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迎戰,”王保保大喝一聲,順手從地面上抄起一塊盾牌,大步迎向正對着自己的槍鋒,
對手速度依舊不快,僅僅比先前稍稍提高了些許一點兒,應該是不懂得充分利用山勢,或者是由於主將過於死板,爲了保持陣形而故意放棄了對山坡的利用,無論如何,這都是一個破綻,他必須牢牢地抓住,
“全體,,迎戰,”百餘名忠心耿耿的家丁大吼着追上去,將王保保團團圍在了正中央,每個人手裡都持着彎刀和圓盾,然後像一個車輪般,朝淮安第三軍滾了過去,
這是探馬赤軍老祖宗留下來的戰術,臨陣對敵,再恰當不過,當年王保保等人的祖輩,就靠着這種戰術打得南宋將士抱頭鼠竄,如今,他們要複製祖先的輝煌,
河灘上的兩千餘名探馬赤軍,也迅速上前,牢牢護住王保保的左右兩側,弓箭手丟棄了角弓,從腰間拔出彎刀,重步兵高高地舉起長柄大斧、刀盾手將身體掩在盾牌之後,刀鋒向下斜指,長銑手則將帶着刺的鐵叉子,從第二排位置伸過來,於自家人身前交錯晃動,爲敵軍靠近製造障礙.....
儘管被銅哨子聲吵得心煩意亂,這支探馬赤軍,依舊錶現出了訓練有素的一面,所有戰陣配合,都做得一絲不苟,
他們依舊有信心戰勝對手,
因爲對於步戰而言,兵種過於單一是純粹的找死行爲,雖然對手眼下氣勢正盛,手裡卻只有長槍,而他們手裡的兵器,卻是長短配合,可遠可近,
長槍不利於近戰,
按照以往的經驗,只要雙方將距離縮短到半丈吱內,等待着淮安軍的,有可能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不需要參戰的蒙古號手,岔開雙腿,站在河灘上,將手中牛角吹得聲嘶力竭,宛若猛獸嗜血的長嚎,帶着金屬的冰冷,透過重重鎧甲,一直刺入人的骨髓,
河灘上忽然變得萬籟俱寂,
不敢保證火炮會不會炸膛的徐州炮手們,被督戰隊逼着返回彈藥箱旁,拼命用抹布沾了河水,冷卻炮身,
待炮身完全冷卻之後,也許,他們就有下一次發射機會,
河面上的四艘戰艦,也停止了沒有任何準頭的發射,扯滿了風帆,以最快速度向岸邊靠近,
沒有鼓聲,沒有號角,只有船槳擊打水面的聲音,嘩嘩譁,嘩嘩譁,好像士兵整齊的步伐,
山坡上壓下來的淮安軍,也同樣變得悄然無息,平端着長槍,繼續緩緩前行,就像一座移動的高山,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蒙古號角再度響起,充滿了焦躁,
兩千餘探馬赤軍在號角的催促下,加速向對手衝去,
從山坡上壓下來的淮安軍繼續下壓,戰術單調得令人髮指,
“啊,,啊-----,”探馬赤軍們扯開嗓子,像野獸一樣嚎叫,盾牌、長矛、長銑、大斧對準越來越近的槍鋒,兩眼一眨不眨,渾身肌肉僵硬如冰,
對方的陣形太密了,根本沒有任何空檔,長槍緊挨着長槍,就像一排細密的牙齒,所以他們必須找到破綻,頂住對手第一波突刺,才能滲透進去,然後才能施展自己一方最擅長的小隊列配合衝殺,但,但破綻究竟在什麼位置,
沒有破綻,只能硬碰硬,
看最後一刻,誰的手更穩當,誰的鎧甲更結實,
“啊,,啊-----,”探馬赤軍們的叫聲愈發淒厲,恨不能將腔子裡的所有緊張都隨着叫聲排體外,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迴應他們的,只有整齊的腳步聲,如上了發條的機器般整齊劃一,
十步、九步、八步、七步、六步......
