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定計反攻
次日,豔陽高照,微風習習。唐家鋪一帶,依舊籠罩在昨日戰火的餘煙中,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血腥味。 赤軍輔兵標正在組織民夫清理戰場,收殮屍骸。
這是件有利可圖的差事。戰馬、盔甲、弓箭、腰刀等戰利品,自然歸赤軍所有。而那些死者的破舊衣鞋,死馬的內臟、骨頭等物,赤軍棄之不要,將作爲民夫的報酬。身處亂世,這些看似一文不值的東西,卻成爲民夫眼中的珍寶。
丹初騎馬巡視各處,不時做出指導:
“壕溝不可廢棄,恢復一丈深、一丈寬的原狀。韃子丟在壕溝裡的被褥、帳篷等物,儘快清理出來。”
“天氣漸熱,屍臭已隱約可聞,速速處理屍體。韃子的屍體丟進湘江,讓它們順流而下,以示我軍之威。我軍的屍體全部火化,骨灰埋在玉米山以西的天坪嶺上。”
“通知各營輔兵,務必要在湘江上游取水。不要喝生水,用老薑煮成茶水。每日讓士卒喝一劑諸葛行軍散,預防瘟疫。”
“重新搭設吊橋,方便我軍通過壕溝。”
“戰馬、盔甲、弓箭等物分發下去,戰馬先分給親兵營、騎兵營,確保一人兩馬。”
“土司兵的伙食標準與赤軍步兵相同,不得區別對待。”
……
“大帥,新興侯來了。”一名親兵騎馬過來,氣喘吁吁地說道。
順著親兵手指方向,丹初望見一隊人馬,從興安城方向蜿蜒而來。用望遠鏡一看,並未發現焦璉的身影,卻看見一頂小轎。小轎旁有員武將,身材肥大,似是御滇營主帥趙印選。
趙印選同樣有侯爵,卻在旁騎馬侍從,坐轎的人就只能是焦璉了。
焦璉爲人坦蕩,在明軍中很有威望。鎮峽關軍閥曹志建桀驁不馴,曾公開說過,他在明軍同袍中只服焦璉一人。
焦璉向來不喜坐轎,想必患病未愈,只得坐於轎中。
丹初心中一喜,騎馬飛馳而去。他心情十分喜悅,就像小學生在學校裡考了滿分,急於回家告訴家長。
焦璉聽到動靜,打開轎簾,臉上滿是病容,卻難掩喜悅之情。
“爵帥!”
“琢如!”
“爵帥有病在身,怎能隨意出城?若有事體,一紙書信召我入城即可。”
“哈哈哈哈!”焦璉就像望子成龍的父親,接到了兒子金榜題名的喜訊,笑道:“我昨晚聽說你打敗了清虜,讓人擡到南門眺望,又收到你的捷報,恨不得立即出城相見。”
趙印選則問道:“那個覺羅果科,屍首現在何處?”
“首級已經割了下來,準備醃漬一番,送往桂林誇功。屍體仍曝在野外,懸於韃子旗杆之下。”
“我今日來唐家鋪,正可用韃子的屍體爲馬鎮設祭。”想起慘死的愛將馬起蛟,焦璉臉上儘量是悽愴之情,說道:“琢如,派人戮屍,爲馬鎮報仇雪恨。”
“諾。”
來到前線,焦璉抱病下轎,爲馬起蛟招魂設祭。他顫顫巍巍的,淚水簌簌直流,令在場的將士無不感動。
世事洞明皆學問。焦璉抱病祭祀,給丹初上了生動的一課:爲將者,既要以威馭下,以信服衆,還得以情感人。
祭祀已畢,焦璉又親臨壕溝、拒馬牆,對丹初讚歎不已:“以壕溝之土築拒馬牆,以壕溝阻虜騎,以拒馬牆伏銃兵,心思縝密,部署得當,真巧奪天工也。”
丹初只是謙虛地笑笑,答道:“全賴將士用命,興寧伯全力支持。”
興寧伯胡一青正在一旁,笑道:“琢如謬獎。赤軍作戰勇猛,配合緊密,琢如後來居上,‘雛鳳清於老鳳聲’矣。”
