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經略遇刺
赤軍全殲定南兵,首蹶名王,天下震動。清廷很快做出了應對,決定起用大漢奸洪承疇。 洪承疇已經官居太保兼太子太師、內翰林國史院大學士、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多爾袞對他極爲信任,但凡大事不決,多請教於洪承疇。
眼下多爾袞已死,政敵紛紛上書揭發他的大逆之罪。多爾袞生前的親信、兩白旗大臣蘇克薩哈等人見勢頭不對,也紛紛倒戈。
愛新覺羅.福臨順勢推舟,先把羅什等五人下獄,接著宣佈多爾袞的十四條罪狀,追奪一切封典,毀墓掘屍。最後,福臨又處罰了剛林、巴哈納、冷僧機、譚泰、拜尹圖等多爾袞的親信。另有勒克德渾等親信,戰功赫赫,福臨不便公開處罰,卻刻意降低他們的待遇。多爾袞多年培植的勢力頃刻瓦解。
在這次大政潮中,十三歲的福臨乾脆利落地清洗了多爾袞的勢力,表現出與年齡不相稱的政治智慧。
受此影響,洪承疇也出京到前線督師,奉敕命“經略湖廣、四川、雲南、貴州等處地方,總督軍務,兼理糧餉。”
爲防止士民亂加猜測,誤以爲洪承疇是被排擠出京的,清廷又賦予了洪承疇極大的權力:“巡撫、提督、總兵以下悉聽節制,兵馬糧餉悉聽調發,文官五品以下、武官副將以下有違命者聽以軍法從事。一應撫剿事宜,不從中制,事後具疏報聞。”
洪承疇獲得了與張存仁不相上下的權力。受洪承疇影響,張存仁重新獲得了敕諭,改爲“經略廣東、廣西、江西、福建、浙江等處地方,總督軍務,兼理糧餉。”
清廷的意圖很明顯。因張存仁已經老邁,精力不濟,無力經略多省,特讓洪承疇分責,專門對付孫可望的大西軍,張存仁則主要負責對付岑丹初的赤軍。
東南,滿清浙閩總督陳錦、平南將軍金礪攻破寧波四明山寨,正在積極謀劃進攻舟山。
江南,馬國柱坐鎮江寧。馬國柱正式官銜爲“總督江南、江西和河南等處地方,提督軍務、糧餉、操江、統轄南河事務”,在任上搜括江南糧餉供應京師,擊敗轄境義師,對清軍穩固南方發揮了突出作用。
西北,陝甘總督孟喬芳坐鎮西安,鎮壓民變,屏護京師。
張存仁、洪承疇等人雖已編入漢軍八旗,畢竟都是漢人,大部分都是明朝降官。清廷推行以漢制漢政策,在前線全面起用漢人充任方面大員、統兵大將,實有不可告人之苦衷。
其一,滿洲人口少,八旗軍隊實力下降。入關以後,八旗屢經戰鬥,傷亡慘重。以三順王改封三南王爲標誌,清軍開始驅使漢人在前線賣命,滿蒙八旗不再深入一線作戰,主要擔負監視漢軍、綠營,機動支援等任務。
第二,滿洲開國名將凋零,京師屢次爆發天花瘟疫,不少滿洲高官病死。舉其大者,有豫親王多鐸病死於順治六年(永曆三年),攝政睿親王多爾袞病死於順治七年,肅親王豪格在順治五年死於獄中,衍禧郡王羅洛渾順治三年病死於軍中,饒餘郡王阿巴泰順治三年病死……
第三,順治加緊清洗多爾袞餘黨,清廷內部權力分配重新洗牌,不便派遣滿洲大將深入前線。
正月二十,一隊戒備森嚴的騎兵緩緩馳向廣州北門。中間有三名年近五十的老者,一人著便服在前,兩人披盔甲在後,頂戴鮮豔,足見官位尊貴。
著便服者爲五省經略張存仁,戴三眼花翎,鬚髮皆白。他原爲明朝遼東邊將,曾在“己巳之變”中與後金激戰於京師廣渠門下,身中八箭,落下了病根。
張存仁久病在身,披不起盔甲,早就請求致仕,但爲清廷所不許。先是,清廷強起他爲直隸山東河南三省總督、保定巡撫、紫金關提督,如今粵東事急,又調升他爲五省經略,負責對付岑丹初、朱成功、魯監國。
披盔甲者,左爲滿清平南王尚可喜,右爲靖南將軍巴山。這兩人驍勇善戰,雖然年近五十,仍能橫刀躍馬,在韃子中號稱名將。
不久前,廣州城破,三人一直呆在城外大營。城內則由阿思哈哈番耿繼茂坐鎮指揮,爲清軍入城的先導。耿繼茂急於承襲靖南王的爵位,作戰頗爲賣力,故搶先進城,先探明虛實,再接應大軍入城。
滿清等級最嚴,尚可喜、巴山披盔甲跟在張存仁的後面,頗有些扈從侍衛之意。
沿路戒備森嚴,道路兩旁的行人全都剃過頭髮,見到張存仁一行紛紛避讓。避讓不及的,則和沿路的商販一起伏倒在地,大氣兒也不敢出半個。
巴山態度倨傲,看著匍匐在地的廣州百姓,心裡甚是得意,說道:“聽說粵人桀驁不馴,民風剽悍。經此一役,廣州百姓足以見識滿洲大兵的軍威,看他們服服帖帖的樣子,可知人心歸附。從此之後,廣東可以安定,百姓可以安樂矣!”
