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不想死的讓開。我家都督是朱八十一!”吳良謀趁機大喝一聲,狐假虎威。
正在與毛貴對峙的衆鹽丁們,登時就是一亂。特別是擋在朱八十一正前方的那些,調轉身形,紛紛朝兩側閃避。唯恐躲了得慢了,迎頭捱上一記掌心雷。
“妖人受死!”正當朱八十一準備衝過去與毛貴匯合之際,耳畔忽然響起一聲斷喝。有名身穿皮甲的黑臉百夫長,帶着四十多名鹽丁,放棄了自己的對手,大步流星向他衝了過來。
“弓箭手,阻敵!”千夫長徐達第一個發現事態不妙,搶先發出命令。他身後的弓箭手百人隊立刻拉開步弓,朝來人射出一排羽箭。奈何雙方都是在跑動當中,箭射得又過於倉促,九十多支羽箭,竟大半都飛得不知去向。剩下的少半數,也只是將黑臉百夫長身後鹽丁射翻了四、五個,未能起到任何阻敵作用。
說時遲,那時快,前後不過是五、六息的功夫,黑臉大漢已經衝到了朱八十一眼前。手中鋼叉猛地一挺,直刺他的咽喉。
朱八十一的瞳孔猛然收縮,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側着身體閃了半步,隨即將寬劍貼着鋼叉的鐵柄向前猛掃。
“嗤啦啦!”劍刃在鋼叉的鐵柄上蹭出了一流耀眼的火星,卻沒能如願切下對方的手指。那名黑臉壯漢的反應比朱八十一以前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敏捷,叉柄只是奮力向外一推,就將劍刃隔了出去,隨即搶步轉身,三股叉尖彷彿三條毒蛇,再度刺向朱八十一小腹。
“當!”朱八十一豎起寬劍擋了一下,被推着連連後退。完全靠着一股不服輸的勁頭撐着,才勉強沒有坐倒。
對方的力氣與他不相上下,但明顯是個練家子,招數變換宛若行雲流水。一刺不中,鋼叉迅速回抽,電光石火之間挑開吳良謀從側面捅過來的紅纓槍,隨即又是一個上步挑刺,叉尖再指朱八十一胸口。
朱八十一左右都是自家兄弟,躲無可躲,只能又豎起寬劍硬接了一記。頭皮如被電了一般酥酥發麻,兩眼之間的位置也熱得彷彿要冒出煙來。
超強度的腎上腺分泌,令他各種感覺提高了不止一倍。對手的每個動作都好像慢了起來,但每個動作都流暢無比。他左格、右擋、上挑、下壓,憑着直覺和求生的本能,苦苦支撐。對手的鋼叉卻像毒蛇一樣死死纏着他,同時還能分出精力去應付吳良謀和伊萬諾夫兩人的左右夾擊。
“幹掉那些鹽丁,幹掉那些鹽丁。把他帶來的鹽丁先幹掉!”關鍵時刻,又是徐達扯開嗓子嚷嚷了一句。周圍急得滿頭大汗卻根本插不上手的徐洪三等人如夢初醒,越過戰團,吶喊着衝向跟過來的鹽丁,如餓虎撲兔。
只穿了一件布甲遮擋流矢的鹽丁,卻沒有黑臉百夫長那樣的好身手。被徐洪三等人結隊一衝,慘叫着紛紛倒地。使鋼叉的黑臉壯漢聞聽,立刻棄了對朱八十一的追殺,轉頭去救自家袍澤。
“哪裡走!”親兵隊長徐洪三不依不饒,刀尖瞄着此人的後心畫影。那黑臉漢子卻彷彿後腦時上生着眼睛一般,猛地來了個回馬叉。“當!”地一聲,將徐洪三手中的鋼刀挑飛出去,隨即又是一叉刺向他的小腹。
“完了!”徐洪三根本來不及再做任何躲閃,本能地閉上了雙眼。預料中的痛楚卻遲遲沒有傳來,耳畔卻響起了對方的怒吼聲,“背後偷襲,算什麼英雄?!”
