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堅貞不屈
未時,清軍械汪皞、陳希賢見孔有德。 孔有德高坐大堂,明知故問道:“誰爲光祿卿汪先生?”
汪皞整理衣冠,神色鎮定,說道:“我是也。”
對文官,孔有德還是很客氣的,下令給座。汪皞卻毫不領情,說道:“我不習慣胡虜坐,城陷但求一死耳。”
孔有德一笑置之,看著卸去盔甲、披著軍服的武將陳希賢,問道:“汝何人?”
陳希賢神色倨傲,說道:“吾乃大明督師大學士瞿閣部中軍總兵官陳。”
全節侍立一旁,喝令陳希賢下跪。
陳希賢瞋目戟手罵曰:“汝非毛大將軍家奴耶?受朝廷恩命,官三品,今國且垂亡,吾以汝久死矣,而尚存乎?或者,吾殆見鬼。且提溺器者,誰爲汝跪?”
孔有德放下手中茶杯,強忍怒氣,說道:“吾孔聖人後也。”
武官脾氣大,陳希賢更是嫉惡如仇,罵道:“汝以爲犬羊,侮辱先聖,罪當死。《孔子世家譜》不載汝名,曲阜孔氏拒汝入孔廟孔林。汝何必在此大言不慚乎?”
孔有德出身卑微,原是遼西鐵嶺礦工,顯貴後極力攀附,冒充孔子後裔。當年他路過山東,特意到曲阜祭孔,孔氏族人閉門不納,不許孔有德拜謁孔廟孔林,並當面呵斥孔有德冒稱聖人後裔。
陳希賢罵得痛快,孔有德大怒。全節指揮軍士捶倒陳希賢,折其右臂,一目突出。
“叛國賊,速殺我!國士不可辱!”陳希賢堅貞不屈,毫不鬆口。
全節是個莽夫,就想當場捶殺陳希賢。孔有德知不可屈,命人往他口中塞以木丸,曳之出。
汪皞神情悲慼,毫無搖尾乞憐之意。
對這樣的文士,孔有德見得多了。他們飽讀聖賢詩書,每以志節自許。每到大難臨頭,兵刃相加,他們就會原形畢露,爭相搖尾乞憐。當年洪承疇位高權重,節制十幾萬兵馬,一旦戰敗被俘,剛開始又是絕食又是題絕命詩,最後不還是乖乖投降了嗎?
陳希賢是武夫,見慣了血腥,或許不會屈服。汪皞是光祿寺卿,若向他曉以利害,當可招降之。
明朝皇室奢侈,宮中用度浩大。崇禎帝號稱節儉,宮女超過9000人,內監達十萬人,每年脂粉錢耗銀40萬兩以上。
光祿寺主管宮中飲食、祭祀,規模更是驚人。宣宗時期,明朝國力強盛,光祿寺廚師最多,達到6884名。嘉靖以後,明朝國力漸衰,光祿寺廚師逐年減少,最少時也有3400名,“永爲定額”。
如今已是南明,光祿寺卿成了不折不扣的閒職。看汪皞一副手無縛雞的樣子,孔有德便猜測他無甚鬥志,稍加籠絡,他就會順勢投降。
光祿寺卿好歹也是小九卿,有汪皞投誠,孔有德再招降其他官紳就好辦了。
他略一沉吟,對汪皞說道:“某年二十起兵海上,數年之間南面稱孤。後爲清將,賜號稱王,推食解衣,任以南事,富貴如此。
“公今日降,明日亦然矣。語曰,‘識時務者爲俊傑’。清自甲申入關,五年之間南北一統。近觀南京既破,弘光不終;隆武扭閩,事皆無濟。天時人事,意可知已。
“今日國既破矣,君已亡矣,尚復誰爲乎?某大聖人之後,聖人固嘗許人以權矣。昔者微子去紂,管仲仕桓,後竟受封於宋,稱伯於齊,聖人嘗稱爲仁人。
“公讀書明理,豈其昧諸?若能轉禍爲福,建立非常,以事明者事清,毋憂富貴。空以身膏草野,誰復知之?”
汪皞仰天長笑,駁道:“爾在本朝,身列戎行,官已不小,進既不能橫屍廟門,退亦不能黃冠歸裡,遵養時晦,尚得以俊傑時務之說欺天下男子耶?
“昔少康一成一旅恢復,光武十八年中興,天時人事未可知也。堵閣部精忠報國,岑大將軍枕戈待旦,皆願殫精竭力掃清中原。
“今吾身陷虜營,志節不就,自痛負國,刀鋸鼎烹,百死莫贖,尚蒙恥於腥膻中逐臭耶?且爾自託大聖人之後,聖人之家法,爾知之乎?
