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去,我要殺他,我要殺了他!”猛然間,朱八十一扭過頭,衝着芝麻李大喊大叫。
“冷靜!你這樣子,殺不了任何人!”雖然此刻的朱八十一看起來如此猙獰,但是芝麻李卻突然感覺到,小兄弟跟自己之間的關係又近了一些,近到已經難分彼此。
“你先歇着,讓我來!”用力按了按朱八十一的肩膀,他大聲命令。隨即,把手探向身後親兵,“拿那張三石力的硬弓來!”
“是!”親兵們紅着眼睛,遞上一張巨大的步弓,和一支狼牙箭。
芝麻李把箭按在弓臂上,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將弓拉成了滿月。城下耀武揚威的那名蒙古武士敏銳地感覺到了危險臨近,把馬頭向後一撥,撒腿就逃。
“嗖!”一支狼牙箭從天空中飛下來,正中他的後頸。將他從馬背上推下來,死死地釘在了地上。
“出城!殺韃子!”芝麻李放下強弓,咬着牙,大聲命令!
“出城!殺韃子!”
“殺韃子,殺韃子!”城頭上,響起一陣山崩海嘯。所有親眼目睹了蒙古人暴行的弟兄們,都抄起兵器,緊緊地跟在了自家主將身後。
“殺韃子,殺韃子!”徐州城北門大開,毛貴率領前軍兄弟,穿過吊橋,在正對城門口兩百步遠的地方匯成一個巨大的方陣。
“殺韃子,殺韃子!”緊跟在前軍後邊是右軍,兩千餘名弟兄高手持簡陋的兵器,從吊橋上跑下來,義無反顧。
左軍、中軍、後軍,還有風字營、火字營、林字營、山字營,以及其他一些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根據《孫子兵法》中格言而命名的營頭,都高舉着戰旗,從城門口魚貫而出。密密麻麻,與先前殺出來的衆兄弟們站在了一起。
“殺韃子,殺韃子!”他們當中大多數身上都沒有鎧甲可穿,手中的兵器,也只是一根簡陋長矛。而他們,卻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貼着手臂,誰都不願落後半步。
他們已經被當作牛羊一樣屠戮了七十餘年。
他們從參加義軍到現在,還不到一百天。其中還有不少人是被協裹進來的。但是,已經習慣了站着習慣,卻再也不願意跪下去。
“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殺韃子!”人們揮舞着手中的兵器,擁擠着,叫喊着,怒吼聲伴着料峭寒風,響徹整個原野。
忽然間,遠處已經臨近結冰的黃河顫動了一下,騰起了驚濤駭浪。
金黃色的波濤“轟”地一聲跳上半空,然後又咆哮着落下,且沉且浮,宛若一條剛剛被驚的巨龍,憤怒地舒展着沉重的身體。
這條龍,在沉睡了近百年後,終於醒來了。捲起萬丈波濤,滌盪世間所有腥羶。
“轟隆!轟隆!轟隆!”聽到來自背後的洶涌水流聲,蒙元御史大夫、河南江北行省左丞兀剌不花眉頭皺了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事物反常必爲妖!作爲勳貴裡邊難得一位的儒家子弟,他雖然不大相信這些怪力亂神,但對黃河在十一月底卻突然水流量大增的事情,卻也是多少有些忌憚。然而,當他看到對面正靠着護城河整理隊形的義軍,臉上立刻涌起了一縷輕蔑的笑容,心中的不安也在一瞬間又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怒不興兵,芝麻李明顯中了自己的激將法,沒等他麾下的蟻賊們做好準備就衝了出來!
而那些蟻賊們,居然連最基本的列陣都會學會,人挨人,人擠人,亂得像晚秋的騾馬市場一般,根本沒有任何秩序可言!
