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直商量到天色大亮,才帶着滿腔的熱情各自回去休息,隨即,便按照商量好的方略,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所有部門中,最爲忙碌的,除了揚州、淮安和高郵三座大城市的府衙之外,無疑就屬黃老歪負責的工局,按照大總管府對下設部門的最新職責劃分,焦玉所負責的工程院,也就是大匠院,只負責新武器和新產品的研發,而具體制造和相關工廠作坊的建設,卻完全交給工局來負責,而參考唐宋以來的制度,修路築城,屯田治水,以及開礦紡織,都屬於工部的管轄範圍,把個黃老歪愁得腰都無法伸直了,每天彷彿扛着一座五行山,臉色蒼白,走起路來搖搖晃晃。
“不着急,再多的事情,都得一點點來,做一樣就少一樣,等這屆科舉結束,我還會給你再另行調派幫手。”朱重九看在眼裡,當然不能不管,找了個機會帶着逯魯曾和焦玉來到工局,一起幫黃老歪排憂解難。
“是,都督。”黃老歪仰起頭,咬牙切齒,他知道自己什麼水平,想讓朱重九另請高明,但拿性命才換回來的職位,又實在捨不得交給別人,發了好半天狠,才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了一句,“小人,卑職,臣下,臣下當竭盡全力,寧可累死,也不給都督丟人。”
“我可不想讓你活活累死。”朱重九笑了笑,設身處地的替黃老歪想主意,“你現在是官員,不能什麼都自己幹,有些事情,完全可以交給三個府衙,他們那邊有相應的工房,理當聽你的指揮,另外,還有些事情,你可以派手下人去做,只要你把標準預先給他們定好了,屆時做得達不到標準,就罰他重做就是,沒必要事必躬親。”
說起標準兩個字,他有猛然想起一件事,拍了下自己的腦袋,低聲問道:“你們工局現在造火器的尺子,已經統一了麼,爲什麼將作坊裡打出來的火銃,很難找到兩根粗細完全一樣的來。”
“已經,已經儘量統一了。”黃老歪聞聽,額頭上立刻滾滾冒汗,紅着臉,大聲迴應,“只是,只是眼下每個工匠在加工槍管最後一步裡,都是用手鑽和小錘,力氣不一樣,所以槍管粗細也就有了差別,還有,還有現在大匠院那邊想用天尺,而大夥都習慣了用官尺,所以有時候會弄擰了,出現差別。”
這就涉及到兩個部門之間的協調,還有工坊內部的日常管理了,朱重九不得不親自來裁決,“天尺是什麼,官尺呢,兩者什麼差別。”
“天尺短,官尺長,大夥以前打刀子和種地的傢什,通常說的全是官尺,很少有人用天尺,只是,只是焦大匠最近不知道爲什麼,非要把官尺全都改成天尺不行。”黃老歪想了想,紅着臉迴應。
“天尺是用來測日影的,遠比官尺準確!”焦玉雖然是個技術狂,卻不肯由着黃老歪告狀,立刻走過來,大聲解釋。
“測日影。”朱重九聽得滿頭霧水,皺着眉頭重複。
“是推算曆法,和觀星相所用,從大宋朝起,天尺幾乎就沒變化過。”逯魯曾在旁邊聽了,笑着替焦玉解釋,“郭守敬當年爲了重修大明曆,在全國設了二十餘座觀象臺,無數圭表,每個圭表上,所配發的天尺,都是比照同一根母尺打造,每座圭上,所刻的天尺長短,也是一樣。”(注1)
“這不就是標準度量衡麼。”朱重九聽得心中狂喜,感慨的話脫口而出,“我還正想着怎麼弄呢,直接拿過來用便是,焦大匠,老黃,咱們以後也不用分什麼天尺地尺了,所有尺子,都由工程院來打造,長度直接比照天尺,先用精鋼做一架母尺,其他尺子,都對照着母尺來,定期下發一批,將上一批迴收,凡各淮揚各地所用,皆以工程院頒發之尺爲標準。”
想推動工業化進程,度量衡標準化,就是必須完成的一步,以朱重九目前的能力和水平,顯然無法採用另一個時空的國際標準單位,但根據已有的度量衡,選一個需要改變最小的作爲標準,卻是輕而易舉,難處只在推廣力度,以及民間對此的接受程度上,而有了壟斷經營的官辦作坊和淮揚商號之後,這個難題也迎刃而解。
只要壟斷性大國企,也就是官辦作坊和淮揚商號所出的物品,一律採用天尺,每半年校準一次,由工程院負責執行,出了偏差的尺子收回,更換全鋼打造的新尺,其他小商小販,就不得不跟進,否則,他們根本無法融入這個體系,從中分羹一杯。
而金錢這東西是最爲邪惡的,以它爲動力,卻往往事半功倍,發現依照壟斷性大國企的標準才能更好的賺錢,民間交易中的長度標準,自然而然就會跟着改變,根本不用官府強力去推。
有了標準尺之後,下面的寸、分、釐、毫,就可以再用十進制細分,而尺之上,依照慣例則是丈、引、裡,只要把最基本的長度單位,尺先定下來,也就可以順利推算。
