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的心情很是不錯。
自打上次沙河慘敗之後,沉寂了一整年的官軍終於重振聲威,再度攻入了河南江北行省境內,將各路大大小小的紅巾反賊打得七零八落。
布王三丟光地盤,躲入別人的麾下搖尾乞憐,孟海馬身首異處,死無葬身之地。劉福通龜縮進汴梁,閉‘門’不出;芝麻李身負重傷,生死難料。趙君用接連丟了睢陽、徐州,成了寄人籬下的一頭喪家野狗。即便是先前氣勢最盛的淮安紅巾,也被脫脫的三十萬大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接連放棄了睢寧、宿遷、桃園等地,一路逃回了淮河東岸,藉助黃淮之險苟延殘喘。
照着目前的態勢,徹底將紅巾賊剿滅乾淨,也就是年底的事情了。大元朝在他妥歡帖木兒手裡,終於又‘露’出了中興的曙光。雖然爲了這縷曙光的到來,民間付出的代價稍微大了一些,從睢陽到睢寧,方圓近千里的地域徹底毀於洪水,上百萬黎庶葬身魚鱉。
不過對於朝廷來說,這點兒損失有什麼值得可惜的呢?老百姓不過是戶籍冊子上的一堆數字而已,今天少個幾百萬,用不了二十年就會又多出來。
想當年‘蒙’古人祖先南下,從斡難河畔一直殺到崖山腳下,將‘女’真人、契丹人、党項人和漢人,殺了不計其數。如今那白骨‘露’於野的地方,不是照樣又重新涌滿了炊煙麼?況且睢陽、徐州那一帶,已經被紅巾賊控制快兩年了,老百姓跟反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根本分不清楚彼此。即便脫脫不下令炸開黃河,水淹千里。待收復這些地區後,也得好好殺上一番,以儆效尤。同樣是殺,直接用水淹死,反而比用刀子省了官府許多力氣。
如果換做剛剛繼位沒多久那會兒,發現脫脫殺死了這麼多無辜百姓之後,大元皇帝妥歡帖木兒即便是裝,也要假惺惺地下旨訓斥一番。那時候他躊躇滿志,想做全天下人的大可汗。所以漢人在他心中份量雖然輕一些的,但也算是四等子民。所以當有人提出要殺光“張、王、劉、李、趙”五大姓時,他立刻毫不猶豫地表示了拒絕。(注1)
然而,如果現在有人再把當年的提議重拾起來,妥歡帖木兒就會仔細考慮一番了。經歷了這麼多風風雨雨,他越來越發現,權臣伯顏當年的那個提議,其實未必沒有可取之處。
漢人不可信,雖然朝廷裡的漢人臣子當中,絕大部分都忠心耿耿。但十個裡邊,肯定有那麼一兩個不安分的,偷偷地吃裡趴外,與賊人暗通款曲。否則,前一段時間,反賊也不會鬧騰得那麼厲害,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將官軍打得望風而逃。
妥歡帖木兒不知道那個偷偷向紅巾賊泄漏“秘密”的‘奸’臣是誰,但他卻知道怎麼做最爲穩妥。當羊羣裡發生瘟疫的時候,最聰明的選擇,就是將整羣的羊都殺掉。遊牧民族祖先的智慧,給了他足夠的提醒。所以這次炸黃河之舉,他就沒讓朝廷中任何一個漢臣知曉,果然,從始至終,沒有任何消息走漏。令十幾萬紅巾賊在睡夢中,就被河水屠殺殆盡。(注2)
水淹了芝麻李和趙君用兩個反賊麾下的十幾萬大軍之後,睢陽城就徹底固若金湯了。徐州城也很快就不攻而克。有了這兩座城池橫在中間,劉福通和剩下的另外一個大反賊朱重九兩個之間的聯繫,就被徹底切斷,互相之間誰都幫不了誰。然後,朝廷就可以先看住一個,再吃掉另外一個,將他們從容擊破、斬殺。
快了,就快了,雖然不喜歡脫脫兄弟兩個專權。但妥歡帖木兒卻依舊相信脫脫的能力。有此人帶着三十萬大軍和大元朝以傾國之力打造的火炮,反賊朱重九即便真的像傳言那樣,有發掌心雷的本事,也多蹦達不過這個秋天。
然後朝廷就可以從南方班師,然後就可以派脫脫帶着大軍去冰天雪地裡討伐那些不安分的‘女’真人。然後藉助脫脫常年領兵在外征戰的機會,妥歡帖木兒自己就能提拔賢臣,分散他們兄弟兩個的權力,不聲不響剪除其羽翼,以備不測。
想到心腹大患們即將被逐一剪除,妥歡帖木兒心情就覺得一陣陣輕鬆。高興的時候,他就喜歡找幾個年青的宮‘女’來,修習藏傳秘法,“演揲兒”。感受這天地間最原始的快樂,進而汲取用少‘女’們‘陰’氣,調和自己的陽氣,以求長生。
這是中書右丞哈麻請來烏斯藏高僧,教授予他的秘法。向來是有“大氣運”者,才能修習。以前脫脫在朝的時候,怕後者知道後,公開鬧到朝堂上去不好看,妥歡帖木兒只敢偶爾偷偷跟奇皇后雙修一次。如今脫脫帶兵南征去了,他弟弟也先帖木兒又是個糊塗蛋,沒本事把眼線撒入後宮來,所以妥歡帖木兒就堂而皇之地把修行擺在了明面上。
不過今天還沒等他感覺到‘陰’氣潤體,外邊就響起一連串砸‘門’聲,“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急噪如夏夜裡的滾雷。
“誰敲‘門’?”妥歡帖木兒被砸‘門’聲吵得火冒三丈,一把推開懷裡的宮‘女’,紅着眼睛喝問。“阿魯不‘花’,你死了麼?有人闖宮,居然還不把他拿下?!”