“啊,,,”終於一羣探馬赤軍無法承受槍鋒帶來的壓力,脫離本陣,大叫着向前撲去,
“吱,,,,,,,,”長長地龍吟再度響起,刺破天邊絢麗的晚霞,如晨曦一樣滌盪世間黑暗,
最外側的淮安將士們手裡的長槍,以同樣的速度和角度,猛然前刺,整個三角陣的頂端和左右兩個邊緣,瞬間向外延伸了半丈寬,
“噗,”冷兵器刺入肉體的聲音,令人額頭髮木,用千斤水錘反覆鍛壓出來的槍鋒,毫無阻礙地刺穿了探馬赤軍身上的皮甲,刺破皮膚、肌肉和單薄的肋骨,將裡邊的內臟攪得一團粉碎,
大部分被刺穿身體的探馬赤軍將士,當場氣絕,還有十幾個沒被傷到要害的,掛在冰冷的槍鋒上,大聲慘叫,“啊,,啊,,啊,,”
包裹在面甲後的臉孔上,閃過了一絲不忍,但長時間的訓練,卻讓位於三角陣最外側的所有淮安將士,毫不猶豫地採用了同樣的動作,槍纂後抽,搶身轉動,銳利的槍鋒迅速拔出,無數條血光緊跟着飛上了天空,然後落下來,不分彼此地染紅敵我雙方的眼睛,
“啊,,啊-----啊--啊--,”十幾個沒立刻斷氣的幸運兒或者倒黴蛋,張開雙臂,在血雨中大聲慘叫,身體一圈一圈旋轉着,旋轉着,試圖尋找一個支撐,然而,他們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找到,仰面朝天倒了下去,圓睜的雙眼裡,寫滿了恐懼與絕望,
“吱,,,,,”哨子聲忽然又響了起來,將所有淮安軍將士從短暫的失神中喚醒,隨即,整個鐵三角大陣又開始向前推進,“轟轟轟”,“轟轟轟”,牛皮戰靴踩得大地上下晃動,
“衝上去,衝上去攔住他們,”探馬吃軍隊陣列裡,有將領在聲嘶力竭地大叫,但是語調裡,卻隱隱透出了幾分恐慌,
如此冷酷的殺戮,他們也是第一次見到,在此之前,他們周圍,從來沒有任何人,將軍隊訓練得像一臺機器般,不帶絲毫屬於人類的感情,、
“衝上去,衝上去殺光他們,”的確,有大批的回過神來的探馬赤軍,組成他們最拿手的小隊衝上,就像一羣秋夜裡的飛蛾,絕望地撲向明亮的篝火,
大批的飛蛾,在剛剛接近火焰邊緣,就被活活“燒死”,落在篝火周圍,變成一具具屍體,
但是也有少數個頭足夠大,運氣足夠好的飛蛾,在同伴的掩護下,成功地砸入了火焰中央,發出“咚咚”的聲響,
長三角形的淮安軍槍陣,被砸出一個又一個小的塌陷,然而,這些塌陷卻很快就恢復如初,
倒下的淮安軍士卒,被迅速推開,無論生死,
裡層的弟兄,則逐排向前補位,雪亮的槍鋒,平平地指向陣外,等待對手下一次靠近,等待下一次出槍,無悔,亦無懼,
肉搏戰幾乎在剛剛展開的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狀態,
從沒被打得如此慘痛的探馬赤軍,在各級將領的督促下,一次又一次,以各種方式,向淮安鐵三角展開了反擊,
他們不甘心,
他們無法忍受,
明明那羣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什麼都不會,連基本的兵器搭配都不懂,就知道拿着一杆長槍不斷地向前捅,
而他們,卻是祖一輩,父一輩都以征戰爲生,每個人至少都熟練掌握了兩種以上兵器,並且通曉不下二十種戰陣配合,
他們是天生的掠食者,而對手不過是一羣獵物,
誰曾想到,這羣獵物卻突然長出了犄角,捅破了掠食者的肚皮,
往前捅,往前捅,往前捅,沒有變化,沒有後招,這算什麼本事,
然而,虎撲、蛇盤、狼躍、鷹擊,各種各樣的戰鬥花巧,在上百杆齊刷刷前捅的長槍面前,卻全都失去了作用,