“兩軍陣前,誰跟你講究偷襲不偷襲!”長槍兵教頭陳德冷笑着迴應,用一根丈八蛇矛,將壯漢的刺向他的鋼叉盡數接下。再看那黑臉壯漢,左肩膀上皮甲被挑飛了一片,紅鮮鮮的血肉從傷口處擠了出來,將半邊身體瞬間染了個通紅。
“哪裡走,看槍!”陳德厲聲大喝,再度挺槍猛刺。他是漢軍將門之後,自幼請教頭傳授武藝,馬上步下兵器無一不精。然而對上黑臉漢子,依舊佔不到絲毫上風。吳良謀、伊萬諾夫見狀,也各自拎着一根長矛衝過來,圍着黑臉漢子亂捅。三個人轉眼就各自刺了十幾槍,除了最初陳德偷襲得手那一下之外,竟然再也無法奈何黑臉漢子分毫。
“洪三,你帶着二十名親兵留在這裡幫忙,其他人,跟我過去與毛都督匯合!”朱八十一擦了一把冷汗,大聲命令。
兩軍陣前,他可沒興趣圍觀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圍毆一名敵將。勝負不是靠個人勇武分出來的,只要前軍和左軍完成匯合,眼前這兩千多名鹽丁就大勢已去。黑臉漢子即便再武藝高明,也挽回不了敗局。
被陳德等人圍住廝殺的黑臉壯漢,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巴里不停地發出怒吼,左衝右突,欲衝過去將朱八十一再度擋住。然而陳德、伊萬諾夫和吳良謀三人豈肯讓他如願?三條長槍從三個方向不停地攢刺,就是不給此人退突圍之機。
“老胡!”另外一名白臉的鹽丁頭目聽到黑臉漢子焦躁的怒吼,帶領這幾名同伴過來營救。他的身手也非常矯健,沿途遇到三波左軍士卒的阻攔,都透陣而過。手中的鋼刀也砍捲了刃,豁得像支鋸子般,上面掛滿了血肉。
“該死!”朱八十一大怒,不得不又將腳步停下來,迎面堵住此人。從阿速軍副指揮使手裡繳獲來的寬劍高高舉起,藉着前衝之力,朝來人頭上猛砍。那名臉色蒼白的鹽丁頭目舉起鋸子擋了一下,然後迅速展開反擊。朱八十一側身避開他的橫掃,又一劍剁下去,“噹啷!”一聲,將此人手中的鋸子砍成了兩段。
“啊——!”來人微微一愣,將半截鋸子朝朱八十一臉上丟了過來。朱八十一舉盾擋了一下,然後上步擡腿,狠狠撞在了此人胸口上。“咚”地一聲,將此人撞翻在地。然後一個跪地下壓,用膝蓋頂住對方胸口。寬劍習慣性地舉過耳邊,直奔肩窩於脖頸相接處!
“啊——!”被壓住的白臉漢子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嚎,用盡全身力氣將脖子歪了歪,讓斜捅過來的劍鋒刺在了地上。饒是如此,他的肩膀處也被開了個大口子,鮮血瞬間飛濺起了半尺高。
“耿五!”不遠處被陳德等三人圍着的黑漢子也厲聲悲鳴,猛地將鋼叉舉過頭頂,朝着朱八十一後心擲了過來。衆親兵迅速舉起盾牌,“噹啷”一聲,將鋼叉磕飛出去。再看那黑臉漢子,被陳德照着後心處狠狠抽了一矛杆,踉蹌幾步,一頭栽倒。
“投降,我不殺你!”朱八十一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一刀沒能捅進對手肩窩,雙目中的殺機立刻盡數散去,將寬劍側過來壓在白臉漢子的脖子上,大聲命令。
“老胡,老胡——!”那漢子只是瘋了般大叫,兩眼當中,血水和淚水一起往下淌。朱八十一沒有功夫在此人身上耽擱,擡手一劍拍在這廝的臉上,將他直接抽昏了過去。然後迅速站起身,帶領弟兄們再度衝向毛貴。
光着膀子的毛貴,此刻已經殺得渾身都是血,根本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看到朱八十一距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猛地一腳踢飛對手,然後舉起鋼刀來大叫,“左軍來了,左軍來接應咱們了。弟兄們,加把勁兒,不能讓姓朱的把功勞全立了!”
