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色已經漸漸發暗,憑着望遠鏡和肉眼,只能看見義兵萬戶胡深率部殺向淮安軍的炮陣,將對手殺了個措手不及。所以另一個義兵萬戶陳仲貞,根本無法理解石抹宜孫的焦急原因何在,踉蹌着跌出十餘步,才勉強站穩身形,“啊。大帥您......。”
“快帶着你的人馬,去封堵打虎口。否則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石抹宜孫根本沒時間跟他解釋,用手朝着胡深先前負責防守的區域指了指,聲嘶力竭,“胡大海老於兵事,巴不得咱們出去跟他決戰。趕緊去,再耽擱老子先殺了你。”
“是。”義兵萬戶陳仲貞這才恍然大悟,抽出腰刀,猛跑向山後召集自己麾下的兵馬。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又四下看了看,繼續大聲咆哮,“鳴金,鳴金,命令胡深趕緊撤回原地。如有違抗,軍法從事。”
“諾。”周圍的親兵大聲答應着,飛跑去山後的中軍帳內尋找銅鑼。石抹宜孫用目光估算了一下自己與胡深目前所在位置之間的距離,猛地又一跺腳,斷然做出更改,“罷了,不用鳴金了。他不可能聽得見。傳令,去傳令。多去幾個人,讓所有將領,除了陳仲貞之外,都速速到山頂集合。”
“諾。”正在飛奔的親兵腳底下絆了一下,答應着跑進向後山中軍帳。石宜抹孫又咬了一下自己的左手食指,用疼痛趕走心中的慌亂。右手則再度舉起從黑市上花重金購買來的望遠鏡,繼續朝淮安軍的炮陣觀瞧。
微薄的暮色中,他看見義兵萬戶胡深騎在一匹圓滾滾的戰馬身上,“慢吞吞”地繼續朝淮安軍的炮陣衝去。跟在此人身前身後的,則是胡家軍的幾個義兵千戶,也都緊緊的拉着各自坐騎的繮繩,彷彿唯恐自己跑得太快,胡大海不能及時調整戰術一般。
“蠢貨,蠢貨,下山時居然還騎着戰馬。”跟在石抹宜孫身側,六品都事葉琛也急得直跳腳。
戰馬在下坡時最容易失蹄,所以這種情況下騎着戰馬趕路,未必用兩條腿跑着更快。而胡大海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寶貝火炮被人炸燬,接到警訊之後,肯定會以最快速度調集兵馬前來爭奪。
“快點兒,快點兒,胡大海麾下的戰兵馬上就衝過來了。”陸續有其他浙軍將領趕到樊嶺頂部向石抹宜孫應卯,看到遠處正在發生的情景,急得張牙舞爪。
胡深的戰術,不是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胡大海再老於兵事,如果是真的被胡深打了個措不及防,也需要花費一點時間才能做出正確反應。而胡深如果把握住機會,就有希望將十七門六斤重炮全部炸燬,替整個浙軍徹底解決掉最大的麻煩。
至於胡深和他麾下的部曲能不能在炸掉了火炮之後全身而退,就沒幾個人在乎了。姓胡的平素仗着他麾下兵馬充足,說話做事趾高氣揚,沒少得罪了同僚。如果這回真的死在了淮安軍刀下,只能算將功贖罪。
“蠢貨!這廝自己找死,怪不得老夫。”聽到身側充滿期待的叫喊聲,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勃然大怒。
狠狠將望遠鏡摔到一名親兵懷裡,他咬牙切齒地咆哮,“爾等當胡大海是傻子麼。這麼明顯的引蛇出洞之計都看不出來。曲瀚、王章、劉毅,你們三個速速點起各自麾下的兵馬,去支援陳仲貞,死守打虎口。黃權、周通、慕容子瞻,你們三個點起兵馬,準備切斷打虎口到樊嶺之間的山路。其他人,也各自點起所部,嚴防淮賊趁機攻山。”
“是。”剛剛趕過來的將領們愣了愣,帶着滿臉狐疑答應。
