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無能,請大人恕罪!”五百步遠的山坡下,左千戶禿魯與右千戶鮑裡廝雙雙跳下坐騎,向達魯花赤赫廝躬身。彼此的臉上的神色卻截然不同。
“唔!”達魯花赤赫廝點了點頭,算是還禮。然後朝着撤下來的左右兩個千人隊分別掃了一眼,沉聲臉問道:“禿魯,左翼傷亡如何?!”
左千戶禿魯被嚇了一跳,趕緊收起臉上的自得,裝作十分沉痛地迴應,“稟告達魯花赤大人,左翼千人隊陣亡一百三十二、重傷三十四,還有......”
回頭看了看硝煙剛剛散去的戰場,他的聲音聽起來愈發低沉,“還有大約二十多名兄弟,沒有撤下來,至今生死不明!”
“唔!”達魯花赤赫廝又沉吟了一聲,將目光轉向滿臉煙熏火燎的左軍將士,隱約有一些心痛。“傷亡接近兩成?那紅巾賊的火器,真的有那麼厲害麼?!”
“我軍初次遇到此物,確實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左千戶禿魯想了片刻,非常認真地迴應,“但也並非沒有破解之道。那火雷雖然威力巨大,但攻擊範圍不過是落地之處三尺之內,並且十有七八不會立刻炸開。只要末將在下次進攻時,將戰馬的距離拉得再大一些,將每波參與進攻的將士減少,每個波次進攻的間隙拉到足夠長,應該能大幅度減小我軍傷亡。”
說着話,他微微躬身,低下頭,靜待達魯花赤赫廝決斷。
“嗯,聽起來頗有一番道理!”達魯花赤赫廝沒有立刻做出決定,誇獎了一句,然後迅速將目光轉向了右千戶鮑裡廝,“你那邊傷亡如何?”
“末將,末將的右翼千人隊,方纔,方寸陣亡了四十三人,輕傷十四人。沒有,沒有重傷!”明明右翼的戰損率遠遠小於左翼,鮑裡廝這個千夫長卻嚇得滿頭大汗,彎着腰,結結巴巴地迴應。
“才傷亡不到六十人就退下來了?當時誰帶的隊?你自己又站在哪裡?”達魯花赤赫廝立刻豎起了眉毛,質問的話一句比一句陰冷。
“是,末將,是副,副千戶巴爾博帶,帶隊!”鮑裡廝被嚇得一哆嗦,只好將自己的副手推出去頂缸,“當時,當時末將在後邊指揮弓箭手,還沒等做出反應來,前面,前面的幾個百人隊已經退下來了!”
“來人,把巴爾博和當時帶隊的幾名百夫長,全給我拖出來,斬了!”沒等他把話說完,達魯花赤赫廝已經眼睛裡已經射出了寒光,胳膊一揮,就命令親兵隊去執行軍法。
“是!”一羣如狼似虎的親兵立刻衝進右翼千人隊,不由分說將副千戶巴爾博、百夫長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拖出來,繩捆索綁。
“饒命啊,大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不敢反抗,跪在地上,用力磕頭。“饒命啊,大人!請大人給我等一個戴罪立功機會!我等願意戰死陣前,免得祖宗蒙羞,家人今後也受到拖累!”
“大人,請給他們一個待罪立功機會!”鮑裡廝見狀,也趕緊跪倒在地,苦苦哀求。“他們當時都是步戰,隊伍站得密。不能像騎兵那樣一衝而過,又是第一次見到火雷.....”
“怎麼才七個人,少了的兩個百夫長呢?”達魯花赤赫廝根本不聽他的解釋,皺起了眉頭,衝着自家親兵追問。
“馬蘇斯和季平當場就被炸死了。所以那兩個百人隊才亂了陣腳,在退下來時,衝散了其他幾個百人隊的陣形!”右翼千戶鮑裡廝回頭快速掃了一眼,然後繼續替自己的下屬們求情。一次被處死五個百夫長,今後自己這個千夫長也不用再當了。非但弟兄們不會再替自己拼命,接下來的戰鬥組織也成了問題。“如今馬蘇斯和季平已經爲他們的愚蠢付出了代價,請大人念在弟兄們以前的功勞份上,免了其他人的死罪吧!大人,鮑裡廝求您了,大人!”
“大人,的確是馬蘇斯和季平兩個的百人隊先崩潰的。我們跟在這兩個百人隊後面,被衝得穩不住陣腳.....”得到鮑裡廝的提示,巴爾博、布哈、邁登、葫蘆赤等六人也連忙將責任朝被炸死的兩個百夫長身上推。
達魯花赤赫廝聽聞,眉頭又是輕輕一跳,斷然做出決定,“未戰先潰,當斬全軍。念在你等是被潰兵衝動的份上,百夫長每人打二十軍棍,先記下來,戰後當衆行刑。至於你麼.....”
