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那麼多大風大浪,劉福通現在的性格,比早年間謹慎了足足十倍,安頓好了韓林兒母子之後,他立刻就命參政盛文鬱替自己起草了命令,火速召潁州紅巾中當年曾經見過韓林兒母子的一衆紅巾老兄弟回汴梁議事。
衆人得到韓林兒尚在人世的消息,又驚又喜,立刻放下手頭事務,星夜回奔,待到達了汴梁之後,又排着隊,前往延福宮去探望,各種能用的試探花樣幾乎都用了個遍,足足折騰了小半個月,才一致認定,韓林兒母子貨真價實。
“既然少主尚在,我等何不扶其早登大位,以號令天下紅巾,。”參知政事羅文素的思維最爲活躍,確定了韓林兒並非假冒後,立刻聯想到了其中所蘊含的巨大機遇。
“正是,若無當年明王首義之功,哪來得我紅巾今日之局面,是以於情於理,我等都該輔佐少主登位,以繼承明王之遺志。”副萬戶崔德的反應也不慢,緊跟着羅文素之後大聲附和。
“那是自然,我等盼這一天多時了。”
“少主乃天命所歸,哪個不服,咱老白第一個前去找他。”
“以前少主不在,那徐壽輝纔敢妄自尊大,如今少主被咱們找回來了,看那徐壽輝還有什麼臉面,做他的天完皇帝,。”
沙劉二,白不信,王士誠等武將,也紛紛跟進,唯恐晚一步落在別人後邊。
倒不是所有人,都圖的是這擁立之功,而是眼前的局面,實在過於玄妙,原本按聲望和資歷,潁州紅巾都是天下翹楚,理所當然要號令羣雄,但最近這一兩年來,潁州紅巾的發展,卻遠遠被芝麻李、朱重九兩個所掌控的東路紅巾甩在了後邊。
特別是朱重九,去年在芝麻李、趙君用等人一路潰敗的情況下,僅憑着自家之力,就硬生生抗住了脫脫和董摶霄兩路官軍的南北夾擊,並且在關鍵時刻果斷跨海北征,逼得脫脫不得不回師自救,隨即,淮安軍巧施離間計,令董摶霄和方國珍二賊反目成仇,進而全殲董家軍於江灣城下,最後,則又充分利用了蒙古皇帝對脫脫的不信任,在一衆敵將之間製造事端,迫使朝廷臨陣換將,以庸才太不花取代脫脫,導致蒙元朝廷從北方各地辛苦抽調來的數十萬精銳一鬨而散,活着回到濟南的尚不到最初的三成。
而與此同時,其他各路紅巾則連戰皆北,南北兩鎖紅巾先後敗亡,孟海馬和布王三身死名滅,天完紅巾被蒙元四川行省平章答失八都魯父子打得節節敗退,幾位領軍大將各自困守一方,彼此不能相顧,甚至潁州紅巾自己,也被張良弼、李思齊等賊逼得從河南和南陽兩府主動後撤,退保汝寧和汴梁。
可以說,過去整個一年裡,都是淮安軍一家,在支撐着紅巾軍的殘山剩水,若不是在最危急時刻,蒙元朝廷將察罕貼木兒和李思齊兩人調去配合脫脫追殺朱重九,也許汴梁都可能重新落於元軍之手,此番韓林兒母子來了之後,根本無合適地方供其安身。
實力此消彼長之下,原本從潁州紅巾發往東路紅巾的命令,就愈發的不靈光了,非但朱重九一個人對潁州這邊的命令置若罔聞,依附於其周圍的毛貴、郭子敬、張士誠、朱重八等,也有樣學樣,根本不拿豆包當作乾糧。
所以,從潁州紅巾的整體利益出發,跟淮安紅巾爭奪對天下英雄的領導權,已經成了當務之急,否則,也許用不了多久,朱重九就將成爲第二個徐壽輝,悍然自立,與汴梁這邊分庭抗禮。
然而想法歸想法,具體操作起來,吃相不能如此難看,至少,紅巾大元帥劉福通,此刻頭腦還保持着絕對的清醒,不肯立刻採納大夥的提議。
“諸位兄弟莫急,擁立少主登位之事,我等自然責無旁貸。”將手臂向周圍用力壓了壓,他大聲打斷周圍的喧囂,“然少主畢竟剛剛回來,名頭不甚響亮,而我明教如今的情況,又遠不及當年。”
“右丞相這是什麼話,我明教怎地就不及當年了。”話音剛落,參知政事羅文素冷起了臉,大聲抗議。
他與杜遵道、盛文鬱三人,最初的地位本與劉福通並列,但最近這幾年,劉福通卻憑着對兵權的掌控,在整個潁州紅巾內部說一不二,而杜遵道這個左丞相和他這個參知政事,則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壓,幾乎成了空頭牌位,存在不存在都沒什麼影響。
