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我眼前變得一片黑暗,五感湮滅,連思緒都不復存在。
我死了嗎?
在夢中世界的十年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像極了人死前的走馬燈。
也許吧。
我似乎已經在無盡的虛空中失去了呼吸。
又或者,這是另一段生命的開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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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冰涼的瓷地板上。
急速駛來的火車,生硬的鐵軌,那羣從遠處奔來的人,包括我所生活在的夢中世界——
全都消失了。
我擡頭,不見灰暗的天空,只是蒼白的天花板,上面掛着一個吊燈。
多麼陌生而又熟悉。
環視四周,一排排棕色的木製櫃子,上面擺着數不清的工藝品與書籍。大門半掩着,隱約能看見空無一人的走廊。
我想起來了,我全都想起來了。
這裡就是我在夢中所希冀的,苦苦尋找着的“現實”,而現在我回來了。
但沒有時間去慶幸。
空氣中瀰漫的一股渾濁的腐臭味將我從思緒中拉回物質世界。我這才意識到自從我醒來後,這個味道一直就在屋中徘徊着,久久不散。
什麼鬼東西。
我顫顫巍巍支撐起許久未活動過的身體,審視整個大廳,想要找到怪味的來源。
當我的視線轉到屋中的一角時,腦袋“嗡”的一聲短了路。
一具屍體。一具懸掛在屋樑上,死去多時的屍體。
隨即,不明的感覺涌上心頭。不是恐懼,更不是噁心。
是剎那間的驚慌和剎那間的絕望。
許霄星。是他。
我的校友,同樣是我的鐵哥們。一個天才催眠師。
我三步一跌的踉蹌爬到他的屍體前,將他放了下來。濃濃的撲面而來的屍臭並沒有阻擋住我的腳步,而是刺激得我變本加厲的在許霄星的衣服口袋裡瘋狂翻找着。
他,是那個催眠我進入夢境的人。在我的要求下。
可爲什麼他自己沒有自我催眠,卻是選擇了自殺?
終於,我從他裝在身體一側的皮夾中找到了一封皺巴巴的信。
我知道,他從來不會無聲無息的去做一件事。更何況是在這種境況下。
同窗十年的情誼,他總會告訴我事情的原因。
我遏制住顫抖不停的手,打開那個輕巧的信封。裡面滑落出一張摺疊的信紙。
展開,映入眼簾的是行雲流水般的字體,無比熟悉。
致我最好的哥們,吳森杉:
當你找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許霄星一定已經死翹翹了。但你不用悲傷,因爲我們很快就會在另一個世界相見。【如果你問我到底有沒有“另一個世界”,我也只能告訴你,我希望這個世界是存在的。】
此時的你應該是剛從幻境中逃出來,也許還處於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但是要儘量放輕鬆,因爲如果死前精神和肌肉都很緊繃的話,死狀會十分難看的。
爲什麼我如此確定你會醒來?因爲這纔是你的作風啊。畢竟,我的催眠術並不是頂尖的,再怎麼弄也無法讓夢境變的跟真的一樣。假的終究是假的,真不了。
時間一長,你就算暫時遺忘了現實世界,肯定也會慢慢的感到不對勁。你也一定會付出行動。
實際上,當你內心出現對夢境真實性的懷疑時,這夢境就已經註定要面臨崩潰了。
畢竟這是你的夢啊。
你在努力醒來的過程中大概遇見了不少麻煩,也看到了些可怕的場景,相信你會很疑惑。爲什麼夢裡的人都不想讓你醒來呢?請不要責怪他們的舉動,他們只是你潛意識的衍生品。而你的潛意識清楚的記得,是你自己選擇被催眠的,所以當你做出了與那時相悖的決定,你的潛意識當然會控制夢境發展,讓那羣人挽留你。
至於是用什麼辦法,我可就不得而知了。
相信你現在已經十分清楚自己的處境,說不定還會爲過早醒來而後悔。畢竟親眼看着整個人類文明走向滅亡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是不是該感謝有你來爲我墊背呢?我不會是最後一個人了。
哈哈。
總之,享受最後絕望的時光吧,兄弟。當死亡真正來臨後,你可能連感受絕望的資格都沒有了。
再見。我先走一步嘍。
祈禱能與你在地獄再次相見。
30XX年1月28日
“……”我合上信紙,心中默默地咒罵許霄星那個傢伙。
都死了還想折騰我脆弱的心理防線。
明明在這種境況下都已經很絕望了嗎。
還想像潘多拉之盒一樣關住我最後渺茫的希望。
“許霄星啊許霄星,這次你可料錯了。”我自言自語的嘲諷他,“一個已經註定了最後結局的人,對死亡的恐懼反而會減少許多。”
“希望和絕望是互相依存的,沒有了希望,又何談絕望?”
