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另外一個參知政事盛文鬱,立刻撫掌喝彩,“丞相此計甚善,那張良弼前一段時間狗仗人勢,四處橫行無忌,我潁州紅巾早就該打上門去,將其挫骨揚灰,一則能將南陽、河南、汴梁、汝寧三府一路徹底融爲一體,二來,也能替北鎖紅巾報了當年的血海深仇。”
這幾句話,接得可是太經典了,非但進一步闡明瞭劉福通的意圖,並且將其形象也豎立得無比高大無私,兩相比較,杜遵道和羅文素等人,只是一羣蠅營狗苟的鼠輩爾。
潁州紅巾內部,劉福通的支持者遠比杜遵道要多,見盛文鬱帶了頭,無論真的明白了劉福通的意圖,還是聽得懵懵懂懂,都紛紛大聲附和,“善,丞相看得長遠,我等望塵莫及。”
“丞相此計甚妙,少主寸功未立,貿然登位,甭說朱屠戶和徐販子兩個未必肯服氣,末將心裡也覺得不他孃的太爽利,畢竟前兩年我等跟韃子真刀真槍的拼命的時候,少主始終不見蹤影,如今脫脫被朱屠戶給逼死了,察罕和李思齊兩個也去了黃河以北,少主卻突然就從山裡走了出來,哼哼,很多話好說不好聽。”
“末將願爲先鋒,在洛陽城下,等待少主的旌旗。”
“打出去,打出去,少主的位子,要靠我等替他去爭,不需要任何人的施捨!”
一片紛亂的叫喊聲中,杜遵道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黑,很顯然,周圍這幫粗俗的兵痞們,眼裡只有劉福通,沒有他這個滿腹經綸的左丞相。
然而,他又無法指責劉福通的話沒道理,畢竟韓林兒出現的時間,非常地不恰當,哪怕早露頭兩三個月,趕在朱重九跟脫脫兩方沒分出勝負的時候,好歹也算跟大夥福禍與共過,如今,朝廷的大軍被逼退了,他卻大模大樣跳出來要繼承亡父意志,如此清楚的摘桃子行爲,讓人怎麼可能心服,。
“劉丞相此言,令杜某茅塞頓開。”但是畢竟在蒙元官場上打過滾兒,杜遵道即便再不甘心,也不會在明知大局已定的情況下,再繼續咬牙跟劉伯溫死磕,拱了拱手,退而求其次,“我軍若能打出少主旗號,橫掃南陽和洛陽,然後再談擁立之事,當然會比現在更有底氣,不過”
微微頓了頓,他非常謙虛地向四周拱手,“不過少主畢竟已經回來了,我等將如何置之,總得有個說法,否則,肯定會讓軍中的明教老兄弟無法心安,萬一外邊的人問起來,咱們潁州紅巾也不好給人家答覆。”
“然也。”羅文素如影隨形,非常賣力地補充,“少主登基的事情可以放緩,但少主畢竟是明王的唯一骨血,我等總得給天下英雄一個交代。”
“要我說,何必管那麼多,直接讓少主登基,然後誰不服,打到他服氣便是。”
“人不能忘本,當初明王如何待我等,諸位摸摸胸口,自然能想得清楚。”
李武、崔德等幾個平素不受重視的武將,徹底準備跟杜遵道共同進退了,也先後亂哄哄的開口。
說一千,道一萬,他們這夥人的底線就是,小明王韓林兒可以先不做皇帝,但劉福通必須將潁州紅軍的大權,交還一部分出來給小明王,否則,劉福通就是忘了已故明王韓林兒的大恩,也是背叛明教教義的千古罪人。
當然,等劉福通將這部分權力分出來交還給小明王之後,小明王再將其轉交給誰,大夥就不好意思直說了,但是很肯定的結果是,劉福通今後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一言九鼎。
‘早知如此,老子又何必這麼着急去接小明王,’看着杜遵道等人賣力的表演,劉福通心裡一陣陣發涼。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明教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今後恐怕也不會是,但以前杜遵道和羅文素兩個帶着黨羽跟他爭,至少還有幾分顧忌,而今天,隨着小明王的歸來,所有顧忌居然瞬間被消弱到了極點,彷彿一張被雨水打溼了的窗戶紙,隨便捅幾天,便是四處漏風。
杜遵道自己肯定沒這麼大膽子,以往二人爭鬥的經驗,已經清晰地告訴了劉福通,對手到底有幾斤幾兩,此人今天之所以有了公然叫陣的勇氣,肯定是得到了外力的支持,而這股外力究竟來自何處,劉福通根本不用仔細去想,就能確定其源頭。
作爲母親,延福宮裡的那個女人很聰明,但作爲王后或者皇后,那個女人絕對不夠格,她不該替小明王去爭權,至少,她不該這麼早,就開始爭。
劉福通既然肯派人將他們母子接回汴梁,並且千方百計幫他們母子證實身份,就意味着早晚會將手中權柄交還給小明王,根本不需要楊氏在於外邊尋找其他支持者,更不需要她們母子玩什麼拙劣的平衡之術
