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崖山祭祀
七月二十日,赤軍拔營,回撤粵西。 水師第一協兩千多人,溯西江而回。
親兵協、水師第二協、步兵第三協共約三萬人,水陸並進,先從西江順流而下,再折向西。輜重、輔兵、家眷上船,隨水師走海路。陸師則走驛道,一路向西,望高、雷、瓊、廉而去。
這次援廣,可謂收穫滿滿。剛出發時,岑丹初只帶來一萬兩千人馬。四個多月過後,岑丹初返回粵西,帶回了三萬兩千人馬。
多出的兩萬人馬,有五千多人是赤軍所急需的海師。其餘一萬五千陸師,多爲百戰精銳,略加整訓,就能成爲一支勁旅。
更重要的是,岑丹初通過援廣,在明軍中樹立起更高的威望。誅殺羅成耀、陳邦傅,驅逐馬吉翔,有力地震懾了諸鎮。結識王興、張月、吳文獻、杜永和等驍將,日後足能大用。
二十二日上午,水師中軍抵達崖門。崖門位於新會城南一百里處,東有崖山,西有湯瓶山,兩山夾一海,如同一門,故得此名。銀洲湖水由此出海,潮汐漲退由此出入,崖門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可謂粵西海上咽喉。
南宋祥興二年,南宋殘軍與元軍在崖山決戰。南宋戰敗,就此亡國。近二十萬南宋軍民或戰死、或投海,末代皇帝趙昺、丞相陸秀夫、大將張世傑、太后等人蹈海自盡。
崖山海戰影響深遠。從此,蒙元鞏固了在中原的統治,第一次在中原大陸上建立了非漢族的大一統政權。直至明太祖朱元璋起兵抗元,最終驅除韃虜,恢復中華。
岑丹初率領諸將在崖山登陸,蒞臨大忠祠。崖山有多個祠廟,包括大忠祠、全節廟、慈元廟、義士祠等,大忠祠建立時間最早,規模最大。
赤軍擺設香案,佈置牲果,準備祭祀南宋末代皇帝趙昺、丞相陸秀夫、大將張世傑等人。五百多名軍士上岸,參加祭祀儀式。
丹初身著四爪坐蟒服,神色莊重,朗讀祭文:
“《祭崖山文》,維永曆四年七月二十二日,吾,大明寧國公援剿大將軍岑丹初,今至崖山。海浪滔滔,似訴當年之痛,風拂殘碑,猶聞忠魂之泣。
“宋少帝幼衝踐祚,雖天命不佑,其風骨猶存;丞相陸忠烈公忠貞不渝,負帝投海,其節烈震爍古今;太傅張公力挽狂瀾,孤軍奮戰,終不辱國士之名。三人者,皆我華夏之脊樑,民族之魂魄也。
“痛哉!大宋之亡,非戰之罪,實乃奸佞誤國,天時不利。我太祖以天縱之資,起自田裡,廓胡虜之妖氛,雪中華之仇恥,天地始復有定位,百姓始復有安樂。
“悲夫!如今胡虜肆虐,江山破碎,社稷蒙羞。韃虜鐵蹄踐我河山,胡馬長嘶裂我民心,此恨何時可雪?威宗自縊,紹宗蒙難,此仇何時可報?
“吾輩生逢亂世,目睹神州陸沉,百姓塗炭,豈能不憤?吾誓曰,吾將不畏艱險,矢志抗虜。陸沉之地,必復其光;破碎之山,定還其整。
“吾等將士,當效少帝之堅毅、陸公之忠貞、張公之勇猛,前赴後繼,奮勇向前。抗虜之志,堅如磐石;復國之心,熾如烈火。此心此志,天地可鑑,日月可表,如崖山之石,永不動搖。
“嗚呼!大宋英魂,安息於斯。吾等後人,當繼往開來,恢復中華,再續輝煌。
“尚饗!”