只要雙方距離接近到半丈以內,三角陣中,就是齊齊的一排長槍,
每個人身體的寬度上,至少有一杆,無論是向左挪動,還是向右閃避,總有一杆長槍在那裡等着你,
有些武藝嫺熟的探馬赤軍,毫不猶豫地臥倒在地,試圖從對方的下盤尋找突破口,
然而,令他們無比絕望的是,沒等他們靠近攻擊位置,已經有數條長槍,從三角陣的第二排捅了出來,自上向下,梳子般,護住了第一排將士的雙腿,
攻不進去,他們只能徐徐後退,然後等待對方主動追擊,露出破綻,
但是,淮安軍的三角陣中,卻沒有任何人主動追出來,整個軍陣緩緩地調整到最初形狀,緩緩前壓,依舊像先前一樣,不疾不徐,
凡是被三角陣壓到的位置,都迅速土崩瓦解,
巨大的壓力下,探馬赤軍紛紛後退,以免成爲槍下之鬼,
但是,總會有一些血勇之輩,不甘心就這樣被擊敗,寧願用生命捍衛祖輩的榮譽,
他們瞅準機會,咆哮着衝上去,試圖力挽狂瀾,
他們慘叫着被長槍挑起來,掛在三角形大陣邊緣,成爲一具又一具屍骸,
“衝上去,保力格,賽絲丁,你帶人衝上去,把他們擋在這裡,脫因帖木兒馬上就會趕過來,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馬上就到了,咱們已經能看到他們,”王保保被家將們強行協裹着後退向河畔,一邊退,一邊大聲喝令,
不是輸不起,然而,他卻無法容忍自己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輸在一個無名小輩之手,
如此醜陋的軍陣,如此簡單的戰術,根本就不是一個懂行的將領所爲,王保保甚至相信,三角陣裡頭那個姓徐的傢伙,從來都沒完整地讀過一本兵書,也沒系統地學習過任何臨陣戰術,
但是,他卻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還好,在謀略上,他還略勝出了一籌,
只要能組織起身邊的弟兄們,將這個三角陣纏住半刻鐘,脫因帖木兒與賀將軍兩個,就能從兩側趕過來,從三角陣最薄弱的後方,發起攻擊,
他不相信,八千多探馬赤軍,依舊吃不下這一千淮安農夫,雖然這羣農夫已經武裝到了牙齒,
“衝上去,衝上去,擋住他們,脫因少爺馬上就到了,”家將頭目保力格,大聲叫嚷着,從身邊召集起百餘名探馬赤軍,再度頂向那個鐵三角,
“弟兄們,跟着我來,”千夫長賽絲丁抹了一把臉上的血,咬牙切齒地命令,
他們兩個都是王保保麾下數得着的勇將,無論身手和威望,都遠在其餘將領人之上,身先士卒地衝向了淮安軍,立刻引起許多人的捨命追隨,在極短時間內,就重新組成了一道頑強的攻擊陣列,
“愚蠢,”徐達在鐵三角的正前方,輕輕地搖頭,
腳下地面被血水浸得又溼又滑,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在敵軍撲上來的一瞬間,他和身邊的親衛們,同時將長槍刺出,刺穿一名探馬赤軍的身體,
側面鍛壓着兩道排凹槽的槍鋒,根本不會被血肉所阻擋,迅速抽出來,恢復到先前準備出刺位置,
被抽走了全身生命力的對手,像團泥巴般軟軟地倒下,土黃色的面孔上,寫滿了困惑,
一直到死,他都無法理解,自己爲什麼會倒在如此簡單的招數之下,
然而徐達卻沒有功夫替他解惑,
這種簡單至極的槍陣,完全脫胎於胡大海去年在淮安城下的戰鬥中,臨時創造出來的戰術,
千人,千槍,如牆而進,
當時的場景,令徐達的印象如此深刻,永遠無法忘懷,
所以,事後他不知道多少次,跑去向胡大海討教用槍技巧,然後第三軍中,槍術訓練,就成了首選科目,每一名士卒都要練習上數千次,對着木頭的靶子,要一刺而穿,並且正中要害纔算過關,
