現在於細節方面,早已不報太大希望了,從文武雙全的胡大海、大字不識的徐達到懷才不遇的朱元璋,跟自己記憶裡那些形象,基本上就沒有一處是能對得上號的,更可氣的是揚州知府羅本,在自己眼皮地下晃了快一整年了,若不是昨天晚上見到了施耐庵,自己居然還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寫了三國演義的大神羅貫中。
現在又冒出來了一個劉伯溫,結果也是一樣,居然不好好地在家裡研究星相,推算真龍天子出於何處,卻跑到蒙元朝廷那邊做官,還不受人待見
正亂七八糟地想着,卻又聽見胡大海高聲說道:“燒餅歌肯定不會是劉伯溫做的,否則,蒙元朝廷那邊早砍了他的腦袋,不過,這個人很有本事,人品也極爲端正,當年在江西做官,秉公執法,不畏強權,被老百姓稱爲劉青天,後來雖然因爲得罪上司被免了官職,卻闖出了偌大的名頭,凡是他住過的地方,士紳豪強都主動收斂,地痞流氓也不敢做得太過份。”
“此人師從鄭復初,文采斐然,見地也遠超常人。”逯魯曾想了想,也低聲點評,“不過此人對朝廷一向忠心,當年曾經竭力反對朝廷招安方國珍,在任上時,殺起明教子弟來也毫不手軟。”
“居然還是個雙手佔滿了義軍鮮血的反動派。”聞聽此言,朱重九心裡忍不住打了個突,從前第一段時間揚州當地士紳們的反應上來看,自己好像也不怎麼受他們的待見,貿然派人去邀請劉伯溫,萬一對方直接翻了臉去出首,那以後就只能用刀子打招呼了,彼此間再也沒有緩和的餘地。
“他當年殺明教子弟時,天下還沒出現大亂的跡象,此外,明教子弟,也是良莠不齊,難免有一些作奸犯科地落在他手裡,被殺了也是活該。”看出朱重九臉上的猶豫跡象,羅本趕緊出言補充。
“哼,那幫神棍裡頭,能找出幾個好人來。”胡大海撇了撇嘴,毫不客氣地說道,“慫恿着別人去造反,自己遇上危險就立刻腳底下抹油,滿嘴上扯的都是大義,碰上個實誠的,就往死了騙,不害得人傾家蕩產絕不罷休,不信大夥去打聽打聽,也就是咱們淮揚,徐、宿這一帶,明教的人還收斂一些,不敢太造次,在汴梁那邊,都快成一羣螃蟹了,做得比蒙古人還要過分,劉福通卻不肯管上一管。”
“通甫。”耿再成使用了個眼色,低聲阻止,有道是打人別打臉,當着朱重九這彌勒教大智堂主的面兒,你說明教裡邊個個都是神棍,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麼。
“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咱們都督的堂主是鬧着玩的,跟他們那些神棍一樣。”胡大海翻了翻眼皮,大聲補充。
“嘿嘿嘿”議事廳裡又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朱重九的大智堂主,雖然已經被劉福通和徐壽輝兩邊都確認過了,但是,淮安軍裡邊,卻沒幾個人真的拿堂主身份當回事,首先,明教眼下在淮揚各地,沒有任何特權,朱重九自己也從不跟他們發生瓜葛,其次,眼下無論在地盤上,還是在實力上,淮安軍都絲毫不比劉福通和徐壽輝兩人差,放着好好的一方諸侯不做,誰有功夫去做什麼明教的堂主,被頭上一大堆這使那使,這尊,那尊給管着,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枷鎖帶麼。
“他以前做的事情,可以忽略不計。”見大夥都不因爲劉伯溫的過往經歷而排斥此人,朱重九想了想,低聲說道,“清源回去後就立刻可以寫信給他,如果需要準備禮物的話,也一併斟酌着辦就好了,另外,如果令師有出仕的心思,你不妨替我向他發出邀請,以他的本領和聲望,可以先在揚州路做個學政。”
“謝大總管。”羅本立刻躬身下去,高高興興地替自家老師致謝,學政一詞,出自《周禮》,在淮揚體系內,負責掌管一地府學,雖然級別只有從六品,但整個淮揚地區,在才設了淮安、高郵和揚州三個學政,實在是金貴的很,並且以後整個揚州路的學子,名義上都是學政的門生,對後代前途的影響力不可限量。