“末將,末將不敢!”當值的怯薛軍千戶阿魯不‘花’嚇得噗通一聲,跪在了宮‘門’口,“是,是皇后,皇后來了。親自在敲‘門’,請求覲見陛下。”
“皇后?是伯顏乎都麼?讓她走,朕不想見他!”妥歡帖木兒聞聽,心中的‘欲’火和怒火‘交’纏而起,“朕忙着呢,沒時間聽她囉嗦。”
“陛下,是忙着處理朝政呢,還是忙着教導太子呢?”寢宮‘門’口,立刻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冷笑。彷彿秋風般,瞬間讓妥歡帖木兒心中的火焰熄滅的一大半兒。
他一共有三個皇后。第一個皇后欽察達納失裡是權臣燕鐵木兒的‘女’兒,當年仗着有其父親撐腰,橫行後宮,讓他恨得咬牙切齒。所以燕帖木兒屍骨未寒,此‘女’就被他趕出了皇宮,一杯毒酒結果了‘性’命。
另外兩個皇后,就是大皇后伯顏乎都和二皇后奇氏了。當年他被貶高麗,生死難料的時候,就是奇氏陪着他渡過了那段最痛苦的時光。所以賜死第一任皇后欽察達納失裡不久,他就準備立奇氏爲後。然而因爲奇氏是高麗人,血脈不純。所以在另外一個權臣伯顏的‘逼’迫下,他只能選擇自己的遠親,毓德王弘吉剌·孛羅帖木兒之‘女’伯顏乎都來執掌內宮。
不過妥歡帖木兒一點兒都不喜歡伯顏乎都,所以很少跟後者同房。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奇氏那裡,並且給齊氏取了個‘蒙’古名字,叫做完者乎都。而奇氏的肚子也真爭氣,很快就給他產下麟兒,皇太子愛猷識理答臘。他也就名正言順地將奇氏封爲第二皇后,與伯顏乎都在後宮內分庭抗禮。
然而愛情這東西,保質期向來都不會太長。特別是在帝王之家更是如此。妥歡帖木兒雖然跟奇氏屬於患難夫妻,但後者畢竟今年已經三十八歲了。曾經柔軟的手指早已變得像樹枝般堅硬,曾經完美的‘玉’足,也漸漸開始起了老繭。所以最近幾次修習“演揲兒”秘法,妥歡帖木兒都沒有派人去請奇氏,並且特地叮囑過當值的怯薛和太監、宮‘女’們,誰在也不準向外走漏消息。
很顯然,在後宮裡邊,他的話沒有百分之百起到作用。有人偷偷的把事情告知了奇氏,而奇氏聞聽之後,居然打上‘門’來問罪了!
如果換了別的妃子,哪怕是伯顏乎都這個大皇后,妥歡帖木兒都可以毫不客氣地命人將其趕走。但是來的是完者乎都,當年飢寒‘交’迫時親手給他做衣服穿,給他醃橘梗吃的奇氏,他就徹底心虛了。連忙用大被子將四名嚇得瑟瑟發抖的年青宮‘女’蓋好,然後整理了一番衣服,親自走出去開‘門’,“原來是你啊?既然來了,直接進來便是,又何必一驚一乍的敲‘門’,把自己‘弄’得像個外人一般?”