“孔子作春秋,嚴亂賊之誅,謹夷夏之防。爾爲丈夫,不惜屈身北虜,甘爲鷹犬,擄掠我國家,殺戮我人民,所謂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凡若所爲,侮辱先聖至矣,罪該萬死,尚得以微子、管仲相勸勉耶?事不成,吾志在殉節,爾休矣,毋多言。”
孔有德慚愧不已,卻仍不死心,下令把二人收監,好生伺候。
全節卻憤恨不已,說道:“王爺,這兩人都是硬骨頭,既不能投降我們,留著終是禍患,何不一刀殺了他們?”
“呵呵,”孔有德未置可否,先喝了口茶,緩緩說道:“這次入粵西,朝廷許我開府粵西,如雲南沐氏。你我二人,包括我們定南藩子孫後代,今後都要長期駐守粵西。若不能深結粵人之心,如何能在粵西長久?”
明初,沐英爲太祖養子,率軍平定雲南。沐氏子孫世守雲南近三百年,兼併雲南田地三成,享盡榮華富貴,在滇貴軍民心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至於大西軍入滇時,假稱是沐天波妻子焦氏家族的武裝,來雲南爲沐氏復仇。“雲貴人民深信,一路俱如此傳播,故賊兵所至,悉開門降。長驅而來,全無梗阻”。
多爾袞爲驅使三藩賣命,許諾事成之後,准許三藩在兩粵開府。
孔有德亟亟於此,全節又何嘗不是?他恍然大悟,說道:“王爺深謀遠慮,節不及也。”
由世鎮粵西,兩人自然而然地談起家眷。孔有德面露憂戚,說道:“藩軍行動太快,南兵投降太多,糧草頗有不繼。我向沈永忠寫信索求糧草,沈永忠不僅不給,還向朝廷報信,反咬了我一口。此仇,吾必報之。”
續順公沈永忠,出自東江鎮總兵沈世魁之後。自毛文龍死後,東江鎮屢屢內訌。沈世魁雖出身商人,卻頗爲忠義,曾於崇禎七年率軍登陸鴨綠江,長途奔襲後金舊都赫圖阿拉,攻破蘇谷裡寨,斬獲頗豐。
崇禎十年,皇太極脅迫朝鮮水師助戰,以絕對優勢兵力圍攻皮島,三順王孔有德、尚可喜、耿仲明全部參陣,圍攻昔日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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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世魁率軍激烈抵抗,斬殺後金將領甚多。滿入旗武將武爾格、納密達、巴雅爾圖、炳圖、拜音臺柱、珠三、彰吉泰、護軍參領瑚什、雲騎尉果科皆戰死,孔有德部將洪文魁等人也死於此役。
最終,東江軍彈矢用盡,沈世魁被執,不屈而死。島上男丁除與三順王交好者之外,都被殺戮。沈永忠的叔父沈志祥逃至石城島,收集潰卒,後投降滿清,被封爲續順公。
這次,三王奉命征伐兩粵。沈永忠則率部鎮守湖南,屏護定南藩軍安全。湖南多年戰亂,殘破已久,沈永忠節制一萬五千人馬,糧草勉強自給,根本就沒有餘力支援孔有德。
孔有德缺糧,只得縱兵搶掠。沈永忠不肯支援糧草也就罷了,還把定南藩軍劫掠地方的事情捅到了清廷,這就很不地道了。
“湖南殘破,我軍家眷都在衡州、永州、全州一帶,凡事仰仗沈永忠羽翼,頗多不便。”全節建議道:“桂林已經大定,不如把家眷遷至桂林,以激勵全軍士氣。”
“也只能如此了。”孔有德應允,左右歡愉。
次日,孔有德派明廣西臬司王三元、蒼梧道彭曠到獄中勸降,具以酒肉。
汪皞、陳希賢二人同住一監,彼此可通聲氣。陳希賢一腳踢翻酒食,說道:“此犬豕食,何污吾目?”
王三元出自瞿式耜門下,見二人不肯屈服,勸道:“國家興亡,何代無之?人生若朝露耳,何必自苦如此?二公既不屈,可薙髮爲僧,自當了悟。”
汪皞嘆曰:“僧者,降臣之別名。發短命長,我不爲也。且佛即聖人,聖人人倫之至也,未識人倫,何謂了悟?”
王三元、彭曠愧沮,不復敢言,鼠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