祭祀已畢,衆人蔘觀大忠祠,丹初親爲宋少帝、陸丞相、張太傅塑像拂塵。
大忠祠主持仙風道骨,湊上前來說道:“昨夜,崖山附近悽風陣陣,似有無數忠魂在奮力疾呼。今日看到天軍艨艟千百,才知昨夜必是小皇帝、陸丞相、張將軍顯靈。大將軍英明神武,天軍兵威雄壯,大明恢復有望矣。”
衆將聞言,喜不自禁。楊玉祁說道:“既有忠魂保佑,赤軍必能打敗韃子。”
丹初亦嘆道:“世人皆說宋朝文弱,可崖山之戰中,宋軍窮途末路,竟也拚死戰鬥,力竭不屈。上至帝后文武大臣,下至太監、士卒,十幾萬軍民投海自盡。
“當年滅亡南宋者,漢人張弘範也。今日圍攻廣州者,漢人尚可喜、耿繼茂也。滿清起於東北,又與蒙元類似,武力雖盛,皆暴虐狂妄。
“宋軍至崖山,儼然窮途末路。赤軍至崖山,才朝氣蓬勃。諸君皆大仁大義、大智大勇之人,隨本帥並肩戰鬥,共求寶貴,勝則揚名立萬,敗亦流芳百世。”
衆將頗受鼓舞,分食犧牲祭品。
臨別在即,諸鎮紛紛過來告別。這些人雖未加入赤軍,卻與岑丹初接下了深厚了友誼,將來必有大用。丹初一一接見,授以機宜。
頭一個要見的,自然是義弟李元胤。他與東勳關係密切,憂心廣州,不便追隨赤軍。
“大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李元胤不勝哀傷,對赤軍西撤頗爲不滿。
“孔有德窺伺粵西,磨刀霍霍,爲兄不得不引軍西撤。我走之後,援廣的重擔就壓在你身上了。”
東勳大將、博興侯張月就在一旁,與兩廣總督杜永和相睦,原本負責鎮守肇慶。赤軍西撤後,張月將率軍入衛廣州,李元胤將接替鎮守肇慶,分兵守衛三水、四會等地。
張月說道:“大將軍一去,粵東防守空虛。韃子正在加緊調遣援軍,從此有恃無恐,廣州危矣。”
李、張二人態度悲觀,隱然有抱怨之意。丹初不爲所動,反脣相譏道:“廣州爲東勳根本之地,受韃子威脅,自當奮力一搏。吾以客軍援廣,尚能四戰四捷。二位皆爲東勳大將,振臂一呼,號召東勳諸鎮,協力抗虜,如何不能勝利?”
驕陽似火,揮汗如雨。丹初身著蟒服,悶熱不堪,說道:“粵西爲我根本之地,孔有德虎視眈眈。吾必先與孔有德決戰,穩定粵西,爾後方能騰出手來收拾粵東。”
收拾粵東?李元胤、張月愕然。收拾粵東可作多種理解,可以理解爲收拾粵東戰局,也可以理解爲蕩除羣雄,征服粵東。
岑丹初雄心勃勃,赤軍兵強馬壯,民心歸附,就連馬寶這樣的東勳驍將,也被他收爲心腹。如果赤軍有意粵東,東勳能擋得住嗎?清軍能擋得住嗎?
此番赤軍西進,已與杜永和達成默契,勢必要奪取高雷瓊廉。既能奪取高雷瓊廉,也就有望奪取肇慶、廣州。假以時日,收拾粵東又有何難?
李元胤後背發涼,對岑丹初更加敬畏,說道:“大將軍高見,我將死守肇慶、三水,等待大將軍回師收拾粵東。”
張月亦頗受觸動,說道:“我將統軍進入廣州,協助瑞國公死守廣州。將來若戰事危急,還望大將軍儘早回師援廣。”
“死守?這倒大且不必。”丹初意味深長地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一點,你們要學韃子。我軍在廣州郊外與韃子大戰,韃子見勢不對,立即引軍還守從化、增城。老弟統軍進攻增城,韃子又退守從化。其目的,便在於保存實力、等待援軍。二位亦可如此,將來萬一不敵,退入粵西山區即可。” 這是在暗示李元胤、張月,將來局勢萬一崩壞,不妨到粵西歸附赤軍。
李、張二人應諾,儘管還有很多話,但排隊等候岑丹初接見的人很多,二人只得告別。
下一個要接見的,則是“繡花針”王興。王興領有肇慶四縣,實力不俗,此次援廣親自率兵參戰,不計個人得失,堪稱義師翹楚。
“電燁,後面幾天,赤軍要借道西進,還需多加仰仗。”
“大將軍何必客氣?赤軍借道抗虜,是大將軍看得起某。某將準備好糧草酒水,沿途做好供應。”
粵東沿海多平原,可煮鹽,可通海,自古富庶,建有一條寬闊的驛道。這驛道東端起自饒平分水關,經潮州、揭陽、晉寧、海豐、惠州、博羅、增城直達廣州。西端可通南寧,經欽州、廉州、永安所、吳川、電白、陽江、恩平、開平、高鶴,直至西江口,再轉水路,可至佛山、廣州。
水師過了崖門,就要入海,沿海岸線西進。陸師則提前走驛道,過開平、恩平、陽江,先穿過王興的地盤,始能進入高州,與海康侯李明忠接觸。
借道行軍是件敏感又危險的事,以赤軍的實力,完全可以襲佔王興的地盤。王興並無此種顧慮,他曾向丹初提議,願意獻城自效,把所部改編爲赤軍,丹初並未接受。
此刻,王興舊事重提。他那部分義師,打游擊守城還可以,野戰是真不行。
王興如此踊躍,丹初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說道:“卿之纔不在於野戰,而在於防守。這樣,我封你爲守備標標統,你作持久堅守計,待我回師粵東,你再起而響應。”
“那我堅守恩平,等待大將軍歸來。”王興寄籍恩平,以恩平爲老巢。
“不,恩平地處平原,不易防守。不如守汶村,汶村你可聽說過?”