當然,與另一個時空的二十一世紀的眼光來看,這種標準依舊顯得很粗疏,但滿足目前的製造業需要,已經足夠了,至少,經歷過一段時間強制推行之後,所有壟斷性作坊裡產品,將達到比較一致的水平,每把火銃的大部分部件,也將基本能滿足可互換的要求,而不是像眼下一樣,幾乎每一把火銃都是獨立的,彼此間誰也跟誰都沒有聯繫。
統一了長度單位之後,接下來的自然是重量,這個標準選擇就要簡單得多,由於製造用心的關係,市面上可以找到許多唐初的開元通寶,每一枚爲一錢,十枚爲一兩,一百六十枚爲一斤。
朱重九在強行統一的長度標準的第二天下午,就派人收集到了上幾萬枚開元通寶,拿到工程院去,和焦玉等人一起仔仔細細清洗乾淨之後,以一百六十枚爲一組,分成若干堆,然後把每堆銅錢的重量,輪番測定,彙總起來再取起平均值,自然就得到了標準的一斤與當下流行的重量單位之間的差別在哪裡。
“取三萬二千枚開元通寶分組,按剛纔的方式反覆測算,然後,每三百二十枚錢,也就是原來的二斤,爲一大斤,每大斤分成一千份,每份爲一克。”發揮自己作爲一個大軍閥,在領地之內獨斷專行的優勢,朱重九野蠻地宣佈。
“反覆多測量幾次,參考我剛纔教給你們的天平測量法,十日之內,必須把標準的大斤百克、十克和克的標準砝碼,給我弄出來,然後武器作坊,就用大斤、百克、十克和克爲標準,最低精確到克,至於外邊,還繼續沿用斤、兩和錢,等以後咱們自己開始鑄錢了,再慢慢想辦法統一。”
粗疏,非常的粗疏,按照他這個算法,今後每標準揚州千克,其實等同於另外一個時空的一千零二十四克,整整多出了二點四個百分點,然而,爲了讓新單位更容易被這個時空接受,他只能先將那多出來的二十四克忽略不計,以後再慢慢想辦法校準。
“是。”焦玉、黃老歪等人的回答聲音裡,立刻帶上了幾分狂喜,這個時代,鑄錢的利潤非常高,他們兩個曾經多次提議,請求淮揚大總管府自己鑄錢,利用水力碾子、水力鍛錘和模具,要比官府那邊的澆鑄法,至少節約半成火耗,而一旦揚州的鑄錢可以在市面上流通起來,裡邊的貓膩可就多了,銅和鉛的比例隨便刪減一點,在外人根本看不出來的情況下,就可以將錢利再增加半成。
“別老想着發財,賺了的錢也先歸淮揚商號,不會落到你們兩個手裡。”朱重九一句話,就把二人的發財夢徹底打了個粉碎。
“嗯。”兩個互相看了一眼,怏怏的答應,但是,每個人心中,卻不約而同的打定的主意,將來若是有機會,一定要把水力鑄錢的事業推動起來。
朱重八卻顧不上管二人心裡打什麼鬼主意,索性一鼓作氣,又逼着二人和僅有的幾個大匠師,跟自己一道來進行標準溫度單位劃分,有了玻璃和水銀,利用沸水測定法,倒也也能勉強弄得出來,只不過在劃分時需要多費一番力氣,返工了二十幾次,反覆矯正一百多次而已。
所有標準單位中,最容易的,反倒是時間,這個時代通過的日晷,已經將時間劃分得非常精細,每天分爲十二個時辰,九十六刻,每個時辰相當於朱大鵬所在時空的兩小時,每刻則爲十五分鐘,每半刻,則爲一字,差不多爲七分半。
“不用字,用分鐘和息。”朱重九再度發揮軍閥本色,野蠻地將“字”廢除,將每刻強行劃爲十五等份,然後再通過沙漏,水鍾等輔助物品,將一分鐘劃成了十份,每份暫時命名爲一息。
更精確,就力不能及了,無論沙漏,水鍾還是日晷,都達不到更高的要求,不過在眼下,也已經夠用,即便最需要掌控時間的築炮和鍛打板甲工作,也只需要精確到半分鐘,也就是五息就足夠了,再精細,已經是畫蛇添足。
時間在忙碌中過得飛快,當朱重九確定完標準時間單位息,再度走出工程院的時候,已經是三月中旬,在這半個多月裡,沈萬三的船隊已經送來的第一批十萬石糧食,並且以每門火炮一萬石糧食,也就是一萬貫的銅錢比例,拉走了十門六斤炮,對着沙洲島的江灣楚,也早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每天有上萬的人在此忙忙碌碌,爲新的生活揮汗如雨,而最早一批搬遷到江灣一帶的大水車,在長江水的推動下,也開始了強勁而有力的轉動,將一門又一門銅胎鋼芯炮拉出了簡單的膛線,然後一門又一門地裝在可隨時原地固定的雙輪炮車上,從工廠裡推了出來,(注2)
注1:地尺,郭守敬所造側影臺上所用度量標準,每尺相當於現在的24.5釐米,全天下圭表上面的刻度都統一,非常精確,明代的天文測量,也採用同一標準,直到滿清入關,(引自中國古代計量史)
注2:本時空中,朱元璋一統天下之後,也曾經重新修訂了度量衡,強行推廣,無論官民,不得使用非朝廷規定的量具,使得中國古代計量標準,得到了進一步精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