“清源不必客氣,令師的才華,我一向佩服。”朱重九擺了擺手,笑着迴應,“只是他從來沒出來做過事,未必習慣,所以暫時先委屈一下,等熟悉了咱們這邊的情況,再另行安排合適位置。”
既然決定通過學校來爲自己培養人才,朱重九就沒打算把各地教育部門交到當地士紳手裡,而見識廣博,又天天慫恿讀者殺官造反的施耐庵,無疑是個合適的人選,至少,他不會教出一堆王八蛋來,明明父輩們飯都吃不飽,始終都被蒙古人當作驢子看,還天天懷念大元朝的黃金時代。
“不委屈,不委屈,家師早就曾經跟微臣說過,想找個太平地方,教幾個弟子,安安心心地頤養天年。”羅本立刻又躬身下去,鄭重施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他的眼光看,自家老師的確過於書生意氣了些,做個學政之類清貴官,反而能盡展其長,如果真的放到別的位置上,反而弄不好會誤事,讓大夥都不好交代。
“劉基那邊,你也儘量去請,他肯來便來,不肯來也別勉強,無論如何,要保證送信人的安全。”朱重八想了想,又將話頭帶回了正題。
“微臣會請求恩師也給他寫一封信,邀他先過來看看,以劉基的爲人,即便不願意來,應該也不會對同門師兄翻臉。”羅本點了點頭,爽快地迴應。
“末將也舉薦一人,學問本領不在劉伯溫之下。”見羅本接連推薦了兩個人,都得到了朱重九的重視,胡大海有些眼熱,想了想,大聲說道。
“誰。”包括朱重九在內,所有人都將目光轉向他,異口同聲地追問。
“宋濂,字景濂,別號玄真子的那位,學問好,名聲也極大,朝廷多次徵召他出仕,都被他以母病爲由給推辭了,末將跟他家是遠親,最近聽聞他爲了避兵禍,舉家遷入了江寧城中,如果主公看中他的話,末將立刻想辦法將他給弄,把他給請過來。”胡大海得意地仰起頭,一幅與有榮焉的模樣。
今天朱重九剛剛說希望大夥舉賢,他就想推薦劉基和宋濂兩個,不料反應稍慢了一拍,被別人給拔了頭籌,如今終於又追了上來,心中豈能不好生得意,說完了話,立刻拿眼睛偷看大夥如何反應,看聽聞宋濂的名字之後,自家都督會不會像劉基一樣被驚得目瞪口呆。
果不其然,朱重九立刻又愣住了,好半晌,才喃喃地說道,“通甫,通甫跟宋濂是遠親,他,他還有個別號叫潛溪先生對不對,你居然認識他,幹什麼不早點把他給請過來。”
對於這個宋濂這個名字,他可比劉基還熟悉,在另一個時空的中學語文課本里,就有此人的一篇《送東陽馬生序》,朱大鵬能背出其中每一個字,但令朱重九印象最深刻的,卻是宋濂的另外一篇,《諭中原檄》,簡直是天河泄地,氣勢萬鈞。
“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四句,在幾百年後的清末,還激勵着很多仁人志士前仆後繼,而“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爲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之語,更是開創了民族平等的先河,比後世某人提出來的“兩少一寬”,高明瞭不知道有幾十萬倍,(注1)
“他,他”沒想到自家都督對宋濂如此熟悉,胡大海也愣了愣,口齒變得有些結巴,“他,他那個人清高得很,也聰明得很,原來咱們只佔據了淮安一地,他未必豁出去一家老小的性命,陪着咱們冒險,但現在,整個江南都快別攪成粥了,他躲到江寧城裡頭,恐怕也難獨善其身,所以,還不如過來,跟着大夥一起博上一搏。”
“哈哈哈哈”在場衆人,又一次被胡大海的大實話,逗得鬨堂大笑,此一時,彼一時,剛打下淮安那會兒,有幾個人會看好淮安軍的前程,會想到淮安大都督府能有今天,而現在,大夥要地盤有地盤,要兵馬有兵馬,還握有大義在手,又何愁沒有謀士豪傑蜂涌來投,施耐庵、劉基和宋濂,只是第一波,今後,慕名而來人才還會更多,直到把大總管推到青雲之上,遨遊九霄。
注1:朱元璋的各民族一視同仁政策,的確起到了非常好的作用,直到明末,還有大量蒙古人與漢人一道,爲保護大明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