尚可喜心事重重,前面沒有聽清楚,只好揣測著巴山的意思,說道:
“我和耿繼茂頓兵堅城之下,師老兵疲,南寇又不時過來騷擾。幸得將軍來援,南寇聞風喪膽,範承恩主動款降,我軍方能破此名城巨邑。廣州一下,征服粵西指日可待矣。”
巴山十分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瓜爾佳·巴山,滿洲鑲黃旗人,祖父巴岱,努爾哈赤起兵時率衆來歸,授佐領,再傳至巴山。
崇禎四年,巴山從皇太極伐明,圍大淩河。八旗初戰不利,副都統屯布祿、佐領郎格戰死。巴山馳馬入明軍陣中,取二人屍首還,由此一戰成名。
弘光元年,巴山授副都統,鎮守江寧,長期擔任江寧總管。期間,巴山以區區千餘滿洲兵,擊敗明潞安王朱誼石、六安州山寇張福寰等,還曾揮兵入贛擊金聲桓,未嘗遭遇敗績。
他十分驕狂,從不把東勳、赤軍放在眼裡。
張存仁卻不敢怠慢,笑道:“將軍志氣甚豪,足爲我輩楷模。只是,赤匪後起,竟能擊敗定南藩,足見不容小覷。反攻粵西,尚要從長計議。”
巴山不服,駁道:“經略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我輩戎馬三十幾年,從白山黑水一直打到五嶺之南,什麼對手沒見過。赤匪新起才兩三年,難不成還能比過李自成、張獻忠?”
張存仁笑笑,說道:“李自成、張獻忠未嘗能打敗定南藩,岑丹初卻做到了。”
巴山是正兒八經的滿人,可不在乎張存仁官職比他高,駁道:“姓岑的不過取巧而已,其實未嘗經歷硬戰。定南藩吸收了太多降軍,姓岑的挾持定南藩家眷,迎娶孔四貞,定南藩才紛紛投降。定南王久經戰陣,真是硬碰硬的打,豈會輸給姓岑的這個毛頭小子?”
張存仁只是笑笑,不再說話。
入城之後,街道上漸漸熱鬧起來。離兩廣總督府還有兩條街時,一羣紳民跪在路旁,身前擺了兩排桌子,桌子上滿是酒食蔬果點心。
張存仁以總督府爲行轅。尚可喜爵位最高,佔據了唐王府。唐王本是明朝遠支藩王,在南明時出了兩個皇帝。一個是大名鼎鼎的隆武帝,另一個便是默默無聞的紹武帝。
百姓“簞食壺漿”迎接張存仁,是耿繼茂搞出的花樣。張存仁閱歷豐富,明知是假,心裡依然高興,回身對尚可喜、巴山說道:“王爺、將軍,我不喜天軍破廣州,喜廣州邑民誠心歸順耳。”
尚可喜亦久歷宦海,頗知謙讓,說道:“全賴經略仁德、將軍武勇。”
耿繼茂侍立在前,向張存仁打千行禮,說道:“大人賢名遠播,廣州士紳簞食壺漿以迎王師。”
張存仁連忙回禮,說道:“爵帥多禮。” 街角忽然騷亂。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短衣,光著腳底板,雙手捧持一疊狀紙,衝到隊伍一側喊冤:“大人!小民有冤情!大人!小民有冤情!”