所以韓林兒歸來,非但對潁州紅巾整體是個機會,對他羅文素和杜遵道兩個,同樣也是個機會,畢竟韓林兒母子初來乍到,不會對潁州紅巾內部的情況瞭解得十分詳細,而一旦韓林兒登位,劉福通的上頭,就有了一個最終裁決者,杜遵道和他的話,不會向先前那樣毫無份量。
“丞相此言過謙了,我潁州紅巾如今坐擁一府一路膏腴之地,帶甲之士近四十萬,怎麼還就不如明教當年了,。”
“可不是麼,當年無兵無將,我等還能擁立明王登位,如今怎麼兵馬越多,膽子反倒小了起來。”
在座“聰明人”,肯定不止羅文素一個,很快,李武、崔德等平素不太被劉福通看中的將領,也紛紛開口,認定劉福通的說法過於離奇。
左丞相杜遵道雖然沒有直接下場,但兩隻小眼睛,卻悄悄地眯縫成了一條線,在他看來,以往不能掌握兵權,並非是因爲自己能力和威望都不如劉福通,而是最初不該顧全大局,被劉福通佔得了先機,而今天,顯然風水有了輪流轉的傾向,得到李武、崔德等人的全力支持,再多去延福宮內探望幾趟,讓楊氏知道自己與劉福通的觀點有何不同,相信,用不了太長時間,劉福通獨斷專行的局面將被徹底改觀。
只是劉福通對危險的警惕性,卻遠比杜遵道想象的敏銳,發覺幾個平素議事時都沒什麼存在感的人,今天紛紛跳了出來,立刻韓林兒的迴歸,恐怕對自己不見得完全是福,於是搖頭笑了笑,再度大聲說道:“羅參政先不要太心急,諸位兄弟,也別先忙着下結論,且給劉某個機會,把話說完整,畢竟,這裡是劉某的丞相府,不是外邊的東西兩市。”
“這”羅文素、李武、崔德猛然覺得心頭一寒,本能地閉上了嘴巴,有道是,聽話聽音兒,在小明王韓林兒沒出來親政之前,劉福通依舊手握生殺大權,如果他們逼得太急,恐怕下場絕對不會太好。
‘就這點兒鼠膽,還好意思來逼宮,’看到幾個反對者噤若寒蟬模樣,劉福通心中暗暗腹誹,“少主雖然是明王殿下的獨苗,但少主這三年來,卻流落在外,既未曾上陣殺過一賊,也未曾中軍獻過一策,剛一亮出身份,我等就擁立其爲天下紅巾的共主,倉促之間,恐怕會有許多人心中不服。”
“誰敢”白不信露胳膊挽袖子,低聲咆哮,卻被劉福通一個白眼,瞪得低下頭去,直憋得大喘粗氣。
“此外。”凜冽的目光掃過全場,劉福通繼續大聲補充,“當年我明教雖然沒有掌控這麼大的地盤和兵馬,但是萬衆一心,教主號令一下,千萬弟子無不遵從,然而現在,諸位請看,明教上下可是還如當年一樣齊心,且不說遠處,緊鄰着汝寧的徐壽輝,他肯聽到少主迴歸,就立刻主動放棄僭號麼,他若是不肯,我等豈不是自取其辱,興兵伐之,則被蒙元朝廷恥笑,繼續忍氣吞聲,那少主等不登基,又有什麼分別,。”
“這”即便肚子裡對劉福通再不服氣,羅文素等人,也不得不承認,後者的話絕對有道理,天子是挾給天下諸侯看的,如果天下諸侯都對天子視而不見,那就等同於關上了大門,沐猴而冠,除了落一堆笑話之外,沒任何好處。
“那右丞相,不知有何高見,何不說出來,也給大夥吃個定心丸。”發現自己如果再沉默下去,劉福通就又重新控制住局面了,左丞相杜遵道忽然睜開了眼睛,滿臉堆笑地請教。
‘對啊,’羅文素等人立刻又精神了起來,紛紛將目光看向劉福通,‘這不行,那不行,你倒是拿出個行的方案來啊,難道因爲有許多顧忌,就當韓林兒沒回來過麼,’
誰料劉福通根本沒把他們的逼視當一回事兒,笑着朝杜遵道拱了下手,朗聲說道,“多謝左丞相提醒,本相這裡,的確想到了一個辦法,少主迴歸,令我紅巾軍心大振,所以本相以爲,我等先不急着擁立少主登帝位,而是先將其迴歸的消息,詔告天下,隨即,藉着少主的福廕,揮師西進,跟張良弼那賊算一算總賬,一來收復洛陽和南陽等地之後,我潁州紅巾必將聲威大震,二來,少主之功,也能落在天下豪傑眼裡,將來我等再提擁立之事,便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