他把眼睛一瞪,目光再度變得陰冷無比,“副千戶巴爾博,統兵無方,臨陣棄軍。推下去,斬!首級挑起來傳示全軍!”
“饒命,大人饒命啊——!”右翼副千戶巴爾博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以頭搶地,哭喊着請求饒命。
達魯花赤赫廝急着殺雞儆猴,哪裡肯給再他聽他哭喊?側開頭輕輕一皺眉,衆親兵立刻如虎似狼般撲上去,從地上拖起倒黴蛋巴爾博,向後便走。離開主將旗四十多步,當着兩千七百多名將士的面兒,一刀砍了。然後用長矛將頭顱挑起來,高舉着讓大夥看清楚。
衆將士看得心頭髮寒,一個個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再多出一口。達魯花赤赫廝騎在馬上,目光隨着滴血的頭顱轉動。直到頭顱圍着三個千人隊,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一圈兒,才嘆了口氣,沉聲吩咐,“收起來,和屍體一起裹好放在旁邊。等打完了眼前這仗,把隨軍神父從運河邊請過來,與陣亡的其他弟兄一起行覆油禮吧。希望天上的君王能寬恕他生前的懦弱,阿門!”
說罷,似模似樣地在額頭、胸前、右肩、左肩點了幾下,以示哀悼。
“阿門!”衆將士齊齊按照額頭、胸前、右肩、左肩的順序,畫起了十字,爲所有陣亡的同夥低聲禱告。
“行了,天上的君王在看着我們!”達魯花赤赫廝將手平伸,向下壓了壓,然後大聲吩咐,“左千戶禿魯——”
“末將在!”左千戶禿魯趕緊向前走了半步,躬身聽命。
“你帶着左翼千人隊和右翼千人隊的七百戰兵,一起去剛纔發起進攻的位置。等我這邊鼓聲一響,就按你剛纔說得辦法,以小股、多波次、持續地給我向車牆中的叛軍發起攻擊。記住,從左到右,然後迅速退下來,再回左邊重新投入進攻。不要停,直到把他們壓垮了爲止!!”
“是!”左千戶禿魯又驚又喜,回頭快速看了滿臉死灰的右千戶鮑裡廝一眼,上前接過將令。
不等他轉身離開,達魯花赤赫廝,又舉起另外一支令箭,“鮑裡廝,你帶着右翼剩下的弓箭手,從正面壓上去。將隊形分散開,用弓箭伺機狙殺敵人!這次不求你能克敵制勝,只要你能不斷地朝車牆內放箭,打亂他們的反擊動作,就算功過相抵!”
“末將遵命!”右千戶鮑裡廝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上前接過令箭,然後回自家隊伍裡調配弓箭手去了。達魯花赤赫廝看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將第三支令箭抽出來,交到了副指揮使朵兒黑手中,“你帶五百騎兵,跟在鮑裡廝後邊。如果他那邊有誰再敢轉身後退,就給我直接斬了他。咱們阿速軍的榮譽,不容褻瀆!”
“是!”副都指揮使朵兒黑愣了愣,將令箭緊緊抓在了手中。這些年四處平叛,哪怕是當年對上燕帖木兒家族的死士,他都沒見到達魯花赤大人的神情如此鄭重過,不由得心中暗暗吃驚。
彷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達魯花赤用馬鞭向遠方的紅巾軍陣地指了指,低聲說道:“這不是一般的蟻賊,也難怪去年冬天兀剌不花會死在他們手裡。一千多隻鏈球,即便唐其勢那廝統率的鐵甲軍,也早崩潰了。而區區蟻賊,居然始終站在那裡,沒有向後退上半步。”
“大人目光如炬!”副都指揮使朵兒黑伸長脖子向紅巾軍的車牆後看了幾眼,佩服地點頭。“那個姓朱的屠戶,居然趁着這個機會在重新調整部署,準備繼續跟咱們硬撼到底。果然是個知兵的,弄不好,是漢軍的將門之後也有可能!”
唐其勢乃爲權臣燕帖木兒之子,父親死後,因爲不滿另一個權臣伯顏跋扈,起兵作亂。帶着家臣和一般舊部和伯顏派出的平叛人馬打了個難解難分。當時赫廝和朵兒黑都參加了平叛戰鬥,雖然都還沒坐到現在的位置上,卻也親眼目睹了在關鍵幾次戰鬥中,阿速軍如何將唐其勢麾下的鐵甲一鼓而破。兩相比較起來,眼前的紅巾蟻賊,無論軍容、士氣還是韌性方面,都已經比唐其勢帳下的精銳強出了許多。
“如果一會兒你看到機會的話,不用請示,直接正面強攻!”盯着遠處的紅巾軍車牆又仔細看了片刻,達魯花赤赫廝繼續吩咐,“我自己也會帶着剩下的人馬頂到三百步左右,隨時爲你等提供接應!記住,必須全殲了這夥蟻賊。那個朱八十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能再給他翅膀長硬的機會。否則,萬一被他逃掉,早晚會成爲朝廷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