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誰負責,有這兩人的消息沒有。朱重九心中立刻涌起一股警惕,再度向陳基詢問。
朱大鵬的歷史老師死得早,腦子裡頭大部分功課已經變成了漿糊,但越是這樣,能在他記憶中留下痕跡的人,也越是強悍,而王保保的養父察罕貼木兒,恰巧是其中之一。
“有。”陳基果斷地點頭,快速回應,“本月初十,韃子朝廷下旨,封察罕帖木兒爲河南行省左丞,李思齊爲河南行省平章,二人麾下各自給了四個萬人隊的兵額,糧草輜重由韃子朝廷支付,但這兩個人接到蒙古皇帝的聖旨之後,卻遲遲還沒任何動作。”
“這官封的。”朱重九笑着撇嘴,河南江北行省的五分之四都歸各路紅巾所有,朝廷卻封了察罕帖木兒和李思齊二將,一個左丞一個平章,這不是明擺着要求二人儘快跟紅巾軍去拼命麼,怎奈二人也不是傻瓜,居然玩起了拖延戰術,不見切實的好處絕不動身。
“早在上個月,蒙元資政院使樸不花外出替奇皇后辦貨,路過察罕貼木兒的駐地,二人相談甚歡,隨即,察罕貼木兒便命令養子王保保帶領一百親兵,將樸不花的車隊一路護送回了大都,僞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在東宮設宴招待了王保保,二人追溯族譜,王保保之父乃是賽因赤答忽,系出蒙古伯也臺氏,其祖先做過忽必烈的怯薛長,陣亡於河南,所以僞太子愛猷識理達臘以禮敬功臣之後爲名,與王保保結了安答。”
“呵呵呵”四下裡,又響起一陣低低的笑聲,淮揚大總管府衆文武,不約而同地輕輕搖頭。
結安答是很古老的蒙古族禮節,意思爲相約爲生死之交,才十六歲的蒙元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對王保保如此折節相待,明顯是受了他老爹妥歡帖木兒的影響,早早地就開始給自己培植起了黨羽。
只不過,他老爹妥歡帖木兒利用了脫脫一輩子,最後依舊將脫脫給活活逼死了,這太子愛猷識理達臘跟王保保地方將領之間的友誼,又能維持得了幾天。
朱重九自己,也覺得愛猷識理達臘行爲過於幼稚魯莽,笑了笑,將注意力轉往其他方向,“咱們的老主顧那邊呢,最近有什麼動靜,。”
陳基微微一笑,也輕輕搖頭,“老主顧私下裡跟王將軍聯繫過,不到迫不得己,他不會主動向膠州和登萊發起進攻,即便蒙元朝廷苦苦相逼,他也會先給王宣將軍遞個信兒,然後雙方再一道商量怎麼打,具體打到什麼程度,以便糊弄差事。”
因爲雪雪的存在,膠州半島雖然距離蒙元的都城更近,卻極爲安全,從去年交易中嚐到甜頭的雪雪,根本不願意在戰場上獲取功勞,而益都、濟南和泰安等地的高門大戶,也從去年朝廷官兵的行爲中,得到了充足的教訓,寧可幫着雪雪一道糊弄蒙元朝廷,也不願意再被兵痞子們再“保護”一遭。
“其實蒙元朝廷那邊,未必全是聾子瞎子。”見在座衆人笑得十分曖昧,陳基想了想,繼續補充,“年初的時候,就有御史老裡沙彈劾雪雪虛報戰功,與我軍暗通款曲,並且脫脫麾下部將數人聯名爲證,但罷黜脫脫之令乃是蒙元皇帝妥歡帖木兒親手所下,雪雪的兄長哈麻又糾集一夥黨羽反告老裡沙構陷大臣,太尉月闊察兒也伏地喊冤,最後雪雪非但沒事兒,御史老的沙反而被勒令歸家閉門思過,那些在奏摺上聯署的蒙漢將領,也被降職的降職,放逐的放逐,以至於蒙元朝廷那邊,再也沒人敢彈劾哈麻和雪雪兩兄弟的過失。”
“呵呵呵”聞聽此言,衆文武笑得愈發開心,敵人越愚蠢,大總管府的前途越光明,要是哈麻和雪雪兩兄弟能永遠把持住蒙元那邊的朝政纔好,有個兩三年時間來養精蓄銳,淮安軍將不再畏懼任何敵人。
“軍情處做得不錯,但對蒙元方向的情報收集工作還是要加強,咱們不能總把希望全寄託在敵人的錯誤上頭。”陪着大夥笑了一會兒,朱重九揮了揮手,正色補充。
“微臣明白。”陳基認真地點頭,“但微臣從目前情況判斷,至少兩到三個月之內,蒙元朝廷集結不起足夠的力量向我淮揚反撲。”
“你說得對。”朱重九眼睛裡精光一閃,斷然做出決定,“既然北線暫時還算安寧,咱們就把精力集中放在西南,大夥考慮一下,如果徐壽輝向我軍求援,我軍最少要派出多少兵馬,才能確保他不被蒙元朝廷剿滅,他可能爲此付出多大代價,,如果他沒等堅持到我軍抵達,就已經兵敗身死,接下來局勢,我軍該如何應對才更爲妥當,。”
救兵肯定得出,雖然朱重九心中對徐壽輝這個剛剛翻身就開始盤剝百姓的白眼狼半點好感也欠奉,然而留着他在,至少能擋住長江上游的答矢八都魯父子,確保淮安軍在下一次與蒙元朝廷作戰時,不至於三面受敵,而天完政權的存在,也能對羽翼日漸豐滿的朱重八起到牽制作用,令後者無法大步向湖廣擴張。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朱重九早已不再是最初那個只想四處找人抱大腿的朱八十一,哪怕他在現實面前,一次次被撞得鼻青臉腫,但是受一次傷,他就變得更現實一些,也變得愈發與這個眼前這個世界貼近。
哪怕淮揚大總管府有很多地方令他失望了,清醒時的他都堅持相信,自己親手打造出來的怪物,是目前世界上最健康的政權,自己將來哪怕真的做了皇帝,也不會比另一個時空中的朱重八來得更差。
換句話說,隨着實力的不斷成長,朱重九的野心也在迅速膨脹,理想和稚嫩,在一次次碰撞中漸漸被磨去,現實和老辣,慢慢取代了他心臟上空出來的位置,讓那些位置慢慢變得冷硬無比。
如果換做現在的他,在兩年前的淮安遇到朱重八,他甚至不可能放後者平安離開,只是這個假設,他很少去想,哪怕偶爾在自己心中一閃念,也迅速被驅趕了出去,免得自己被自己嚇得,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