“加把勁!加把勁!別讓朱都督把功勞全搶了去!”已經殺瘋了的前軍將士大喊大叫,爭先恐後,將兵器刺向對手。唯恐動作慢了,被前來接應的左軍袍澤看了笑話。
“擋住,擋住。回去後每人發雙餉!”帶隊的一名鹽丁千夫長兀自不甘心失敗,騎着戰馬來回跑動。正趕過來的徐達見此,停穩身軀,彎弓搭箭,“嗖”地一聲,將此人的太陽穴射了個對穿。
“柳千戶死了!”
“柳千戶死了!”
與毛貴等人面對面廝殺的那些鹽丁原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猛然間看到領兵的千戶慘死,頓時再也支撐不下去。紛紛丟了兵器,四散奔逃。
“跟着我追,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毛貴哈哈大笑,又一舉鋼刀,高聲命令。
“追啊,別跑了姓祿的狗官!”所有光着膀子漢子從背後追上對手,一刀一個,將他們砍翻在地。然後雙腳從血泊上踏過去,跟在毛貴身後,衝向鹽丁主帥的大纛旗。
大纛旗下,逯魯曾看到漫山遍野的潰兵,心中好生悲涼。舉起寶劍,就橫在了自家脖子上。右手微微一用力,卻覺得痛徹心扉,十幾年寒窗苦讀的日子,瞬間便涌上了心頭來!
“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鬼才李四衝着逯魯曾大吼了一嗓子,調轉馬頭,率先逃命。脖子上已經見了血的逯魯曾聞聽此言,寶劍就再也抹不下去,嘆了口氣,衝着身下擡滑竿的僕人大聲喊道,“快,跟着李四爺的戰馬跑。老夫,老夫還有話,要請他帶給脫脫丞相!”
“是!”幾個擡滑竿的僕人甚爲忠心,見自家老爺死志已消,立刻撒開雙腿,跟着人流一起逃命。奈何他們這個目標實在過於明顯。才跑出五六百步,毛貴、彭大和魏子喜三個,已經各自帶領一夥紅巾軍弟兄分三個方向圍了過來。
“狗官,投降免死!”
“狗官,你往哪裡逃!”
“狗官,趕緊下來給老子磕頭!”衆紅巾將士大聲斷喝,命令逯魯曾束手就擒。
老進士逯魯曾豈肯向這些目不識丁的蟻賊投降?咬了咬牙,縱身從滑竿上跳下來,連滾帶爬地衝向了黃河。
“老爺——!”擡滑竿的僕人動作稍慢沒攔住,眼睜睜地看着他半邊身體沒入了河水裡。老進士逯魯曾一邊擡手抹着脖子上的血跡,一邊快步繼續往河道深處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冰冷的河水從腰間淌過,涼得他直吸冷氣,“嘶嘶,嘶嘶,嘶嘶——”,繼續向走了幾步,吸氣聲忽然停了下來,變成了放聲嚎啕,“萬歲爺,非老臣不肯盡忠,實在是水太涼了哇——哇!”
冷,真的好冷,比當年雪夜讀書,形單影隻時還冷上百倍。地獄裡的冰窖也不過如此吧!紅巾軍的刀鋒也不過如此吧!左右是個死,何必死後還要被河水沖走,屍體凍得像一至死魚?!猛然間一個浪頭拍過,打得逯魯曾身體晃了晃,險些栽倒。趕緊停止哭泣,。轉過頭,雙手掩面,以最快速度逃回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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