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是南京繁華所在,一水相隔就是江南貢院,另一畔則是教坊名伎聚集之地,著名舊院、珠市皆在於此,河面上則是一艘艘花船。
晚明時期,整個社會撕裂,在北方,還是雞犬相聞的傳統農業社會,在江南,則已經進化成爲高度發達的商品經濟社會。
這時已經是戌時,天色全黑,換做是北方,或者高義歡治下的南陽和汝寧,百姓們早就各回各家,吹燈睡覺,但在南京這樣的大城,豐富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
在秦淮河邊一座臨河的小樓裡,王世琮和兵科給事中陳子龍相對而坐,倆人都穿着道服,頭繫着方巾,做讀書人打扮。
王世琮桌前放着三個小菜,一壺酒,不過他和陳子龍都沒動,而是注視着秦淮河中的一條畫舫。
此時的秦淮河兩岸,燈火輝煌,一盞盞花燈,幾乎要照亮河的兩岸。
河中停泊的花船上,絲竹之聲不覺於耳,優美婉轉的歌聲,使人如癡如醉。
河中畫舫內,不時就有放蕩不羈的士子文人吟詩作詞,有鶯鶯燕燕的嬉笑聲傳入耳中,讓王世琮眉頭緊鎖。
看見過北地蜂擁而起的流寇,見過東虜入關後的遍地烽煙,再看南京一派繁華之景,王世琮只覺得這江南,就如同鏡花水月一般,一碰就碎。
可惜南方諸公身處於此等紙醉金迷之地,怕是不能理解他的擔憂,早忘了陳之殤,宋之恨。
王世琮見此情此景,心裡不由得一陣黯然。
陳子龍坐在他的對面,見他神情,知他所想,給他倒了一杯酒道:“世琮兄,朝中有識之士,都能看出來,時下局勢轉變。李闖既滅,東虜便爲我朝第一大敵,想必上官們也能明白其中道理,你不必太過憂心。”
王世琮回過頭來,嘆了口氣,“懋中兄,我來南京時,東虜已經在關中大破李闖。我授韓國公之命,給朝廷陳情,提醒朝廷布防,準備應對東虜南侵。現在時間已經過去大半個月,東虜果然南征豫南,韓國公率領十餘萬將士與虜激戰,南京卻全然未當一回事,似乎這事沒有發生過一般,實在讓人心寒啊!”
陳子龍也面帶憂鬱,“南京諸公,對於韓國公有偏見,對於東虜存有幻想。不過現在韓國公,接受了朝廷的詔安,那他就是大明之人,東虜進攻他,就是等於攻打大明。我想現在朝廷也該清醒,知道東虜沒將我朝放在眼中,該提起警惕了。”
現在南京有以江北軍閥爲後盾的馬阮一黨,有維護東南官紳利益的東林黨人,還有擁護小皇帝,忠於明朝的帝黨,另外何騰蛟也將入閣,可能還會再多一派,大明朝朝廷的政治局勢,可以說相當的複雜。
陳子龍是復社領袖,也算是東林黨的一員,不過他現在卻是帝黨的人,是高名衡、王彥一派。
他們這一派在朝中,力量最小,主要是些有良知的中下層官員,他們剛進入官場不久,心中信奉的還是儒家忠君愛國的一套思想,沒有被官場給腐化。
帝黨主要是文官內部分化出來的一些人,不過無論是馬阮,還是東林,都不希望帝黨做大。
帝黨如果掌權,皇帝就能乾坤獨斷,那下面的大臣,還怎麼玩?
王世琮嘆了口氣,將桌上酒杯一飲而盡,“懋中兄也知道,我來南京這段時間,奔走遊說,可是卻始終沒有效果。你說,要是東虜大舉南下,以朝中諸公的作爲,能守住南京嗎?”
陳子龍在南京,對於南京的情況自然瞭解,他明白王世琮的擔心,要是東虜大舉南侵,朝廷怕真有傾覆之險。
“此前,我對韓國公也抱有成見,不過現在看來,多虧何督憲招降,我大明才能多了這樣一大屏障!”陳子龍心裡也是一陣感嘆,東南大把讀聖賢書之人,卻不如一個流寇可靠。
王世琮卻擺了擺手,“懋中兄,你可千萬別這麼看,也別把希望寄託在韓國公身上。你不瞭解這位韓國公,他可不是什麼忠義之士。這位國公最善審時度勢,且能屈能伸,他心中有大義,但也重私利,一旦形勢不利,他絕對不會死守豫南。朝廷現在不給予他支持,我不僅擔心東虜南下,還擔心韓國公會南竄湖廣,把東虜放進來,甚至~~~”
陳子龍端起的酒壺,“當”的一聲掉在桌上,酒水撒了一桌,驚得他連忙站起來,將酒壺扶正。
王世琮的話,讓陳子龍一臉的愕然,沒想到王世琮對高義歡居然是這麼個評價。
聽他話裡的意思,如果朝廷不給支援,高義歡絕對不會爲大明死守豫南、襄樊一線,不僅可能撂挑子不幹,還有可能渡過長江,去搶新的地盤。
如果是這樣,那大明朝廷怕是要完蛋啊!
王世琮看見陳子龍的表情,搖了搖頭,南京這些人對於形勢的估計,嚴重不足,更不曉得自己有多危險。
陳子龍原本以爲高義歡是個精忠之士,聽了王世琮的話,知道他不是個愚忠之輩,而是個亂世梟雄,今後必然成爲朝廷的心腹之患。
陳子龍驚愕半響,看向王世琮,“世琮兄既然知道高精忠的真實面目,爲何還爲他效力?”
王世琮頗爲無奈,“砒霜雖毒,但有時候卻能治病。況且我覺得,他還未走上歧途,或許我爭取一下,還能讓他走上正途。”
王世琮瞭解高義歡,這個人讀書少,沒接受過儒家思想。他除了目無君父,其它方面都還好,所以他覺得這人,還能搶救一下,有機會變成一個精忠之士。
陳子龍不是迂腐之人,一聽也就明白,高精忠是明朝的一個隱患,但是明朝現在卻需要這個隱患。如果高精忠反叛,東虜又來,怕是南京會直接完蛋。
現在明朝也沒有能用的兵馬,高精忠能擋東虜,所以王世琮願意留在高精忠身邊,況且他是順案逆官,不留下,朝廷也不會重用他。
陳子龍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正好這時他看見一行人上了一艘畫舫,當即便道:“世琮兄,錢牧齋來了!”
王世琮往下一看,便見一個老頭,領着幾人上了艘畫舫,立刻便站起身來,心中罵道:“老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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