於是,泗州城附近那些不肯屈服的山賊草寇,就成了下一波練習對象,在單獨領兵在外的那段時間裡,徐達將方圓兩百里之內所有山頭水窪都梳理了個遍,
從沒用火器“欺負”過對方,每次都是如林長槍,
千人,千槍,如牆而進,
方陣、圓陣、三角陣、魚鱗陣、鋒矢陣,所有窺探淮安的草莽,都成了第三軍的磨槍石,
包括一夥從定遠出來四處“打草谷”的紅巾軍,都倒在了槍下,只是事後孫德崖自知理虧,沒勇氣承認,而徐達也裝作不知道對方身份而已,
細算下來,王保保這次,已經不知道是槍陣的第多少次發威,甚至連探馬赤軍在初次遭遇打擊之後,會做出怎樣的反應,徐達都瞭然於胸,
這些職業強盜,在戰鬥力遠遠高於他們自己的對手面前,表現其實並不比土匪山賊好到哪裡去,
他們一樣會緊張,一樣會不知所措,一樣會在絕望之中,做垂死掙扎,
但是,等待着他們的結果也必然是一樣,
又一名探馬赤軍將領,帶着幾十名親信,嚎叫着衝上前來,盾牌護住自家要害,彎刀舞得像一團雪,
他只有兩隻眼睛和一張嘴巴露在外邊,嘴裡的大黃牙上還沾着血絲,
徐達深吸一口氣,長槍迅速捅出,直奔黃褐色的牙齒,雪亮的槍鋒快得如同一道閃電,刺進對方的嘴巴,從後腦處露出半尺長,然後將屍體甩向半空,
徐達迅速收回長槍,然後再度刺向下一名對手的小腹,那人手中提着一面的圓盾,從半空中撲下來,試圖將他一刀兩斷,然而,由於跳躍的動作太大,將小腹最下部暴露在了盾牌外邊,
徐達知道自己只有一彈指的機會,所以沒做任何猶豫,
雪亮的槍鋒迅速捅了進去,對方手裡的彎刀,也剛好來到了他的頭頂,
身邊的另外一杆長槍,“咚”地一聲,恰恰刺在了此人手中的盾牌中央,將此人的所有動作,定格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個瞬間,徐達和身邊的同伴齊齊將手中長槍外甩,將屍體甩出了半丈多遠,他們沒時間耽擱,他們必須用盡快速度,打垮正前方的敵人,然後才能去迎戰來自側後方的伏兵,
“噗,”蒙古將領保力格的屍體落在鬆軟的河灘上,血漿濺起老高,
屍體周圍,再無一個站立的人影,
整個淮安軍三角陣的正前方,敵人一掃而空,數不清的探馬赤軍將士,亂哄哄地向兩側退避,唯恐成爲鐵三角的下一個碾壓目標,
“¥#……&,#%¥!”更遠地方,有一名年青的將領,正操着他不熟悉的語言,大聲收攏隊伍,
徐達知道此人就是王保保,探馬赤軍的主將,
徐達聽不懂對方在喊什麼,卻能判斷出,此人正在招呼從側後方從衝過來的兩支埋伏隊伍,加緊發動進攻,
徐達輕輕地搖了搖頭,推開護面鐵甲,將一枚沾滿了血的銅哨子,塞進了嘴裡,
“吱,,,,,,,”銅哨子發出刺耳的咆哮,緊跟着,他猛地一轉身,將長槍指向了從左翼殺過來的脫因帖木兒,
整個鐵三角迅速轉動,以最銳利的位置,對準了新的一波敵軍,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單調的節拍又響了起來,連綿不斷,
鐵三角由縱轉橫,對着脫因帖木兒所統率的生力軍,緩緩迎了過去,不疾不徐,
他們身後三百步外,則是賀宗哲所率領的另外一支伏兵,一邊迅速靠近,一邊大喊大叫,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然而,三角大陣中,卻沒有任何人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