然而事到如今,劉福通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只能見招拆招,“嗯,爾等說得也有道理,少主既然回來了,咱們當然不能把他再藏起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左丞相杜遵道一眼,他微笑着做出決斷,“羅大人先前不是說要詔告天下麼,下去之後,儘管草擬出一份詔書便是,以明教尊者的身份,告訴全天下的子弟,小明王不日正位,接替已經亡故的主公,擔任教主之職。”
“只是接任教主之職。”終於逼迫劉福通做出了巨大讓步,杜遵道非但沒有見好就收,反而試圖得寸進尺。
“那當然不夠。”既然已經準備退讓,劉福通就不在乎退得更多一些,因此沒等羅文素等人幫腔,就迅速接過杜遵道的話頭,“主公生前曾言,他乃大宋徽宗陛下的八世嫡孫,當年爲了避禍,才改姓爲韓,如今少主迴歸,我軍又雄踞汴梁,剛好應了大宋復興之兆頭,所以依劉某之見,不如讓少主暫且稱王,立國號爲宋,先看看天下羣雄的反應,待日後有了威望,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杜像,羅大人,還有在座諸位以爲如何。”
“宋王。”沒想到劉福通一下子退出瞭如此之遠,杜遵道感覺自己彷彿一拳打在了空氣上,肚子裡頭說不出的難受。
如果說先前的明教教主,只是個虛職,對潁州紅巾影響力未必太大的話,現在這個宋王,肯定比前者強了十倍,只要韓林兒一將王爺的蟒袍穿上身,劉福通就不再是潁州紅巾的最高權力擁有者,所有文武官員的座次,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可能要重新來一次定位,到那時,杜某人日這個左丞相就不再是一個擺設,甚至與右丞相劉伯溫分庭抗禮都極有可能。
但是,劉福通爲什麼要退讓這麼多,他什麼時候變得脾氣如此好了,還是他在其中另有圖謀。
正因爲勝利來得太快,太容易,所以給人的感覺非常不真實,倉促之間,不光杜遵道一個人無法適應,羅文素和其他幾名同派系的武將,也都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纔好,有心大聲響應吧,又怕劉福通設了圈套給自己鑽,而想去出言反對,偏偏又擔心劉福通再度順水推舟收回提議,讓他們全都空歡喜一場。
“如果諸位不反對的話,這件事就定下來。”將幾個政治對手的表現看在眼裡,劉福通冷笑着下令,“杜相,你文彩遠在衆人之上,就由你來修書給天下紅巾首領,請他們三個月後派人前來觀禮,羅參政,你來選個六月份的黃道吉日,然後上報給杜相,還有崔、李兩位將軍,延福宮被和尚挪用多年,作爲宋王的宮邸,許多地方都得修茸,就煩勞二位來做一次監工,儘量將其弄得符合少主的身份一些,若需錢款,儘管找盛參政去批就是。”
“是。”沒等杜遵道做出反應,崔德、李武和羅文素三個,已經躬身領命,根本不仔細考慮,這一躬之下,將失去了多少先機。
“怎麼,杜相還要再客氣一番麼。”劉福通迅速將目光轉過頭,看着杜遵道的眼睛催促。
“不敢,杜某願替少主捉刀。”杜遵道被刀子般的目光逼得心裡頭發寒,後退半步,輕輕拱手。
“有勞杜相。”劉福通坦然受了他的一拜,輕輕點頭,“按理說,起草詔令,可是你的份內之事,以前少主未歸,王位空置,你這個左相也沒太多事情做,今後,可是有的忙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是身經百戰的義軍統帥,笑聲裡,自然有一股尋常人無法企及的慷慨豪邁,直震得議事堂的窗戶紙,嗡嗡作響,外邊房檐下角,也有簌簌土落,而杜遵道和羅文素等人聽在耳朵裡,心中立刻就涌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彷彿陳年老醋裡邊泡了茱萸、八角、豆蔻、和姜粉、茴香等物,讓人既咽不下去,吐又捨不得。
“眼下脫脫剛死,蒙元朝廷那邊人心惶惶,李思齊和察罕兩條野狗暫時找不到新主人,糧草輜重無處可籌。”又四下看了一眼,劉福通大手一揮,果斷髮布新的命令,“是以,本相決定,親自帶兵去討伐張良弼,除了關鐸率領禁軍留守汴梁,保衛少主之外,其他諸將,只要眼下手頭沒有其他任務,全都要跟本相同行,本相要在少主正式登上王位之前,把洛陽從元軍手中替他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