“陛下沒傳召妾身‘侍’寢,妾身哪裡敢直接闖進來啊?一旦打擾了陛下的雅興,妾身這無憑無根的異族‘女’人,還不得死無葬身之地麼?”奇氏卻沒有立刻進‘門’,雙膝跪倒,紅着眼睛迴應。
這段話,句句都帶着刺。既點出了妥歡帖木兒負情薄倖,又擺出了奇家當年爲了支持妥歡帖木兒所付出的代價。全家被權臣伯顏指使高麗王斬殺,只留下了奇氏孤苦伶仃一個弱‘女’子。
一剎那,有股負疚的感覺就涌上了妥歡帖木兒的心頭。讓那短時間內,竟然無言以對。
他喜歡召集年青的宮‘女’一道修習“演揲兒”密法,圖的是在年青‘女’人的身體裡,尋找自己的早已逝去的,充滿灰暗顏‘色’的青‘春’。但是,他卻對她們沒有任何感情。他的感情全都給了奇氏,就像傳說中的唐明皇將感情全都給了楊‘玉’環一樣,如假包換。
“皇上如果厭倦了妾身,儘管賜妾身一卷經書。妾身願意從此之後,青燈古佛,夜夜唸誦。以求皇上開開心心,長生不老!”見妥歡帖木兒半晌不接自己的話茬,奇氏又磕了個頭,揚起臉來說道。
兩行清淚,淌在她不再年青的面孔上,一直流到腮邊,落地無聲。妥歡帖木兒心裡頓時難受得就像被刀子捅了一般,‘欲’火和怒火一掃而空。“皇后平身,皇后,你,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你,你又何必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
“妾身原本知道皇上的心意,但是,但是妾身現在不知道了。真的不知道了!”奇皇后一邊哭,一邊搖頭,真的是梨‘花’帶雨。
“起來,起來,你有話起來說便是!”妥歡帖木兒的眼睛裡,也隱隱泛起了淚光。伸出雙手,將奇氏硬生生從地面上拉起,“進去,有什麼話,咱們夫妻進去說,外邊‘露’水重,小心傷了身體!”
“妾身早點病死了,不是就又能騰出一個皇后的位置麼?嗚嗚,嗚嗚嗚”奇氏被拖得向前跌了一步,順勢趴在妥歡帖木兒的肩膀上,放聲大哭。
“這,這,朕,朕沒那個意思。朕,朕這不是怕你累到麼?你也知道,烏斯藏高僧的秘法,修煉起來有多累人!”妥歡帖木兒紅着臉,訕訕地在奇氏背上拍打。隨即,又迅速回過頭,衝着大被子底下瑟瑟發抖的宮‘女’們喝令,“都愣着幹什麼?還不快退下!”
“是,奴婢告退!”四名年青的宮‘女’死裡逃生,趕緊翻身下‘牀’,施了個禮,衣衫不整地逃出‘門’外。
“你,你要是不嫌累。朕,朕以後就只跟你一個人修煉。就,就咱們倆,夫妻雙修!行不行,咱們現在就可以開始!”妥歡帖木兒又拍了幾下奇氏的後背,耐心地跟對方商量。
先前服下的藏‘藥’還沒徹底失效,說着說着,他就覺得丹田下一團燥熱。乾脆順水推舟,將奇氏直接抱上了大‘牀’。“來人,給朕關‘門’,今晚無論誰來打擾,都不準再開!”
“是!”怯薛千戶阿魯不‘花’答應一聲,乾脆利落地關上‘門’。帶着十幾名當值的‘侍’衛,退出二十步遠。眼觀鼻,鼻觀心,假裝封閉了六識,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他們怕打攪了皇帝和皇后的雅興,誰料寢宮之中,奇皇后卻拿起了架子。雙手將妥歡帖木兒的身體撐開,低聲叫道,“陛下,陛下且慢。妾身,妾身今晚,是有事來找你。不要,妾身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什麼事情不能明天再說?!”又是賠禮,又是施展手段,卻換來了對方的拒絕。妥歡帖木兒‘欲’火攻心,立刻就變了臉‘色’。
“妾身,妾身真有正事!”奇氏一看,趕緊滾下‘牀’,跪在地上重新磕頭,“陛下息怒,臣妾,臣妾有國事稟告。”
“國事,你攙和什麼國事。你平素連宮‘門’都很少出?”妥歡帖木兒根本不相信對方的藉口,冷着臉質問。
“陛下,臣妾雖然不出宮‘門’。可,可這天下做生意的高麗人,可都是臣妾的耳目。很多事情,別人瞞得了陛下,卻未必瞞得了臣妾!”奇氏又磕了個頭,鄭重回應。
“嗯?”這下,妥歡帖木兒不得不重視了,強壓住心頭的‘欲’火,低聲追問,“那你趕緊說,你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了。難道我的那些叔伯兄弟,又起了什麼不安分年頭了不成?”
“比那還要可怕十倍!”奇氏搖了搖頭,漂亮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慌,“臣妾,臣妾聽聞,脫脫,脫脫與朱重九勾結,準備,準備以黃河爲界,平分天下!”
注1:殺光四大姓,元丞相伯顏認爲漢人太多,不利於‘蒙’元朝廷統治,所以提議,殺光人數最多的五個姓氏,張、王、劉、李、趙。但是這個提議被妥歡帖木兒拒絕。不久,妥歡帖木兒聯合脫脫,成功驅逐了伯顏。誅殺五大姓之事作罷。
注2:元末農民起義爆發之後,妥歡帖木兒和脫脫君臣遷怒於所有漢人,下令,“凡議軍事,漢人、南人官僚必須迴避。”即便是中書左丞韓元善、中書參政韓鏞這種高官,遇到商議平叛之事,也被勒令退下。
注3:演揲兒法,又名大喜樂,是佛教中的一個邪修分支。講究採‘陰’補陽,通過‘肉’‘欲’來感悟佛法。至今藏傳佛教的某些分支裡,還有其遺毒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