早知道這樣,自己再等上兩三個月,待春回大地後再來討伐這夥蟻賊也不爲遲。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裡無法成軍,再多給芝麻李兩個月,結果也是一樣。雖然眼前那羣螞蟻的隊伍裡,已經出現簡陋的令旗、認旗和其他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旗幟,旗幟下的蟻賊頭目們,也在努力地約束部曲。但蟻賊就是蟻賊,你就是給他們一萬年時間,再給他們充足的軍糧和武器,他們照樣無法變成真正的將卒。
“擂鼓,準備接戰!”沒興趣看芝麻李如何整頓隊伍,兀剌不花從身側的親兵背上抽出一根橙黃色的令旗,用力揮了幾下,然後大聲命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雷鳴般的鼓聲,立刻中軍位置響起。正在懶洋洋整理鎧甲的羅剎兵們,立刻像吃了曼陀羅花一樣跳了起來,快速與距離自己最近的同夥匯聚成排,然後一排接一排從剛剛建立起的兵營中走了出來,在正對着義軍正中央五百步左右的位置,遙遙地列出了一個整整齊齊的橫長形大陣。
“嗯!”兀剌不花滿意地點點頭,將橙黃色令旗丟給另外一名親兵。隨即,再度抽出一綠、一藍兩面旗幟,先後舉過頭頂輕輕搖晃。
“轟!”所有蒙古武士全部跳上了馬背,風一般朝方型大陣左側衝去。藉着方陣東南角位置向後拉道個弧線,轉眼間,就將長方形大陣變成了一把銳利的彎刀。
那些看到藍色令旗的高麗僕從,則一分爲二。半數裝備着朴刀的傢伙,快步走到“彎刀”西側,匯聚成一個厚重的底座。另外一半兒手裡僅有木棒的,則排着隊逼向正在低聲哭泣的百姓,將他們像趕羊一般,朝軍營後方的黃河趕去。逼他們緊貼着堤壩站成十數個人疙瘩。然後畫地爲牢,不准他們再做絲毫移動。
前後不過是半柱香時間,蒙元兵馬已經完成了全部戰前準備工作。反觀護城河畔,徐州軍依舊忙碌地整理隊形。所有排兵佈陣規則幾乎都是昨天上午才臨時想出來的,到了下午,也只頒發到了千夫長一級的將領手裡。而更低的百夫長、十夫長,則根本沒得到過任何通知和訓練。完全靠着各自頂頭上司的吼聲來指揮手下士卒,步調根本無法保持一致。
更令大夥尷尬的是,在昨天的議事中,高級將領們一致認爲只需要戰兵出馬即可,各自麾下的輔兵只需要留在城牆內側隨時候命。然而他們卻誰也沒有過問其他人到底能拿出多少戰兵。眼下沿着護城河開始列陣,才猛然發現,彼此手中的兵力差別,已經懸殊到了一個驚人的地步。
人數最多的如後軍都督潘癩子,麾下幾乎沒有戰兵和輔兵之分,把額定的五千士卒,全都當作主力給拉了出來。
人數稍少些的如右軍都督彭大,麾下戰兵數量也高到了兩千四百多名的地步,密密麻麻地擠成了個多邊形,四周參差不齊。
其他各位將領麾下的戰兵,包括芝麻李自己的中軍在內,或是兩千左右,或是三千出頭,彼此之間差距也非常巨大。但是隻要不跟左軍站在一起,他們之間的人數差距就不那麼令人感到震驚了。朱八十一所統率的左軍,居然還是昨天上午那六百來人,沒有因爲即將開始的惡戰多出一個!
“把陣形再拉開些,靠着運河一字排開吧,各營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不用緊挨着,免得影響兵馬調動!”望着對面已經嚴陣以待的官軍,芝麻李覺得臉上有些發燙,皺了下眉頭,很無奈地說道。
眼下的徐州軍,可做不到像對面蒙元兵馬那樣,完全跟着令旗和戰鼓來移動。立刻,有數名大嗓門的傳令兵跳上戰馬,從中軍位置向左右兩個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扯開嗓子不斷地重複,“一字排開,大總管有令,各營沿着運河一字排開,彼此之間留出半丈寬的通道,以供兵馬調動!”
“呼啦啦!”原本就不太整齊的隊伍立刻變得更加混亂,好半天,纔在千夫長和各營主將的約束下,重新把隊形整理清楚,彼此間慢慢拉出一個明顯的距離。
“嗯!”看着徐州軍在距離自己數裡遠的位置忙碌,兀剌不花既沒有命令大軍立刻壓上去趁火打劫,也沒有派出弓箭手進行騷擾。而是饒有興趣地分辨起觀察起對面各營的臨場表現來,不斷地搖頭或者點頭。
“大帥,要不要末將帶些人過去,教教他們怎麼打仗?!”一名世襲的騎兵百戶等得百無聊賴,湊到兀剌不花的身邊,小聲提議。
“沒必要!”兀剌不花手捋鬍鬚,笑着搖頭,低聲迴應。“芝麻李的帥旗背對着吊橋,一旦發現勢頭不妙,隨時都可能逃回城內!那樣的話,爾等可能就要強行攻城了。不如多給他點兒時間,讓他多一點信心。然後再打他個措手不及!”
“大帥英明!”騎兵百戶佩服得五體投地,手按胸口,在馬背上恭恭敬敬地施禮。
“不過你也別閒着,去,替我向芝麻李傳個話!讓他不要着急,慢慢弄。什麼時候把隊伍理順了,什麼時候我再開過去割他的腦袋!”
“諾!”世襲百戶也吞莫哥答應了一聲,撥轉馬頭,興高采烈地去了。
看了看麾下百戶那驕傲自信的背影,兀剌不花又點點頭。然後將目光轉向身邊的隨行幕僚,笑着吩咐,“諸君,跟着我去軍陣背後吧,走得近些,一會也能看個熱鬧!這一仗,不存在任何懸念!”
注1:黃河在1194年到1855年間,都流經徐州境內。河道幾乎緊貼着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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