趙印選神色一動,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有嫉妒,有不快,也有猜忌。他是胡一青的表兄,年齡在胡一青、王永祚之上,故被二人擁爲御滇營主帥,但不常臨陣,威望不及胡一青。胡一青與岑丹初交好,結爲兄弟,日後…… 丹初亦注意到了趙印選的異常,心中暗生警惕。史載,此人雖爲御滇營主帥,戰功、德行皆不及胡一青。將來果真有事,他並不值得倚賴。
午飯就近在步兵第二標解決。焦璉患病,不能受風,進入第二標中軍大帳歇息。
帷幔都收了起來,帳內頓時頗爲悶熱。
焦璉吃飯沒有胃口,苦笑道:“賤體患病,勞煩諸位受苦,實在抱歉。”
衆將帶兵打仗,風餐露宿,披甲血戰,什麼苦頭沒吃過,自然能忍受帳內的悶熱。
“爵帥安心養病,爭取儘快痊癒,好主持大局,指揮我們反攻全、永。”
“赤軍在唐家鋪大敗韃子,韃子一時半會兒決不敢窺視興安,爵帥放心便是。”
……
大家本想隨口安慰焦璉,卻不想,焦璉備受鼓舞,說道:
“不瞞大家,自從馬鎮殉國,我就立志反攻,爲同袍報仇雪恨。今日抱病來唐家鋪,一是爲馬鎮設祭,二是現地查看官兵士氣。軍心可用,我打算儘快反攻全州。大家現在就做準備,等我病癒,立即拔營北上。”
悶熱的中軍帳內,頓時安靜下來。有人興奮,有人擔憂,有人懷疑。
丹初瞟了一下,胡一青、朱旻如、岑勳很興奮,顯然贊同焦璉的意見。趙印選神色複雜,有瞻前顧後之感。匡時、曹煜等赤軍大將面露懷疑,把目光投向了自己。
“爵帥說得是!”胡一青率先打破沉默,說道:“韃虜兵力分散,全州、永州守軍很少。我軍應當趁勝反攻,早日奪取全州。”
朱旻如亦附和道:“不錯。興安背靠嚴關,宛如一個葫蘆。我軍部署在葫蘆肚裡,一旦戰事不利,只得登高向葫蘆口撤退,如同背水列陣,兇險至極。必須拿下全州,增加緩衝的餘地。”
“老趙,你怎麼看?”焦璉問趙印選道。
趙印選不假思索,說道:“御滇營聽從爵帥調遣。”反正都是胡一青衝鋒陷陣,趙印選樂得賣人情給焦璉。全州在趙印選手中丟失,自當儘快收復。
“琢如,怎麼看?”
丹初猶疑片刻,還是說道:“爵帥,某以爲反攻之事,尚要慎重。我軍昨日取勝,實因準備已久,又掘深壕,築拒馬牆以自衛,才艱難打敗滿韃子,實爲慘勝。戰果不容樂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攻城不同於野戰,需要阻敵援兵,需要克服城牆,需要紅夷大炮,需要保障興安至全州一百里的糧道安全。”
匡時自然要擁護主公,附和道:“僉都督說得不錯。韃子皆爲騎兵,隨時可以調集援軍。一旦我軍反攻全州不下,敵騎四方而至,則我軍危矣。
“不如派人到武岡聯絡忠武營,到郴州聯絡忠貞營。鄂國公、興國公兵強馬壯,驍勇善戰。若能得到他們的側應,我軍反攻全州當有把握。”
年前,因爲收復湖南之功,馬進忠晉升爲鄂國公,李赤心晉升爲興國公。
“不然,”焦璉斷然說道:“機不可失。督師令我據守全州,勢當收復。如今全州清虜兵力空虛,正可趁機反攻。”
他特意轉向丹初,說道:“糧草轉輸困難,軍隊在前線多呆一天,後方就多一分負擔。自正月以來,榆林王、中湘王、寧夏王相繼敗亡,軍民士氣大衰,急需一場大勝。
“湖南戰場事關全局,不容有失。督師、朝廷收到捷報,必會催促我等收復全州。軍民翹首以待,我等與其被朝廷催促,受言官聒噪,何如主動出擊?”
此爲無可奈何之事,丹初只得答道:“爵帥厚恩,我赤軍必謹遵爵帥軍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