耿繼茂面露不悅,身後的廣東按察使更是惶恐不安,生怕得罪了張存仁,連忙上前趕人,喝道:“混帳東西!瞎了狗眼!竟敢阻攔天官。”
幾個漢軍士兵也圍了過來,就要過來拘捕青年。
張存仁心裡不耐煩,衆目睽睽之下,又不想遺人話柄,便說道:“住手。臬臺,你負責刑名,去接收狀紙,念與我聽。”
“喳!”滿清入主中原,官場上開始流行滿洲習俗。常有漢軍改作滿姓,以至於清廷下令,漢軍不得隨意易姓。漢族官僚中開始流行吃火鍋,以“喳”代替“諾”、“是”。
臬臺隨即變了臉色,滿臉堆笑,來到青年面前,準備接收狀子。說是遲,那是快,那青年抖開狀紙,從裡面抽出一條雪白鋥亮的匕首,對著按察使的脖子抹去。
按察使也是行伍出身,爲人警覺,連忙躲了開來。青年卻是個練家子,眼疾手快,一出手就劃破了臬臺的喉嚨。
鮮血噴出一丈遠。“啊!啊!”按察使捂住喉嚨,似乎想堵住傷口止血。因爲失血過多,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呻吟聲越來越弱。
就在這時,槍聲響起,兩名八旗兵落馬。附近還有刺客,現場頓時亂作一團,邑民爭先恐後逃命。
形勢已急,“蝦”侍衛,也即滿洲衛兵,趕緊來到張存仁左右,簇擁著他馳往總督府。張存仁、尚可喜等人不顧老邁,策馬奔馳,緊隨其後。
事出突然,清軍急著護送張存仁、尚可喜,倒忘了捕捉刺客。那刺客從容補刀,結果了按察使的狗命,大呼道:“天兵十萬在此!韃子速速就擒!”
倒是巴山自恃披有盔甲,並不懼怕,勒馬踢倒街邊的桌几,躲到附近一座酒樓下,爾後驅使扈從漢軍,與刺客糾鬥在一起。
那刺客武藝高強,不知何時搶了一把腰刀,上下飛舞,以寡敵衆。清軍不僅不能靠前,反而傷亡了好幾個人,地上一片血跡。
槍聲間或響起,稀稀拉拉,顯然刺客不多。巴山好戰,見獵心喜,喝道:“好男子!好刀法!”
他身後跟著一隊滿洲兵,不顧附近還有冷槍,加入戰鬥圍攻刺客。這隊滿洲兵南征北戰,皆爲百戰精銳,很快便用弓箭射中刺客。
耿繼茂也反應過來,調來大隊漢軍,搜剿其餘刺客。
刺客受傷,漸落下風,試圖搶奪戰馬逃走。
巴山這才嘆道:“可惜!可惜!”
那刺客終究寡不敵衆,力竭被擒,被押入總督府。其餘刺客都得逃脫,現場只找到幾支老式火繩槍。
張存仁親自審問,尚可喜、巴山、耿繼茂陪審。
刺客非常坦率,有問必答,說道:“吾乃天朝義士李爾龍,奉太祖高皇帝、徵虜大將軍岑公之令,披甲約期,共有十萬天兵驅除韃虜。吾本該今夜三更入城斬汝等首級,只因性格急躁,不願等待,故於北門動手。”
巴山沒有說話,卻頻頻點頭,嘆息不已,似乎十分欣賞這個刺客。
尚可喜愕然,說道:“此狂男子也。”
耿繼茂不解,勸道:“你既敢行刺,必有同謀。眼下同謀棄你而去,你若能供出同謀,便赦免你的死罪,還會給你大小一個官做。”
李爾龍,廣東新會人,忠義之士。歷史上,他曾單刀奪馬,策馬入清軍營刺殺尚可喜。
他哈哈大笑,說道:“狗韃子的官,吾不稀罕。若說同謀,倒也有幾個。”
赤軍情報局知他忠義,吸收他爲偵侯。但他性格剛烈,痛恨清軍佔領廣州,不顧同袍阻攔,毅然決定刺殺滿清高官。同袍亦激於義氣,違抗軍令配合他刺殺張存仁。
此刻,他已經看出張存仁地位最尊,便向尚可喜、耿繼茂、巴山等人作揖行禮,然後對張存仁說道:“大人,剛纔吾作揖者,皆爲內應。”
耿繼茂惱羞成怒,罵道:“放屁!大人,不如把李爾龍押回大牢,嚴刑拷打,必能查清他的同夥。”
張存仁卻長嘆一聲,說道:“此義士也,死都不怕,還會怕嚴刑拷打?”
他轉而問李爾龍道:“我約束軍士,義不屠城,你應該感謝我纔對,爲何還要刺殺我?”
“哈哈哈哈!”李爾龍大笑不已,駁道:“你能騙得了愚民,卻騙不了我。你不敢屠城,只因初來乍到,志在收攬人心,懼怕赤軍報復。”
張存仁一愣,復問道:“你明知必死,未何還要刺殺我?”
“欲以一死喚醒國人,欲以一死恐嚇漢奸,使韃子知我漢人尚有義士也!”
張存仁就像霜打的茄子,癱倒在椅子上,喃喃自語道:“我知道赤軍爲什麼能夠擊敗定南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