胡深的兵馬已經衝進了淮安軍的炮陣,而淮安軍到現在,還沒能做出任何應對。從樊嶺這邊望過去,此番反擊得手的可能性已經超過了八成,爲何自家主帥石抹宜孫就認定了胡深不會成功。
正猶豫着是否奉命的時候,猛然間,耳畔傳來一陣嘹亮的喇叭聲“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穿雲裂石,氣衝霄漢。
距離炮陣兩百步遠的左側,幾叢野草忽然被從睡夢中喚醒,動了動,舉起了銳利的長矛。
緊跟着,距離炮陣右側大約兩百步遠的位置,數叢灌木也魚躍而起,對準已經衝到火炮旁的胡家軍,穩穩地端正了火槍。
下一個瞬間,正對着炮陣一百步遠,也有無數山精樹怪被喚醒,藉着秋日最後的微光,朝獵物亮出銳利的牙齒。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號角聲連綿不絕,無止無休。
蒼茫暮色中,數不清的淮安將士,頭上頂着野草編成的僞裝,身上披着灌木織就的掩飾,從距離炮陣一百到兩百步遠的石塊後,草叢中,樹林裡,站了起來。在都頭、連長、營長門的指揮下,迅速整隊,長槍在前,火銃靠後,堵住胡家軍的正面,左側和右側。
“有埋伏。”胡深麾下,一些將領的反應也不算太慢。不待自家主帥做出決斷,就調轉身形,帶頭向來路潰逃。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又是一陣激越的號角,打破了胡家軍中所有人不切實際的幻想,兩大隊淮安軍從半山腰處跳起,一左一右,如兩扇大門般,堵住了胡家軍的退路。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滴滴答答.....”號角聲宛若鬼哭,聲聲碎,聲聲催人老。
淮安軍從四個方向,緩緩朝中間開始移動。速度不快,卻踩得地面上下起伏。而落入陷阱中的胡家“義兵”,則像受驚的羊羣般,拼命朝自家隊伍最中央靠攏。彷彿能比身旁的袍澤多活一會兒,就可以逃出生天一般。
“哥。怎麼辦,怎麼辦啊。”眼睜睜地看着淮安軍的長矛越來越近,幾個義兵千戶急得冷汗滾滾。臨出發之前,他們誰都不看好此番逆襲的結果。然而,胡深卻固執己見,非要冒一次險。
“閉嘴,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試試,咱們就得一直蹲在那條溝裡挨炸,直到所有人死光。”當時,義兵萬戶胡深的話,依舊迴盪在大夥的耳畔。顫抖的聲音背後,帶着如假包換的瘋狂。
對於六品都事葉琛,死個三五百雜兵,不過是無關痛癢的一筆數字。對於浙東宣慰使石抹宜孫,三五百人的犧牲,也是微不足道的犧牲。然而對於他們龍泉胡家,損失的卻是自己的子弟、佃戶、奴僕,自己的家產,自己作威作福的憑藉。
一天五百,十天五千,用不了二十天,他們這些義兵萬戶、千戶,一個個就全都成了光桿兒將軍,而龍泉胡家,在整個浙軍當中,也再發揮不出任何影響。
所以石抹宜孫可以耗,葉琛可以耗,唯獨他們這些胡家嫡系子侄,不敢繼續幹耗下去。別人屬於旁觀者,說話從來不腰疼。而他們,卻必須想方設法給胡家留下更多的籌碼。
所以,他們明知道此行是一次賭博,當時也都沒勇氣再勸阻胡深不要冒險。而現在,他們全都追悔莫及,卻沒有令時間倒流的可能。
“慌什麼慌,老子還沒着急呢,你們着急什麼。”正當幾個義兵千戶恨不得以頭蹌地的時候,義兵萬戶胡深卻猛地瞪圓了眼睛,大聲呵斥。
隨即,只見他猛地將胳膊伸向背後,從馬鞍橋上奮力抽出一面雪白的大旗,呼啦啦地舉在了半空當中,“處州義民胡深,在此恭迎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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