“可是新會縣台山附近的汶村?”
“正是。”
王興不免失望。汶村地處偏僻,只有村寨規模,跟恩平縣城沒法比。崇禎末年,當地鄉紳爲防土賊,在汶村修築木城,今已廢棄。
丹初看出了他的心思,說道:“汶村依山傍海,林莽茂密,只有一條羊腸小路與外界聯通,位置險要。海濱之地可以耕種,可以煮鹽,可以通商,足爲根據之地。
“我走之後,東勳不一定能守住廣州。廣州不守,則恩平不保。電燁,你得早作準備,先派人過去經營汶村。將來,萬一粵東崩壞,你要立即移營汶村。
“汶村臨近廣州,就算韃子佔領了廣州,有你在汶村,就足以牽制韃子大軍。屆時,我再從容回師,與韃子決一死戰。”
王興恍然大悟,始知岑丹初高瞻遠矚,另有謀劃。他擅長防守,欣然領命,說道:“大將軍放心,某必不辱使命。”
周玉、劉保分別是疍民、社兵首領,一併晉見。廣州周圍多疍民、社兵,派系林立,周玉、劉保二人威望最高、實力最強、抗清意志最堅。
疍民、社兵世代居住一地,不會輕易遷徙。赤軍走後,周玉、劉保二人將各自率部返回故地。
周玉略識文字,說道:“大將軍廢除賤籍,解放疍戶爲民戶。我等疍民皆翹首以盼,盼望大將軍早日總督兩廣,施展大才。”
自崇禎末年以來,兩廣總督皆不得人,丁魁楚、佟養甲、杜永和三任總督皆非戡亂之才,撫民無術。岑丹初在粵西解放疍民,招募疍民爲水師,也給粵東疍民帶來了希望。
劉保則說道:“赤軍在粵西著佃納糧,佃民安樂,無復飢餒之苦。我輩組織社兵,聊作自衛,佃戶依舊困苦潦倒。望大將軍早日歸來,使我佃戶有盼。”
戰爭之偉力,厚植於民衆之中。丹初頗受觸動,周王、劉保二人皆爲底層民衆,備受歧視。佃戶、軍戶、疍戶、匠戶、竈戶……這些人才是社會的主體,卻長期處於被壓迫的地位,不受當政者重視。他們一旦覺醒開來,足以煥發出乾坤之力。
“無妨,”丹初沉聲說道:“辦事總有先後,打仗要講主次。待我料理完粵西之後,再提兵東征,從容收拾粵東。屆時,著佃納糧、解放疍民水到渠成。”
兩廣總督杜永和也派人蔘加了祭祀,使者仍爲吳文獻,備受冷落。周玉、劉保二人告辭後,丹初才接見了吳文獻。
赤軍已經決意西撤,主力兵馬已經拔營,毫無窺伺廣州之意。杜永和仍不放心,一直株守廣州,不敢出城與丹初見上一面。
“大將軍,總督府已經發出照會,關照高、雷、廉、瓊四府遵行大將軍節制。”吳文獻小心說道:“海康侯受朝廷敕封,提督高雷瓊廉。他一向識時務,想必會衷心尊奉大將軍。”
杜永和爲促使赤軍援廣,曾許以分割汛地的承諾。赤軍在廣州就地擴軍,陸師、水師各擴充一協,勢必要增加地盤,拓展餉源。
岑丹初所要的,就是高、雷、廉、瓊四府。南明政事混亂,杜永和政令不出廣州,所能做的就是照會地方,提醒他們轉奉岑大將軍爲主。
一紙照會固然不能分割汛地,卻能給丹初一個充分的理由。萬一與李明忠交惡,赤軍足以據此開戰。
“瑞國公好意,本帥已經心領。”丹初提醒他道:“廣州城高牆厚,城內百萬人口,足爲百世之基。瑞國公據守廣州,總得團結諸將,和衷共濟,方能共克時艱。萬一不濟,不妨退守瓊州,萬不可投降韃子,喪失人心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