我擡起頭,眺望向窗外,遠方。
夕陽岌岌可危的掛在遠處倒塌的高樓上,天空中有成片的火燒雲,如鮮血般紅豔。
那,便說是血染紅的,我也信。
大地焦黑,青草枯黃,不見人影。原來如天堂般的地方現在變得如地獄一般。
幾隻野貓在傾塌的廢墟中舉步維艱的行動着,喪魂落魄,哀哀嚎叫,在空中久揚不散的灰塵裡孤魂野鬼似的遊蕩。
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場景,因爲它甚至都不能用“震撼”來形容。太小兒科了。
我只能說的是:
好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
好一個人間煉獄的世界。
當然,我深知這不是世界的末日,這末日是屬於人類的。
算不算不作不死呢?我自嘲的笑笑。
如果人類適可而止的停下探索的腳步。
如果人類能遏止不斷索取的貪婪本性。
……
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事情的起源,得從幾百年前講起。
當地球上第一個機器人誕生起。
人們在二十一世紀是早已有關於“機器人會有自我思想”的說法。
對此話題,也是衆說紛紜,有人覺得機器人要是有了自我思想,地球上不就多了一個種族嗎?說不定人類和機器人能成爲朋友呢,何不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好事?也有人覺得,機器人一旦有了自我思想,便一定會與人類爭奪資源,爭奪權力,土地等。他們可不會念在人類創造出他們的份上而留情,人類也決不會向後起之秀的種族白白投降。到時候,必將有一場惡戰,必將會生靈塗炭。
如今看來,支持第二種說法的人,真是預言帝。
有話說,飛得越高,跌得就越慘。用在此時的人類身上,倒還挺合適。
衆國人類聯起手來奮力反抗,但他們的力量就像是洪水中的浮木,頂多算是一塊大點兒的浮木。再怎麼奮起,也終將被洪水吞沒。
人類面對的可是機器人啊,他們用盡最高端的科技,嘔心瀝血造出來的有自我思想的機器人。它們蘊含着人類所有的智慧與技術的結晶,是人類爲自己創造出的最危險的對手。
我們凡人,不過是血肉之軀。
這件事很富有諷刺性,對吧?有着數千年曆史的人類,沒有栽在傳說中的強大外星人手裡,卻最終匍匐在了“自己人”腳下。
我把許霄星的屍體擡起來,用頭頂開窗子,將他拋了下去。他的屍體順着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掉到了地上。
“你總是說,要找機會坐雲霄飛車,如今我這樣做,也算是了了你一個心願吧。”我忽的有種精神錯亂的感覺。
要是在平常,他大概已經把我摁到地上了吧。
我清楚的記得:六年前,數億個機器人全體造反。
一週前,有消息說,國家已經無力再製止機器人瘋狂的進攻,並且它們即將要在全國各地展開殺戮。
當我知道後,便讓許霄星將我催眠,進入長期睡眠中。
在夢中毫無察覺的被殺掉,總比眼睜睜看着自己生命終結要好。
原諒我有時會懦弱。
而現在,或許是冥冥中命運的牽引,我又回到了人生中的某一點——必須神智清醒的面對死亡。
走廊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又突然在隔壁停下。
門被打開。
隨後是幾個人絕望的尖叫和慌亂的亂跑。
聽到他們無助的吶喊,我似乎能想象出他們此時崩潰的表情。
幾下槍聲響過,尖叫戛然而止,緊接着是重物倒地的聲響。
“行事還真利索。”我嘟囔道,躺到沙發上。死,得死的舒服點。
房門被打開,走進了幾個全副武裝的機器人。
我懶於細看與描述它們的外表,因爲這些此時都不重要。
那領頭的機器人似乎還挺驚訝我沒有反抗,之前它所槍斃的人無一不是在死前又哭又喊,垂死掙扎的。
我癱在沙發上,輕輕地揮動了一下胳膊,示意它“如果真的要我死就讓我痛快點”。
當然,我的手勢它能不能看懂就無從而知了。
畢竟被黑漆漆的槍口指着,簡直不寒而慄。嚇都能嚇死人。
它微微疑遲了一下,但也僅僅是一下,就迅速端好了槍,朝我瞄準。
這短短的幾秒,對我來說卻是無比漫長。
我再次望了一眼這個真實的世界。
又看向了我和許霄星掛滿牆的合照。
在那麼一瞬間我似乎又在回憶中過了一遍一生,想了想,除了沒能壽終正寢之外,好像也沒什麼值得遺憾的。
人生嘛,如夢一場。
那機器人扣下了扳機。
在那轉瞬間,頃刻便成了永恆。
嘭!
子彈穿過了額骨,傳來鑽心的疼痛。甚至都來不及齜牙咧嘴喊疼。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軟趴趴的慢慢從沙發上滑落,而我卻像是個事外人一樣,無力阻止這動作。
一切,都要結束了嗎?
……
一片黑暗,或像是空白,又似流光溢彩。
意識漸漸消失。
世界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